李意清和柳夕年在側院鬨到了深夜。
屋外寒風陣陣,李意清準備回到正院,剛探出一個腦袋,就被冷風吹著打了個哆嗦。
柳夕年半靠在榻上,聲音溫柔道:“殿下,今夜露重,不如你我二人湊合擠擠?”
李意清今夜算是見識到了柳夕年清正端方才女皮囊下的妖精麵容。
她冷肅地神色,語氣堅定道:“女施主請自重。”
說完,就踏著清霜,抱著木盒,快步穿過了間道。
*
回到正院時,元辭章還在寢屋寫折子。
李意清看他寫得認真,想到自己方才耽於玩樂,忍不住唾棄自己一聲。
她躡手躡腳地穿過屏風,將懷裡的木盒放在了梳妝台上。
又端起另一個放脂粉的盒子,壓在了上麵。
做好這一切,李意清長鬆口氣。
外室的元辭章早就注意到了李意清的舉動。
也看到了她懷裡的木盒。
好奇心一閃而過,卻沒有開口多問。
李意清走到元辭章的身邊,垂眸看著桌上的折子。
元辭章道:“城南清淤一事已然進入收尾階段,二月的時候便不會再澇了。”
李意清坐在旁邊,看著他提筆落字。
等折子寫完,元辭章將其與玉笏放在一處。
做完這些,他走到床邊,伸手在銅盆中洗手。嗓音清冷好聽:
“我以為殿下今夜會歇在側院。”
李意清:“……”
如果是平時,李意清不會多想。
畢竟前幾日柳夕年如驚弓之鳥,為了安撫她,也不是沒有住過。
而今接受了話本的洗禮,李意清不知不覺就想歪了。
元辭章這句話說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在和他人爭風吃醋了。
元辭章見李意清臉色變換,微微抬眸看向她,“殿下?”
燭光影影綽綽,暗影下顯得他的五官立體清雋,長睫微落,連帶著神色都顯得晦暗不明。
李意清被他喊回神,略有些不自在地錯開視線。
她心道,話本取的“清風難解美人憂”並非全然空穴來風,元辭章是個實打實的美人。
可臉上仍然沉靜如水,她道:“柳夕年聒噪得很,現在精神恢複了,哪裡還需要我作陪。”
“殿下是被請出來的?”
他這話說的含蓄,若是換個不文雅的人,怕是直接開口說“趕出來”了。
李意清想了想道:“她留我,我心中記掛……你,就回來了。”
我心中記掛著我和你有關的話本,就回來了。
差點說出口時,李意清連忙改口,才揭了過去。
好險。
她沒有注意到她話音落下時,元辭章眸中一閃而過的茫然無措,隨後眸色漸深。
李意清還在輕聲道:“不過今夜外頭可真冷,說不定還會落雪,可冷壞我了。”
元辭章歇了繼續案牘勞形的心思。
他慢條斯理地解開身上的玉佩,腰帶,動作矜貴而優雅。
“既然如此,微臣幫殿下暖暖身子?”
李意清:“……”
*
正月初一,李意清毫無疑問地起晚了。
昨日夜裡浮沉之際,她耳邊隱隱響起元辭章說了一句話。
“新春嘉平,長樂未央。”
隻不過她當時顫抖得厲害,根本聽不清楚。
她麵色微紅地掀開被褥,聽到房內動靜的茴香手中捧著一簇還沾著雪的紅梅跑進來,一臉喜意的道:“殿下,新春快樂。”
茴香笑得開心,映著手上紅梅,喜慶熱鬨。
過去在嫦月殿中便是如此,年年新歲,都是她第一個說與殿下聽。
而後殿下也回麵帶微笑,道:“新歲安康,事事勝意。”
李意清一眼就看出了茴香的心思,忍住了想要開口坦言她並不是第一個送上祝福的人的心思。
她像往常一樣說出了自己的祝福,而後看著茴香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李意清好笑地看著她的背影。
更衣梳妝她自己來也可以,便沒有再驚動旁人,兀自換了一身舒適的霜白織棉長裙。
她皮膚好,即便臉上沒擦什麼香粉,也依舊瑩潤如玉,白皙光潔。
昨夜醜時,又下了一場小雪,此刻屋頂和院中的樹枝上都薄薄地蓋了一層雪。
瑞雪兆豐年,是個好意頭。
府上的下人都還在假中,因此院中並沒有多少人。
李意清走到後院廊下時,瞧見茴香和許三坐在一起說著話,滿臉洋溢著笑意。
五六個管事的媽媽圍坐在一起玩葉子牌,與平時憨厚沉穩的樣子截然不同,時不時還會冒出幾句家鄉俚語。
伺候的小丫鬟們則是聚在一起討論城中新出的絹花,今日大年初一,個個頭上都頂著一朵,看著漂亮極了。
她們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很是愛俏。
*
毓心在寢屋中沒看見李意清,找到了後院來。
見到府上下人都沉浸在新歲的喜悅中,她也沒有出聲驚擾,快步走到李意清的身邊。
“殿下,駙馬今日起了大早,去給您買了一些早市粥點。現在還溫著,正好入口。”
李意清聞言,道:“駙馬呢?”
