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花(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383 字 9個月前

元家家教嚴格,除了元詠賦是個異類,其他人都很規矩,細嚼慢咽,即便是用湯,也沒有碗碟碰撞的聲音。

桌上的菜色也很新鮮,沒有什麼名貴的山珍海味,多是一些時蔬肉禽,做菜的廚子手藝好,每一個道菜的味道都不差。

用過飯,元相把元父和元辭章一道叫去了書房。

李意清本也應該聽婆母訓話,但是章程如此,元夫人也不會真的說些大道理,便留她在放中,去元太夫人那兒幫著照顧兩位回門的姑奶奶了。

李意清樂得自在,在後院找了個涼亭坐下。

今日天高氣爽,元相府不像尋常官宦人家愛用各種名貴熏香,而是在桌上擺放一些季節花卉或者水果。

花香清幽,果香清爽,李意清瞧著桌上的雪梨和柿子,倒是有些感歎元夫人的巧思。

元夫人是一個很圓融的人,從她待人接物方麵就能看出來。

李意清伸手拿了一個雪梨把玩,此時梨正當季,一個個的白胖可愛,瞧著便汁水十足。

毓心看李意清的動作,主動提議道:“殿下可要用些水果,奴婢去給殿下切好過來?”

李意清點點頭,“你先去問過元夫人。”

毓心應了聲是,拿了兩個梨退下了。

她一離開,這片後院就隻剩下了李意清,和遠處守在拱門邊的兩個婢女。

李意清站起身,觀賞著相府的景色。

相府陳設典雅,景致也十分清幽,拱門與小徑交錯,一步一景,很是奇妙。

池子裡養著大紅的鯉魚,約莫七八尾,個個圓潤肥碩,在水麵上吐著泡泡。

李意清看了幾眼,忽然注意到魚池邊的花圃一陣晃動。

她心底奇怪。

堂堂相府,應該不會混進來野貓。

她正盯著草叢,就看見草叢從中間分開,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探頭探腦,頭上還頂著一片樹葉。

她生的瘦弱,臉上還有細小的痂,沾著塵土,若不是身上穿著綾衣,旁人隻當是哪裡來的小乞丐。

元辭章在馬車上跟她說的細致,李意清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猜到了小女孩的身份。

羅姨娘的女兒,元二花。

李意清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叫可不可以,畢竟小姑娘還沒上族譜。

二花這個名字,在元辭章和元詠賦這些珠玉在前,倒顯得她的名字十分草率含糊。

李意清不再想元家內宅的家務事,而是小聲朝著小姑娘道:“二花?”

小姑娘膽子小,聽到自己名字才有些許反應,呆呆地看著李意清,就剛出世懵懂的小獸。

因為安兒,李意清對小孩的好感有所提升,她試探著上前幾步,見二花沒有抗拒,伸手撚開她頭頂的葉片。

“在哪把臉上弄得一團灰?”李意清自顧自道,拿出帕子想要把她的臉給擦拭一番。

二花見她拿帕子,猛地跪在地上往後退縮,眼神驚恐,像是看著洪水猛獸。

李意清心底一沉。

她趕緊收了帕子,輕聲哄道:“二花,沒事,過來,我是……”

李意清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有些艱澀道:“我是你嫂嫂。”

可是說完,她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二花年紀小,看起來又虛弱得很,怕是也不懂“嫂嫂”這個詞的意思。

果然,她說完,二花就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道:“嫂嫂?”

李意清隻好繼續解釋道:“就是你大哥哥的妻子,相當於你的姐姐。”

二花依然一臉迷茫。

她上頭隻有兩個哥哥,還常常不得見,哪裡知道姐姐是什麼意思。

*

“你在乾什麼?”

正當李意清有些艱難地想和二花解釋自己沒有惡意的時候,一道略帶薄怒的聲音響起。

李意清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元詠賦怒氣衝衝地把二花抱在懷裡。

那樣子,活像李意清欺負了二花。

元辭章是個溫和的性子,這元二卻想炮仗,一點就炸。

李意清道:“我恰巧看見二花,看她臉上有傷,看一看罷了。”

元詠賦哼了一聲。

他也沒繼續盯著李意清,畢竟李意清確實才來沒一會兒。

二花體弱,膽子小,很容易受驚。

他掏出懷裡熱騰騰的兩塊肉餡包子,輕輕拍著二花的背,“二花乖,二花不怕,二哥在這。”

原先還草木皆兵的二花被他抱著,安靜了下來,接過元詠賦遞過來的包子,道了聲:“謝謝二哥。”

