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1 / 1)

歲歲今朝 蘇西坡喵 4264 字 9個月前

這一夜,李意清睡得很沉。

毓心和茴香進屋,也沒能吵醒她。

毓心將簾幔束起,瞧了眼李意清的睡顏,忍不住笑道:“殿下不認床,倒是在哪都能睡個安穩覺。”

茴香在嫦月殿住了十多年,猛然間換了地方,一整夜睡得斷斷續續,醒了七八回。

此刻她有氣無力,見李意清還在睡著,便伸手搖著毓心的胳膊,“毓心,好姐姐,我再去睡會兒,殿下這兒就托你照看了。”

毓心看她眼皮都還耷拉著,知道就算強行留她,也在這兒幫不上什麼忙,索性同意了。

茴香走後,毓心算著時辰,等時辰一到,就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

“殿下,該起了。今日還要去元府請安。”

李意清緩緩睜眼,看見眼前全然不同的布置,才想起這是在公主府。

身旁的人早就不見,李意清伸手摸了一下。

早就涼了。

毓心看到她的舉動,嘴角噙著笑:“殿下,元公子卯時不到,就去書房了。”

官員成婚有三日休沐,他不需要去戶部點卯,卻依舊保持自己的習慣。

李意清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毓心見李意清睡意已退,擊掌示意侯在門外的侍女進來伺候她梳洗。

昨夜的婚服穿過一次,就被毓心收下去,準備挑個晴好洗了曬乾,放入箱底。

李意清心中覺得有些可惜,這件婚服如此精美,卻隻能用一次。

看了一會兒,她的視線從婚服上移開,靜靜由著蘭澈盤發。

毓心沒閒著,她在侍女捧來的三件的衣裳,左挑右選。

這件墨青色大氣,卻不夠喜慶,也顯得老氣,若是和相府太夫人衝撞就不好了。蘇梅色和鬆花色的倒是大氣典雅,製式也簡單精巧,很適合今日上門問禮。

毓心隻猶豫了一瞬,就選中了鬆花色的縷金羅錦裙。

李意清瞧了一眼,倒是沒說什麼,微微頷首,算是允準。

毓心便揮手讓其他兩個小侍女退下,等梳洗完畢,服侍李意清換上。

等一切穿戴整齊,李意清出了寢屋。

給公婆長輩問禮辰時六刻前到即可,從公主府到元相府便是步行也用不了一炷香時間,故而她現在府上打量了一圈。

公主府位置極好,臨皇宮近,又有城中永昌河經過,假山造景都是用得活水。

此刻深秋時節,院中棗樹金黃,桂樹開花,靠近院牆還有幾棵石榴樹,已經不剩什麼葉片的樹枝上墜著石榴,還有根枝椏長出院外。

“這兒,”李意清指了指桂花樹邊,“打一個秋千架子。”

隨行的侍從立刻就懂得了李意清的意思,點頭稱記住了。

李意清看完前院,便已經到了辰時二刻。

書房靠西側,此刻日照在東,門前團簇一片花草,倒顯得格外清涼。

元辭章現下就在書房,毓心跟在李意清身邊,“殿下,時間差不多了,可要喊上元公子?”

她話音剛落,元辭章就從書院中走出來。

元辭章一邊走,一邊將手上的一本折子遞給身後小廝,“許三,把這本折子送給裴尚書。”

裴尚書,現任的戶部尚書。

被稱作“許三”的小廝接過折子,向李意清行禮後,就馬不停蹄朝著尚書府去。

元辭章看到李意清站在書房外,倒也並不意外,上前兩步,“我已吩咐人套好馬車,殿下可有什麼需要準備的?”

褪下紅色婚服後的元辭章,穿著往日裡的青竹衣袍,看上去更加溫潤如玉。

隻是讓李意清有些奇怪,白日裡的他好像刻意保持著一種冷淡的疏離。

李意清沒有多問。

她搖了搖頭,“都已經妥當。”

相府和公主府都在朱雀大街,坐馬車,隻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時間。

李意清和元辭章新婚燕爾,自然同乘一架。

元辭章先下馬車,然後站在馬車下,伸手攙扶李意清下來。

站定後,李意清理了理自己壓坐的衣袍,拍開褶皺後,和元辭章一道往府內走。

腦海中在想剛剛元辭章的話。

元相今年五十又八,將近六十,為國操勞,因此看著蒼老非常。

在元府,元相上頭還有一個嫡母,也就是元太夫人,今年快八十歲。

元相雖然不是元太夫人親子,卻於元相有深厚養恩。

元相的生母姨娘崔氏早逝,兩歲起就被養在嫡母膝下。

嫡母自己有一子三女,一子元琚比元相還大幾歲,被授予金紫光祿大夫,致仕後在江寧祖宅養老,前兩年剛剛過世。

三女也都分彆嫁人,留在京中兩個都已經成為當家主母,還有一個跟在夫婿身邊,四處外任。

京城元家雖然是江寧元氏分支,但是在元相和元琚之前,這一支並不受重視。後來嫡母元太夫人對兩個孩子同樣視如己出,悉心教導,兄弟二人雙雙中了進士,受到皇帝重用,京城元家才慢慢起來,逐漸成為元氏一族的中心。

