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到了正堂附近,二花的身上的緊繃感越強烈。
到了門口,更是站在門檻前,不願意進屋。
守門的小廝看到二花,臉上神色變了又變,許是想起主家的交代,硬著頭皮開口:“公主殿下,你怎麼把三姑娘帶來了?”
李意清置若罔聞,蹲在二花的身邊,輕聲道:“你既然不想進去,就在這裡等我。”
小廝被忽視,臉上也不見惱色,隻是額角的冷汗彰顯他現在緊張的心情。
看門的小廝能有什麼主見,不過都是聽從吩咐。
李意清沒有為難當差的小廝,輕瞥了他一眼,道:“我自會去跟元夫人講,你不必擔心。”
小廝埋著頭,不敢應和。
元辭章父子兩個被元相喊去書房問話,元夫人也在元太夫人那兒,因此正堂空無一人。
李意清進來後,正堂裡侍奉的兩個丫鬟對視一眼,俯身給李意清請安後,從屏風後出去了。
一刻鐘不到,元夫人從太夫人那兒回來,看見門口蹲著的二花時,驚訝道:“誰把她帶到這兒的?”
正堂侍奉的丫鬟猛地咳嗽一聲。
元夫人何等精明,立刻反應過來,看著二花小雞崽的身板,眼中憐憫一閃而過。
她深吸一口氣,揚起一抹笑,人未進門聲先至。
“殿下怎地不在花園中賞玩了?可是覺得無趣。”
“花園精美,用心精巧,自然是很有趣的。”李意清坐在椅子上,沒有起身行禮,目光淡淡看向元夫人,“還巧得很,在花園遇到了三姑娘,我一見她便覺得親切,想帶她去公主府住些日子,不知元夫人肯不肯?”
元夫人臉上笑意一僵。
李意清不慌不忙道:“母親這是舍不得了?”
元夫人擺了擺手,用帕子揩了揩額頭,坐在李意清的旁邊道,“意清,三姑娘的事情,向來是大爺和羅姨娘說了算,我點頭是不作數的。”
她頓了頓,語氣有些慚愧,“這孩子命苦,沒投好胎。今日殿下正撞見,也是她的福氣。等大爺來了,我會勸上幾句。”
李意清看元夫人臉上憐惜愧疚不似作偽,挑了挑眉。
這事難道還真另有隱情?
元夫人有所顧忌,不肯多說,時不時探頭瞧一眼廊下的二花,見李意清盯著自己,有些慌張地端起茶盞。
但是心中有事,手上不穩,一聲清脆的聲音後,上好的瓷盞碎成幾塊。
有婢女立刻上前打掃,碎瓷片被掃起來,但是地上剩了一灘水漬。
李意清波瀾不驚,靜靜等待元相的訓話結束。
元夫人先前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告說元相聽說這邊有事,已經放了大爺和公子過來,自己放心不下議事堂,已經命人備車出去了。
聽說元大爺和元辭章一道回來,元夫人懸在嗓子眼的心中總算平穩落定。
若是辭章在,應是能攔住的。
李意清不知道元夫人心中的焦慮和忐忑,她將早已涼透的茶水放下,站起身朝著門外走去。
還沒到門外,便聽到元大爺的聲音。
那聲音暴怒,跟今日看著老實巴交的樣子相去甚遠。
“誰把她帶到這裡的?找死不成?”
元夫人心裡咯噔一下。
她看了眼李意清,見李意清臉色陡然變冷,心道壞了。
她快步朝著外廊走去,看見元大爺怒目圓睜,衝著二花大吼。
*
元辭章平日在府上的時間不長,也不關心父親的內宅事宜,隻知道父親極其討厭這個姨娘生的孩子。
二花被元大爺一吼,立刻就哭了起來,越哭越淒慘。
元辭章看他顧不得體麵,想直接伸手打人,想來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一絲不讚同。
他出聲製止道:“父親。”
元大爺回歸一絲理智。
他沒有再看地上的二花,像是多看一眼就會臟了他的眼睛。
大兒子在前,他強行克製理智,對旁邊的小廝道:“把人送走。”
小廝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先動。
元大爺咒罵道:“怎麼,老子如今管不得你們了?”
