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蟾蜍圖(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3841 字 9個月前

給最年長的兩位敬完茶,元辭章又領著她,分彆和兩位姑奶奶,元父元母見禮。

元母聽到李意清改口稱“母親”,臉上綻開笑,連聲道:“好孩子。”

還將手上的玉鐲取了下來,“這玉鐲是當年老夫人傳給我的,現在給了你,倒是很妥當。”

這枚玉鐲成色極好,即便李意清見過無數珍寶玉石,也要誇上一句質地絕佳。

估計元夫人一聽到賜婚消息,便開始各地搜羅玉石,請匠人親手打造,好當作見麵禮。

至於是不是元老夫人傳的,並沒有那麼重要。她在這個場合開了口,不管是真是假,從此後它都是元家家傳的玉鐲。

李意清沒有戴手鐲的習慣,但元夫人盛情難卻,她還是收下了。

若礙著事了,再取下來就是。

敬茶問禮告一段落,元太夫人和元相幾個要去祭告宗祠,便讓元辭章帶著李意清在元府轉悠,認認路。

距離午飯時間半個多時辰,元辭章帶著李意清去了元府後院。

“這裡原先是我的房間,右側偏門是書房,你可要進去看看?”

元辭章停在一扇門前,頓了頓,輕聲問道。

李意清看了眼越來越大的太陽,沒什麼冒著日光在園子遊玩的心思,微微點頭。

元辭章便推開門,屋舍內沒有點熏香,卻擺了一盤開得正好的金菊。

寢屋和書房是相通的,一進門,迎麵便是兩排書架,有書冊,有卷軸,碼放得整整齊齊。

書桌上有一個筒子,裡麵裝著幾卷畫紙,李意清隨意掃過,目光落在牆上的一幅《雨荷蟾蜍圖》上。

毓心也順著李意清的視線瞧過去,有些訝然,“謔!好大一隻蟾蜍!”

沒想到元公子看著風雅,卻還會裱著這麼一幅畫。

這圖中的意境極美。天色微瀾,水麵清圓,夏雨如絲,透過池邊層層樹葉落入池中,池中的荷花荷葉不堪蓄水微微傾斜,十分具有動態美。

隻是水上絆浮著著一朵圓荷,上麵蹲著一隻肥碩的蟾蜍,躲在頭頂荷葉下躲雨。

畫者用筆細致,混了青石顏料,一點一點勾勒,那蟾蜍活靈活現,像是要從畫裡蹦出來。

見李意清看著這幅圖,元辭章道:“這幅畫筆觸纖細,放眼望去,跳脫過去風物畫的呆滯,彆具一番趣味。”

李意清卻意見不一,“此畫雖然靈巧,卻筆觸稚嫩,不適合擺放在你書房正中央。”

毓心心底連連點頭。

元辭章不慌不忙,從容道,“此畫乃太子殿下所贈,若是束之高閣,才是辜負了太子殿下一番美意。”

李意清望去,看見左上方一顆小小的太子私印。

她不再作聲,半響後,開口道:“既然這幅畫是皇兄所贈,合該帶在身邊。”

往日裡元辭章住在這裡溫書習字,少有人打擾,若是他走後,房舍需要打掃整改,看見的人就多了。

元辭章頷首:“正有此意。我打算月底旬休,把這些畫作墨寶修繕一番,帶回府上。”

聽到元辭章這番話,李意清不再盯著畫看,轉而瞧向桌麵。

桌麵上,擺著不少紙張,壘得整齊。硯台墨乾透,筆隨意靠在硯台一角,筆山像個擺設。

李意清在那壘紙張上多看了一眼,元辭章注意到了,主動開口道:“殿下可以看。”

李意清也確實好奇紙頁上寫了什麼,從善如流地拿起,一張張翻閱。

紙上記著的是江南幾州的所見所聞,還考據了兩個縣的縣誌,包括地方風貌、民俗習慣、幼兒啟蒙狀況、農商互動以及營建活動現狀。

不同於單純的描繪,這份手稿除了記錄當地情形,還有問人時他人作答的原話,每一章尾處還附錄了一些他的所思所感。

尾處墨跡有深有淺,想來回來後也在不斷修進。

科舉考試範圍包含四書五經、策論文章、作詩、斷案。

四書五經大體是抽取書中句子,給出上闋或者下闕,由考生補充完整,再是選取書中句子,讓考生寫出釋義理解。

策論文章,則是根據十年來朝中變動,實行措施,來議其利弊,或是給出具體情境,由考生站在官員角度,寫出應對之策略。

前朝有科舉考試側重寫詩吟詞,追求辭藻空靈,朗朗上口,不過當下科考卻更側重實用,也就是策略文章。

不過曆朝曆代,也有皇帝前次還偏好詩詞歌賦,後次就偏向策論題,沒什麼規律可循。

在君主眼中,如是當下風調雨順,便廣招才子,任辭藻華麗大氣恢弘的平仄詩篇讚揚盛世,讓其流傳千古。如是國內多事不平,急需賢臣治理一方,便會偏向招收心有丘壑,做實事的臣子。

