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石不明所以,“殿下,確定近半年每本都要買嗎?”
他沒說口的是,半年見雪月齋的話本怕是就一馬車都堆不下。
李意清看著他,神色認真且嚴肅地點了點頭,仿佛她讓他去買的,不是話本,而是什麼孤本珍藏。
“不止是雪月齋,月下樓的,我也要。”李意清的語氣不容商榷,“若是今日不好帶,你們晚間再來買,記得不要讓人看見你走公主府。”
洛石:“……”
殿下是怕自己看話本子的習慣流傳出去被人嘲笑嗎。
李意清看著洛石那一臉難言的表情,努力繃緊著自己的神色。
如果可以,她當然也能直接走進書齋,目標明確要關於於光公主和狀元郎的,隻不過可能下一瞬間就被發覺本人也知道了這些話本。
看話本的那些人,收斂還是猖狂,無從得知。
若是帶上麵紗去買,更顯得欲蓋彌彰。
她親自去,怎麼想都是不穩妥的。
而且光買於光公主和狀元郎,實在太過明顯,若是彆人一瞧見他是公主府侍從,同樣尷尬難言。
李意清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想了一整場宮宴的法子徐徐道來:“洛石,你先去牙行找人,代買話本,而後交付牙行,你明日夜裡再去領。”
“若是牙行打聽買了做什麼,你就說你家小姐剛到京城,在家中待著無趣,買些話本子回去解膩。”
歲底大批官員來京述職,這個理由,還是具有說服力的。
雪月齋不遠處就有一個牙行,布匹、香料、金銀玉器什麼生意都做。
李意清想了想,補充道:“牙行做生意最重視信譽,你囑咐他不要外說,他會照做的。我待會兒先支三百兩給你,若是不夠,再找我來拿。”
洛石一頭霧水地拿著錢去牙行辦事了。
本來是雪月齋,而後加了一個月下樓,最後去了牙行。
李意清看他走遠,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覺得自己出現在雪月齋前很是不妥,連忙把腦袋縮了回去。
*
元辭章微微抬眸看向她。
他可從未聽說過李意清喜歡看話本。
李意清回到馬車上,和元辭章探究的視線一對上,本強裝的鎮定有幾分繃不住。
她輕咳兩聲:“夕年在家閒著無趣,我給她買些話本解膩。”
夕年啊夕年,我實在想不出彆的理由了。
元辭章平靜地道:“好。”
李意清看向他。
好?好是什麼意思?
也不知道他信了沒有。
李意清還欲再給自己洗白兩句,但一想到多說多錯,便安安靜靜地閉上了嘴。
元辭章知道分寸,不該問的從不多問。
自己實在沒有必要越描越黑。
*
洛石雖然一知半解,但是事情辦的極快,三天的功夫,雪月齋和月下樓新出的話本子都已經搬進了府裡。
因為是晚上搬進來,當時元辭章已經回府。
看見一筐一筐的話本子往府裡搬,即便想要裝作看不見也是很難,他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那一眼讓李意清心中警鈴大作,頗有些義正言辭地開口,“將這些話本送到柳三姑娘所在的側院去。”
正在圍觀的柳夕年默默看了李意清一眼。
不過沒有開口揭穿她。
她之前隻能聽府上下人說一嘴,早就想看一看那些人是怎麼寫的。
茴香和許三感情正好,看見話本上纏綿悱惻的詩句眼睛都快挪不動地了,眼巴巴地跑到柳夕年的身邊,“柳三姑娘,我閒時能去看嗎?”
柳夕年麵帶微笑:“自然可以,這些都是你家殿下買的。”
李意清同樣笑著道:“這些都是我為柳三姑娘買的,你若是想看,須得先征求柳三姑娘的同意。”
柳夕年笑著忍住了袖中攥緊的拳頭。
不過等五筐書全都送進了側院,李意清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側院中,先人一步的柳夕年已經開始自發找書了。
見到李意清頭發還沒絞乾就跑了過來,伸手將她頭發用棉布擦乾水分,語氣鄭重其事,“濕著頭發明日一早準頭疼。”
李意清任她動作,視線落在書頁上,問道:“找到了嗎?”
柳夕年道:“這兩筐是月下樓的,我現在隻找了兩筐,你瞧瞧。”
李意清聞言,垂眸看向了八仙桌上放著的三本話本子。
《舍生娶意》。
《山月不知心底事,清風難解美人憂》。
《終辭不達意》。
李意清有些迷茫地看著柳夕年。
柳夕年幫她擦乾頭發,走到對麵坐下,蹙緊眉間道:“我也不知道,月下樓似乎都是些……”
她斟酌了一下用語,“都是些你,一樹梨花壓海棠。”
柳夕年說的不可謂不隱晦。
李意清半響沒反應過來。
等腦子回神,有些顫顫巍巍指著自己道:“我,強迫,元辭章?是這個意思嗎?”