一邊說著,一邊推開要想製止的元辭章,“辭章你讓開,今日……”
“今日陽光正好,風和日麗,很適合在園中散步。”
李意清走到元大爺身邊,語氣不輕不重道:“我在花園看到三姑娘,很是投緣。”
趁著李意清和元大爺說話的功夫,元夫人連忙上前兩步,查看二花的傷勢。
元大爺眯了眯眸子,下一刻臉上變戲法一樣露出笑容:“原來是殿下帶來的。殿下有所不知,她的生母羅氏有瘋病,這孩子從小跟羅氏一道長大,登不得大雅之堂。”
羅氏有瘋病。
李意清心中默念,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立刻笑道:“怎麼會,二花天真浪漫,本殿還想帶她去公主府小住些時日。”
元辭章站在一側,聽到李意清的聲音,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緊。
他有些失算了。
李意清沒有在意場中其他人的舉動,而是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看著元大爺,“父親不會舍不得吧。”
元大爺連連擺手:“怎麼會。這丫頭能得到殿下的青睞,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說著,彎腰對元夫人道:“夫人,羅氏有瘋病,實在上不得台麵,便由你去房中,幫二花收了幾件換洗衣服。”
元夫人瞧了他一眼,輕輕拍了拍二花,起身離去。
二花懵懂地看著兩人的交鋒,雖然還有些不理解,卻好像知道自己可以不住這裡,眼底露出一絲笑。
李意清有些心疼。
待元夫人收拾了幾件衣裳過來,看幾人還像原先一樣站在原地,瞥了元大爺一眼,然後笑容滿麵地將手中的衣裳遞給李意清。
“這些時日,要辛苦殿下照料三姑娘了。”
李意清讓毓心接過衣裳,聞言笑道:“多一張筷子的事,我公主府還不缺,稱不上辛苦,母親說這話可就見外了。”
說完,話鋒一轉,有些歉意地朝元夫人道:“今日天色已晚,怕是夜裡要落雨,我和伯懷就不久留了。還要勞請母親向太奶奶和各位姑奶奶告知一聲。”
元夫人原先計劃讓兩人用了晚膳再走,但是眼下出了這檔子事,她實在沒臉留客。
“自然。殿下放心就是。”
她目光落在一旁的元辭章身上,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麼。
今日午膳的時候,她一直觀察著元辭章和李意清的互動,兩人雖然說不上蜜裡調油,卻也能稱得上一句相敬如賓。
雖然兩人之間總是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距離感,但是對元夫人來說卻無傷大雅。畢竟兩人昨天才住到同一個屋簷下,若是元辭章和李意清真的你儂我儂,那她才要嚇壞了。
元夫人不舍得兒子,千言萬語想要囑咐,最後也隻是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胳膊。
“去吧,回去路上小心些。”
元辭章頷首,看李意清牽著二花走近,主動伸手接過牽著二花的差事,一同出去。
元大爺和元夫人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各懷心思。
*
回到公主府後,李意清讓人拿了拜帖,去宮中請太醫過府。
怕皇後知道會擔心,她特意指了毓心去跑這一趟,順道去坤寧宮知會一聲。
毓心穩重,知分寸,交給其他人,一個不慎就會流出一個相府苛責庶女的名聲。
待她走後,李意清吩咐人準備熱水,領著二花去梳洗。
元辭章自打回來後就亦步亦趨跟在李意清身後,李意清將二花送走,回頭看見元辭章,有些訝異,“你怎麼還在這?”
元辭章抿了抿唇,默默看著李意清。
半響後,他才出聲道:“抱歉,二花的事,沒能及時察覺。”
李意清沒想到元辭章自回來以後就一言不發,竟然是在愧疚這個。
元昇不爭氣,故而元辭章從小就被元相抱去房中養著,三歲啟蒙,七歲送入白鶴書院,十四歲回來入國子學讀書,吃穿用度基本都在國子監,每逢正月和夏休才會回相府住上一段時日。
直到今年殿試結果出來,元辭章才不必再去國子監。
授官後,每日卯時便去當值,過了午飯也不見得能回來,哪裡能注意到後院裡的事情。
“皇宮中的宮人每日尚且都有不少起的責罵,我卻未曾及時製止,難不成也是我的罪過嗎?”
李意清反問道。
元辭章道:“自然不是。”
李意清看著他,莞爾,“既然如此,你何必跟自己過不去。而且今日我觀察了元夫人,她的關心擔憂不像作假,反倒你父親……”
她沉吟片刻,搖了搖頭,“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此事終究不光彩,元詠賦說他會查清原委。”
元辭章也感到一陣力不從心。
李意清向來不是滿腹憂心的人,見元辭章眉目疏朗,鬆了口氣,笑道:“二花有我照看,你不必憂心。而你要呈給順成帝的奏折,關係千百黎民的生機。這才你現下的當務之急。”
元辭章頷首,轉身後,又想起了什麼,回頭問道:“我今日帶了一些遊學時的手稿,你若是要,我讓許三給你送過去。”
他口中的遊學,是指國子學中每年為作策論文章,會讓國子司業和國子博士領隊,帶上今年應試的舉人從南到北,觀看不同州府的社會和其他對中樞政策的實施情況,並以此為題眼,作策論五篇。
再不斷修改,由此及彼,由遠及近,以期能在考場上作出佳作。
這種遊學講課方式也被不少富庶州府的府學學去,不過不比京城,隻堪堪周邊幾個州縣。
李意清求之不得,當時在元辭章書房的時候她就想開口來著,不過被用飯的消息打斷。
現下他主動提起,李意清自然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