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觀(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352 字 9個月前

公主府位於朱雀大街,一路朝東,是進入京城的主要大道之一。

今早雪剛停下,各府下人就出來各自掃雪,將雪壓實堆在牆邊。

李意清坐在馬車上,寬大的毛領雪氅將她包得隻剩一個腦袋,她懷裡還揣著湯婆子,聽到外麵嘈雜的聲音,忍不住掀開簾子的一角。

有一輛驢車從外麵經過,碾過龐府門口小廝剛剛堆起來的雪。

小廝罵得難聽,驢車的主人臉色也很不好看。

驢車的主人身穿朱紅色官袍,手下隻有一個趕驢車的雜役,看到龐府兩個字,微微鞠躬俯身道:“我是和州的知州,趕在歲貢前回京述職,實在不是有意冒犯大學士,還請大學士原諒則個。”

和州知州的口中,隻談龐大學士,不提小廝分毫。

小廝仗著自己背靠大學士,頗有幾分狗仗人勢。

他嚷嚷著:“和州知州,是什麼地方,聽都不曾聽說過。”

還隨意揪住一個路人,問他:“你聽說過嗎?”

路人不想卷入摻和,腿腳麻利地跑了。

和州知州臉色難看,他拱手道:“這位小兄弟,這雪我們幫你掃完,此事可否了了?”

小廝見他退讓,臉上越發驕傲自滿。

嘴上的話越說越來勁。

他罵的正歡,忽然,龐府中走出一個五十多歲的人。

來人身著紫色官袍,正是龐府的主人,龐大學士。

他命人扼住滿口渾話的小廝,語氣頗為嚴厲,“你胡言亂語,我龐府是留你不得了。”

小廝如遭霹靂,立刻變了嘴臉,跪在和州知州麵前求他幫自己說說好話。

龐大學士命人將他帶了下去,而後朝著和州知州拱了拱手道:“家風不嚴,讓程知州見笑了。”

和州知州回了全禮,連聲道歉,兩人紛紛綻開笑容。

*

看到此處,李意清放下了簾子。

元辭章道:“怎麼不看了?”

“龐大學士會請和州知州入府小敘,或威逼或利誘,將其收為己用。”李意清說的平靜,“他在觀文殿大學士位置上待了四年,早就對楊相的位置心生覬覦。”

元辭章抬眸看向她。

李意清見他看過來,絲毫不懼:“龐大學士這一招已經用了好幾次,也不知道換個新方式。我父皇在宮裡說笑時,便會戲說‘事不過三,除非姓龐’。”

在龐大學士看來,自己這一招籠絡人心的方式可真是妙不可言,先讓人敲打,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人心生局促,隨後自己出麵,春風化雨,親切慈和,拉攏人心。

不過順成帝早就看透了這種路數。

李意清回憶著順成帝的話,不緊不慢道:“父皇說龐大學士為人不功不過,有些貪慕虛名榮華,卻也謹小慎微,不敢做的過火。”

身上大功無一件,過錯也無一件,能走到這個地步,隻能算是同期裡麵矮個子挑高。

順成帝留住旁氏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龐大學士百姓出身。

身為平頭百姓出生的他,天生就對世家懷抱著敵意,每每世家一點波動,都能被他那一雙順風耳給聽到,然後一本一本的折子呈上禦前。

後麵這些,李意清沒有告訴元辭章。

雖然自元相一脈往後,幾乎都是靠著科舉才走上的官場,可是他們的身上,仍舊流著江寧元氏的血。

這一點沒辦法否認。

元辭章聽過,也不作什麼評價。

順成帝既然知道他資質平庸,就不會將他真正放在中樞核心位置。

*

到了城門口,守門的官兵例行檢驗。

李意清今日沒帶腰佩,目光看向元辭章。

元辭章的腰牌向來收在許三身邊。

許三在醉仙樓買糕點。

李意清眼看著元辭章陷入沉默,有些意外,“你今日也忘帶了?”

元辭章含糊地嗯了一聲。

李意清難得看到元辭章吃癟的樣子,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外麵的官差等得不耐煩,“有沒有路引啊,沒有不給過。”

聽到官差的話,李意清絲毫不慌,她朝著元辭章眨了眨眼睛,用口型小聲道。

“看我的。”

說完,她就散漫地把頭探出了出去,語氣恣肆道:

“本殿下要出城,忘記帶腰牌了。”

守門的侍衛還沒有見過皇族。每次進出京城的查驗,王公貴族都坐著極好的雕花馬車,掀開簾子遞出一塊純金的腰牌。

那種腰牌,他都不敢多碰一下。

守門的侍衛十分實誠:“那殿下稍候,卑職去喊領班的來。”

李意清:“……”

她好像刷臉失敗了。

那個守門的侍衛走了,旁邊一個很自然地補上,高聲喊道:“下一位。”

李意清有些幽怨地看著元辭章。

元辭章被她盯著,微微不自在地咳了咳。

好在守門的侍衛腿腳快,沒一會兒,軍防領隊就趕到了。

領隊曾經在於光公主大婚的時候維持過皇宮到京城路段的治安,有幸站在雍和門外遠遠看過李意清一眼。他湊到馬車邊,還沒等裡麵出聲,便主動道:“殿下,例行檢查,還請勿怪。”

李意清微微掀開簾子,道:“本殿要去太清觀,不知現在能否通行?”