然後才抱著包子,小口小口地啃起來。

今日午膳,沒有肉餡包子這道麵食。

元詠賦吃完飯便把嘴一抹溜出相府,原來是去給二花買吃食。

李意清心底滿是疑問,雖然大慶看重嫡庶尊卑,可是二花好歹也是相府唯一的小姐,怎麼在府裡連一口吃食都沒有。

包子有些燙,二花吃的很慢很細致。

一個包子下肚,她把頭搖搖,將剩下的一個包子推還給元詠賦。

李意清看得眉頭蹙起。

京城之中東西精巧,成人一口氣五六個肉包也不在話下,可是二花卻隻能吃一個,還勉勉強強。

元詠賦沒有強求,接過剩下的一個包子,幾口吃完。

二花看她吃完,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

*

毓心切好雪梨,端著走過來時,看到的便是李意清和元二公子坐在涼亭中,元二公子的懷裡還抱著一個瘦小的姑娘。

二花好不容易安靜一些,看到生人又瑟瑟發抖。

元二公子年紀尚小,兩人同處一地自然不會招惹閒話,毓心將切好的雪梨擺在桌上,雖然心中對這個小姑娘充滿好奇,卻也沒有出聲詢問。

李意清見她回來,道:“正好。這位是我的侍女,手上略通醫術,可以讓她幫忙瞧瞧二花。”

她這句話先是對元詠賦道,緊隨其後對毓心道:“這位是元府的姑娘,她受了些傷,你給她瞧瞧?”

毓心的醫術隻能說是剛入門,李意清是知道的。

知道她的水準,李意清卻依舊開了口,她就知道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她朝元二公子看去。

元詠賦微微沉吟。

他原先想過請大夫上門或是將二花帶出去醫治,但是都被府上的門丁攔住。

家裡主事的都是自己的親長,他不願意去細想究竟是誰下了這樣的命令,隻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多給他這個三妹一些庇護。

眼下他雖然信不過李意清,卻也沒有彆的門路給二花看病。

他繃緊了臉色,朝著毓心道:“有勞。”

然後安撫地拍了拍二花的背,輕聲道:“那個穿藍衣服的姐姐是女醫,你身上有傷,她能治好你,以後就不痛了。”

不知哪一個字眼戳中了二花,二花看著毓心,也沒那麼排斥,而是朝她望著。

毓心看著她眼巴巴的眼神,生出幾分心虛,她怕辜負小姑娘的期待。

她不再多想,走到二花身邊,第一眼,就是感覺這個孩子太瘦了。

掀開袖子,骨頭瘦得凸起,手腕上也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傷痕。小刀割的、手指掐的,光是看著,就令人膽戰心驚。

李意清自然看見了。

袖子下尚且如此,那身體上呢,還能有一塊好地兒?

毓心看著二花身上陳傷新傷交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連元詠賦也被驚得愣住,他常年在白鶴書院,每半年才能回來小住幾天,誰知道二花竟然被人打成這樣。

不對,沒人敢隨意打罵相府的姑娘。

元詠賦渾身發涼,怪不得門房小廝都攬著不準瞧病,原來傷成這樣。

他怒氣直衝腦門,站起身道:“我去找他們。”

他一身煞氣,嚇得二花都顫了顫。

李意清沒有問毓心能不能治,這傷是積年累月,連帶著拖垮了身子,一看就需要悉心調理。

看著元詠賦不管不顧地起身朝著正堂跑,李意清沒有阻攔,毓心擔心起爭執,有著著急,“殿下,你不管管嗎?”

李意清看了眼元詠賦離去的方向,平靜道:“不必,他不會去鬨,等下就自己回來了。”

毓心心中擔憂,見李意清神色篤定,便不再多問。

片刻,她便看見元家二公子垂頭喪氣地走回來,坐在石凳上沉默不語。

相府裡的事,橫豎瞞不過元夫人。元詠賦走在路上,越想越覺得心驚,母親居然默許此事在相府發生。

還是說,母親真如傳聞中一樣,容不得妾室所生的孩子。

元詠賦想到平日裡雖然嚴厲卻處處操心的模樣,心中一陣酸澀,實在提不起勇氣質問母親。

李意清視線落在他身上,語氣不容商榷,“二花身上的傷很重,呆在相府不適應她養病,我把她接到府上醫治。”

元詠賦抬頭,怔怔地看著李意清。

“除非你有更妥貼的法子,”李意清伸手扶起縮成一團的二花,想起京中對她的評價,補充道。“你放心,即便我再任性妄為,也不至於傷害一個孩子。”

元詠賦躊躇片刻,語氣軟和下來,“那你有什麼打算?”

李意清麵上淡然,“本殿在園中休息,偶然遇到二花,很是投緣,想帶她回公主府小住幾日。”

元詠賦道:“他們做了如何荒唐的事,怎麼肯……”

話音未落,戛然而止。

相府乃是京城名門,最好麵子,從不準二花醫治就能看出,此人雖然恨極了二花,卻擔心傷了相府的顏麵,不敢將此事泄露出去。

若是牽連到了元相,還會給元家招來禍事。

李意清既然見過了二花,便不可能沒注意到她身上的傷痕。

她沒有直接揭破,隻說見了親近,大家裡子麵子都好看。

任不知內情的外人看了,也隻會稱讚一句“姑嫂和睦”。

元詠賦啞然失聲。

他緩了緩,才聲音乾澀道:“我會在相府查明原委。”

李意清不置可否。

二花仍舊怯生生的,不過對李意清和毓心的戒備都小了很多。

見李意清伸手牽她,她遲疑著,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李意清不敢用力,對身邊的毓心道:“去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