柳夕年用沉默以應對。
李意清簡直看笑了,怪不得太子妃欲言又止,羞於啟口。
還清風難解美人憂。
合著元辭章才是那個美人呢。
柳夕年看她臉色變幻,出聲安撫道:“不還有三筐嗎?再瞧瞧。”
李意清聞言,收拾好情緒,開始翻找剩下三筐。
雪月齋的名字起的和月下樓全然不同。
《衣帶漸寬終不悔》。
《幾時魂夢與君同》。
《狀元無儘長相思》。
若不是封麵赫然寫著清辭,李意清隻當普通戲文丟掉了。
柳夕年看著“清辭”二字,忍不住笑著揶揄:“這名字取得風雅極了,若我不知道,隻以為風雅頌敘章呢。”
說著,她伸手拿起了第一本。
扉頁有一張畫,很是精美,桃花樹下,一男一女隔花而立。
旁邊附著一首詩。
“願得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歲歲今朝。”【1】
話本子吧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柳夕年有些恍惚地問李意清,“殿下,你還看嗎?”
李意清也看到了,不過她顯得比柳夕年淡定很多。
她斬釘截鐵道:“看。”
柳夕年看她語氣堅決,微微搖了搖頭,“不好吧。”
說著,翻開了一本。
李意清很清楚柳夕年口是心非的性子,心中暗笑一聲,拿起了雪月齋那邊的書。
*
話本子簡單易懂,每過個七八頁還有一張插畫,做的很是細致。
描寫更是詳細,仿佛寫書的先生坐在兩人身邊盯著看似的。
李意清看完後,久久不語。
柳夕年手上那本早已經看完,見李意清抬起頭來,平靜地問:“你覺得如何?”
李意清忍住臉上的燙意,低聲道:“我覺得不太妙。”
那本《幾時魂夢與君同》,全然圍繞“從彆後,憶相逢”展開。
說是元辭章曾在少年時見過公主,一見難忘,夢中瑤姬。後苦苦思念,上天不忍他孤身一人,瑤姬來到了他的身邊。
若不是李意清的的確確沒有和元辭章相識的經曆,怕是真會信以為真。
由此可見,坊間看了話本便深信不疑的人,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柳夕年說起了自己手上這本,她隻說四個字,“香豔至極。”
李意清反應慢了半拍,而後臉上一片通紅,“那你還看?”
柳夕年聳了聳肩,道:“描寫的還可以。”
李意清伸手奪過,將六本書收到了一起,在房中翻出一個木盒,牢牢地裝了進去。
“不許看了。”李意清手壓在盒子上,語氣平靜地宣布道。
柳夕年看她平靜外表下慌亂無措的模樣,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彆啊。”
李意清指著剩下的話本,“這些,都送你。”
而後指著自己懷裡的木盒,“這些,我收走了。”
柳夕年佯裝惋惜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李意清不理會她,隻老神在在地捧著懷裡的木盒,思索放在哪裡。
放在側院這裡,柳夕年這廝必然要看,放在毓心和茴香那兒,萬一有好事者偷偷翻開,她的一世英名可就都毀了。
李意清舉棋不定。
柳夕年看到她臉上的糾結和掙紮,但是並沒有開口的打算,而是隨手在地上新拿了一冊話本看。
眼見李意清下定最終決心,柳夕年隨口問道:“想好放哪了嗎?”
李意清嚴肅認真地點點頭,“想好了。”
這木盒放在哪兒她都放不下心,倒不如收在自己身邊,看得見摸得著。
明早她就去街上買一個鎖扣。
柳夕年看她有了決斷,眉目也放鬆下來,微微一笑。
看了狀元和公主的纏綿悱惻,此刻這篇風月寫得在清新動人,也難以讀的進去。
她丟開手中的話本,忍不住伸手撓了撓李意清的腰,像是隨口問道:“多久?”
李意清沒聽懂,反問道:“什麼多久?你是說這些話本子?我打算至我壽終正寢前,都不會輕易展現於人前。”
柳夕年看李意清真的沒懂,也不繼續追問。
李意清看著淡定,現在隻怕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柳夕年道:“嗯,你放心,若是我走在你後麵,會記得幫你把這個木盒給你燒了。”
李意清沒有覺得被冒犯,甚至多了一絲安慰。
“夕年,我死後的清白,可就靠你了。”
柳夕年道:“放心,我一定記著燒給你看,免得你在下覺得無聊。”
李意清再也維係不住臉上平和淡然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將木盒放在了床邊,伸手操起枕頭向柳夕年重重拍了一下,恨聲道:“若是你成婚後覺得無聊,本殿願親自去雪月齋寫書先生麵前為你求他落墨。”
柳夕年笑聲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