領隊抬頭,看了一眼後迅速垂下頭,迭聲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殿下請將此臨時路引收好,回來交給守城侍衛就能進來。”

一邊說著,他一邊呈上了一張紙。

李意清挑了挑眉,這領隊倒是考慮周全。

她接過臨時路引,笑道:“多謝,你想的很周到。”

領隊聞言,頗有些憨厚地摸了摸腦門,振臂一揮,高呼道:“放行!”

*

順利出城後,李意清才低頭看向手中的臨時路引。

臨時路引並非向普通平民百姓開放的憑證,而是士紳階級用來臨時證明自己身份以便於應急辦事的信證。

若是普通百姓丟失,則需要向當地府衙報備。通過裡正、鄉長、知縣一層一層向上審查,差不多半年才能辦理的下來。

當然,這還是太平年代才能發生的事情。

若是遇到戰亂,各地各戶征兵查戶籍,若是找不出路引,會被視為沒有戶籍,直接被拉去分配充軍。

李意清看了一眼後,將臨時路引遞給了元辭章。

“元辭章,你收著。”

元辭章接過,應了聲好。

*

靈峰山上,雪落新霽,柔光萬千。

層層疊疊的山路蜿蜒而上,沿邊係著大紅色的燈籠。出來覓食的鳥雀以此為停腳點,站在紅燈籠上看著一撮一撮上山的人,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山路石階堆砌而成,馬車並不得上。

到了地方後,元辭章先下了馬車,而後轉身扶著李意清下來。

山腳下,已經停了不少來太清觀燒香抑或賞梅的官宦馬車。

有一輛馬車最為特彆,不同於普通的馬車的木頂,而是蓋了厚厚的一層茅草。

茅草下,一對青綠色的鑾鈴隨風作響。

李意清多看了一眼,有些意外,“潁州孟氏的馬車。”

潁州孟氏在潁州徘徊上百年,承襲的國公之位太祖皇帝親授,特賜麵聖不跪之榮。

元辭章看著孟氏的馬車,微微沉吟。

“想來才進京不久,六部尚未收到消息。”

李意清道:“往年孟氏都不會入京,今年來,應該是另有打算。”

“我聽祖父在家提起過一些,”元辭章頓了頓,繼續道,“孟氏孫輩,孟居瀾,前年秋闈得了潁州府解元,不過孟國公念起年幼,打算再培養三年。估計下次科舉,就要下場了。”

孟氏家大業大,不過和元氏都麵臨著相同的困境:子輩無人可堪大用,隻能將希冀寄托在孫輩身上。

雖然靠著祖上蔭封,孟氏也能享受榮華,但是失了真正的翰林學士,後繼難有人可掌控家族大局。

一旦家族失去了掌舵者,尤其是元孟這樣的大世家,便是如巨船行於海上,而不知方向。

元辭章沒說的是,今年新科,他高中狀元,曉諭四海。偏安一隅的孟氏得知消息,難免會因為自己孫兒落後一步,心生焦慮。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拾階而上。

山上的空氣極其冷冽,李意清即便披著毛氅手握湯婆子,依舊被凍得鼻尖通紅。

元辭章不著痕跡地微微移動了身子,擋在了風口。

被擋住側麵吹來冷風的李意清緩緩鬆了口氣,看了眼元辭章,倒是沒有直接出聲道謝。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才看見太清觀的三清殿。

太清觀建觀一百餘年,隱在山巒雲霧之中,很像一座遺世而獨立的仙台樓閣。

李意清莫名想到了元辭章送給自己的畫軸。

仙山之姿,難道有出處可尋?

李意清按下心中疑惑,和元辭章走到了太清觀正殿。

太清觀分為三殿六廂二院,三殿是指供奉三清真人的大殿,神龕香火的兩側殿。這三殿大氣恢弘,古樸悠遠,居於正中心。

六廂則是僧侶的禪房住所已經供來往香客暫時休憩,二院為前院和後院,前院臨山而建,可望見大慶的京城和遠處的良田千頃。後院蜿蜒陡峭,是個賞花品茗,坐看雲起的好去處。

入了正殿,李意清朝三清拜了拜,供奉了一百貫錢的香油錢。

一百貫錢,實則為白銀百兩,觀中不以黃金和白銀稱呼,怕沾染了銅臭味。

方丈朝李意清微微俯身,她彎腰還了半禮,才和元辭章出了正殿。

前院欄邊,早已經占滿了來瞧花的人。

幾個文人臨風而立,姿態隨性灑脫,指著浩瀚山巒與淩霜紅梅吟詩作對。

站在他們近處的,是一些三四十歲的官人,他們雖然沒穿官袍,但周身氣度和那些舉子貢生渭涇分明。

來燒香的各家姑娘們,都因為羞怯而不敢上前,隻敢遠遠站著。幾個姐妹交頭接耳,小聲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