毓心道:“駙馬今日先去了街上,而後去了書院,現下正等著和殿下一道用膳呢。”
李意清走到正院的時候,遇到了拿了餅食就走的書靈。
見到李意清,書靈主動笑道:“殿下,我們姑娘說就不過來礙眼了,您和駙馬好好吃。”
不等李意清說話,書靈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毓心在旁笑道:“書靈姑娘看著嬌小,沒想到動作倒是很迅速。”
李意清笑而不語。
走到正院,元辭章已然坐下了。
李意清沒有寒暄,走到另一側坐下。
早市上買的吃食,除了餅子餛飩,還有熱乎的驢肉燜粉條,炸春卷以及一道白玉蓮子粥。
蓮子是去歲的蓮子,曬乾了收起來,用時再用水泡開,雖然少了幾分新鮮滋味,卻勝在消減了苦味。
李意清喝了兩碗白玉蓮子粥,嘗了幾口餛飩,又吃了四個炸春卷,才停了下來。
這是她在宮裡帶出來的習慣,新年新歲,吃雙數寓意好事成雙。
相比之下元辭章則用得斯文許多。
用完,毓心和洛石將碗筷收了下去。
元辭章捧著兩卷書回來,順道將其中一冊分給李意清。
李意清也不拘是什麼,伸手接過,就開始讀了起來。
*
兩人一個坐在窗下,一個坐在桌前,外頭小雪飄飄,室內暖意融融,很是愜意。
新歲之際,朝臣前後加在一起一旬的休沐,不用擔心朝事。
兩人看了一個時辰的書,聽到門外鬨哄哄的喧囂聲。
李意清看的入神,元辭章對站在一邊的洛石道:“去外麵看看發生了何事?”
洛石應了一聲,還沒走出去幾步,就看見幾人已然走到了近前。
“伯懷,是我韓二。”
比起韓二的興高采烈,方嶼活像是被拉過來湊數的。
兩人旁邊,還站著一臉菜色的二皇子。
*
李意清被韓二那一嗓子驚到,忍不住探頭朝屋外看去。
元辭章欲言又止。
二皇子身為三人之中身份最尊貴的,走在最前端,臉色很不好地看著元辭章。
“你怎麼什麼人都結交。”
說歸說,他還是吩咐府上侍衛將昨夜輸掉的賠禮帶了過來,眼神不虞地掃過韓二,連一口熱茶也沒吃,又離開了。
韓二絲毫不在意。
他拉著方嶼,直愣愣地就走了進來。
一麵走一麵笑道:“伯懷,兄弟夠不夠意思,初一誰也不見,眼巴巴來看你。”
而後視線落在李意清身上,眼中驚豔一閃而過,興奮道:“您就是於光公主。”
李意清不知他這份興奮從何而來,但韓二是元辭章的好友,她麵帶微笑道:“我是。”
韓二一拍腦門,自我介紹道:“伯懷木愣,想來肯定沒和殿下說過我。我是刑部韓尚書韓珦之子,排行第二,名叫鶴寧。殿下如果不嫌棄,跟著伯懷喊我一聲韓二就是。”
李意清對這人有些印象。
成婚那夜,數韓二帶頭起哄最熱。
李意清對這個自來熟的人說不上討厭,微微頷首。
一旁的方嶼指著自己道:“微臣和殿下已然見過一麵,眼下應當不用自己介紹了吧。”
李意清自然沒有忘記。
她對方嶼印象深刻一些,不僅是因為他和元辭章同榜登科,更是城南一事。
對於辦實事的官員,李意清向來禮敬有加。
她微笑道:“方榜眼彆來無恙。”
方嶼立刻擺了擺手,“殿下可就彆打趣了。”
韓鶴寧見兩人你來我往,有些驚奇,忍不住湊到元辭章身邊小聲道:“伯懷,你怎麼不早些介紹我與殿下認識。”
元辭章瞥他一眼,暗含警告意味。
韓鶴寧視若無睹,一直忍不住和李意清搭話。
“早就聽說殿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今日剛好狀元、榜眼都在,我便算個添數,一道玩飛花令吧。”
文人雅客坐在一起,玩飛花令實屬正常。
他指著帶來的兩壇好酒,偏頭道:“今日由殿下率先出字,十息接不上者,罰酒一杯。”
方嶼道:“那可要先說好,可要對字。”
對字,就是前者令牌若是在第一位,後者便要將令牌放在第二位,如此對出,才算可行。
這可比光對出字要難多了。
韓鶴寧很有自知之明,忙道:“對字就算了,我才疏學淺,難以相較。”
方嶼本想奚落一聲,看見李意清也在,於是道:“那便不對字,有字即可。”
眼見元辭章也默許了,李意清便道:“那我就先開始,諸位聽好,以‘年’為眼。”
年。
眾人一時間在心中默默翻找心中記著的詩句,以備應對。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1】”
左側邊,元辭章順著接道:“朝朝無閒時,歲歲不覺老。【2】”
方嶼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裡地山河。【3】”
韓鶴寧排在最末,也想到了一句:“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4】”
他話音一落,不等他人看他,已然紅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