今年殿試的題目便是偏向於策論文章。

李意清一邊看著,一邊不時往前翻。

她也算曾經短暫隱於塵世,身為塵世中的芸芸眾生體驗北地風。

可是元辭章的手稿,卻身在塵世,又跳脫塵世,講明其前因後果。

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

比如揚州府中,他先以一個老農入筆,坦言莊稼收成,和家中人丁食不果腹的情況,再點出鄉鄰關係,稱其隔壁家無外如是。隨後尋訪縣城,得知今年水患後稅賦一交,若是要填飽肚子,糧食隻夠明年二月,隻能省吃儉用,熬到來年新糧收成。

這還沒完,元辭章緊隨其後繼續探討,前年江南府大獲豐收,家家戶戶本該都有陳糧,可是這個村子卻戶戶拮據,再一細問,原是村裡鬨了鼠災,糧食被禍害。因著鼠災受災小,直波及了一個村子,對縣裡、對州府一片欣欣向榮的場麵而言,不足道也。

因此,這個家裡沒有陳糧的農戶,卻交著和其他有陳糧的人家相同的賦稅。

自古民不敢惹官,收了稅賦,也隻盼著來年風調雨順,好讓家中新出生的孫兒吃得飽些。

在這其中,元辭章還查閱了縣誌,補充了賦稅的量,和相應的賦稅法文。

到此。前因堪堪講完,後麵便是果,言出民生多艱,以及如何修正。

修正那一頁本滿滿當當,但是彼時元辭章是隨著戶部戶政司處理災情事宜的侍中,難以直接處理州府之事。

李意清讀完,心中久久未曾平息。

一扇嶄新的大門仿佛在眼前打開。

元辭章的文筆極好,即便是苦難,他也不刻意煽情,隻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刻畫,真實而具體。

最後也不義憤填膺,隻陳言天下萬民皆為陛下之子民,天下萬民皆信奉陛下。

元辭章見李意清翻到最後一頁,輕聲道:“我打算歸納整齊後,再上呈於陛下。”

李意清認真將手稿整理齊整,雙手遞給元辭章。

“今年稅收已收,貿然更改賦收,隻會引起其他縣不滿,引起民怨,”李意清自然理解他的做法,“這事急不來,需要徐徐圖之。”

隻是元辭章描寫的太深刻,她忍不住道:“那村人家?”

大慶朝疆域遼闊,光是州府就有二百五十三個,底下縣城上千,這樣的村子不知凡幾,可是李意清既然知道了,便難以坐視不理。

元辭章道:“殿下放心,我從縣裡牙行買了糧食,送了去。”

田裡的老農不知道他是官,隻當遇上了好心的富戶,連稱要磕頭謝恩,元辭章自然婉拒。

不過這些,他就沒有再往上諫的折子上寫了。

李意清放下心來。

*

忽然,院牆外傳來婢女的聲音。

“殿下,大公子,用午飯了。”

元辭章應了一聲,說了一聲“知道了。”

李意清心中有些酸澀,不過也知道現在平白焦慮無濟於事,收拾好情緒,和元辭章一道去了正堂。

正堂中,元太夫人、元相等人已經入席,隻等元辭章和李意清兩人一來,就可以開飯。

李意清不去坤寧宮找皇後一道用膳的話。通常都是自己一個人,看到這一大家子,還有些不習慣。

她今日不論公主,隻當新婦。入座後,左手是元辭章,右手邊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少年臭著一張臉,見她一坐下,上首的元太夫人發話開飯,小聲跟她嘟囔:“你就是於光公主?”

語氣凶巴巴的。

能坐在正堂用膳,想來就是元辭章的胞弟,元詠賦了。

李意清沒有計較他的語氣,同樣輕聲道:“我是。”

元詠賦便不說話了,一邊埋頭扒飯一邊含糊不清哼哼道:“你真是好大的架子,見禮用午飯還讓太奶奶等著。”

他這話言過其實,但是誰讓元辭章和李意清卻是最後一個到,也猜不出來元太夫人到底等了多久。

元詠賦對自己的機智很是洋洋自得。

下一瞬,一個暴栗敲在他頭上,元夫人沒好氣地白了自家兒子一眼,低聲斥責道:“吃你的飯。”

元詠賦被他親娘一敲,老實了很多。

李意清覺得好笑,沒想到元相都好說話,但卻有著這樣一個刺頭。

長嫂如母,她現在是他兄長的妻子,也算半個長輩。

和小輩計較什麼。

李意清見元夫人出手管了,也不再多說,安靜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