元太夫人,足以擔當一句遠見睿智。

元相專注於學業,因此並未納妾,膝下隻有元辭章的父親,元昇,以及一女元嵐。

元嵐是老來得子,婚後急症早早去世,連子嗣都沒有留下。元老夫人大悲之下,也隨之而去。

因此,元家現下是由元昇的妻子,太仆寺卿之女江氏當家。

元昇房中還有四房姨娘。姨娘羅氏膝下有一個女兒,年方六歲,還沒上族譜,隻取了諢名,家裡人都喊二花。

元辭章並沒有仔細說父親的後宅之事。

一來,這些事情由他的母親掌管,二來,也不便妄議長輩。

李意清自小生活在皇宮,自然不是一張什麼都不懂的白紙。

幾位姨娘入府的時間都不短,卻基本無所出,隻有一個六歲還沒上族譜的姑娘。

元夫人管理偌大的相府,自然是有她的路數的。

多年無庶子降生也沒人敢去指點,要多虧她自己肚子爭氣,生了元辭章和元詠賦兩個嫡子。更何況,元辭章又是有出息的,年紀輕輕高中狀元。

*

想到此,李意清忍不住朝元辭章看了一眼。

不論是寒門布衣,抑或是達官貴人,對金榜題名一事都懷有極大的熱忱,除了君王。

三年一次新科,意味著每三年間,就有一位狀元出世。

前狀元、前前狀元若是沒能讓君主在那三年記住,以後再想找到機會得到聖上青眼,也十分艱難。

譬如說,元相府出來的元辭章,即便高中狀元,也沒能讓金尊玉貴的太後記住名姓。

又譬如說,景和五年放榜,前前任金科狀元鄭延齡,寒門出身。當年何等風光,被朝中寒門子弟稱作變革之炬火,然現下朝中還記得的人甚少。

李意清心中有些感慨,有些茫然。

好在從大門到正堂不遠,兩人走到時,門廳裡擠滿了人。

最上首的老太太滿頭白發,戴著一根金紫抹額,身著一品誥命才能穿的銀青色服裝,手上撚著珠串,氣度不凡。

再往下,依次是元相、兩個老夫人,其次才是元大爺,元夫人。

李意清反應很快,那兩位老夫人,應當便是元太夫人的兩個女兒,分彆嫁給兵部侍郎鄒家和禦史中丞孫家。

今日李意清非是公主親臨,而是身為元家新婦,因此滿場紛紛看向她,卻無一人起身問好。

進門後,元辭章就握住了李意清的手。

兩人走到中間,有侍女端來茶盞,元辭章拿起一盞茶,俯身端給元太夫人,“太奶奶請用茶。”

元太夫人微微含笑,滿眼慈愛

孫兒是個不爭氣的,但是曾孫卻像他祖父,從小勤勉。

她接過茶盞,抿了一口,笑著放下。

元辭章敬完茶,退到李意清的身邊。

李意清除了給順成帝和皇後端茶,生平第一次給其他人敬茶,不過方才她看了一遍,並不算難。

而且元太夫人是心有丘壑之人,即便聽說過京城中的風言風語,也不會在這大喜的日子落她麵子。

李意清心中有底,端起茶盞,俯身問禮。

元太夫人年邁,但眼神很好,她平靜地上下看了眼李意清,沒有挑剔,也讓人感覺不到冒犯之意。

李意清彎著腰,看不見元太夫人的表情,不過好在幾息後,就聽到元太夫人喊起的聲音。

元太夫人接過茶,揭開蓋子,隻用茶水潤了潤嘴角,放下茶杯,微微頷首。

年過八十的老人家閱曆深厚,即便不擺架子,也讓人覺得如山嶽臨前。

見她點頭,李意清微微鬆了口氣。

接著是給元相敬茶。

元辭章自然一切都好,輪到了李意清,元相冷哼一聲,儘管不情不願,還是接過了熱茶。

“殿下即為元家新婦,在家中,要溫良恭敬,孝順長輩,萬不能隨心妄為。”

元相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出聲道。

李意清頭一次近距離看見這個為大慶朝嘔心瀝血的丞相,輕聲道:“孫媳謹記。”

從先帝時期就受禮謙卑的丞相,活了大半輩子,也沒想過會看著孫兒娶一個行事無跡可尋,想一出是一出的媳婦。

李意清知道元相的彈劾,但是朝臣彈劾,本就是他們應儘之義,因此她談不上記恨。

若是有一日大朝會上滿堂朝臣無話可說無言可諫,那才是可怕。

且元相也知道分寸,隻說了在家中,以後公是公私是私,到了外麵,還是先君後臣。

元家枝繁葉茂,親戚數不勝數,也省得他們有事就來招惹公主,或是在公主麵前擺長輩的譜。

元相,瞧著麵冷,卻是心熱,是個會護短的。

李意清如是想著。

若是讓元相聽到,元相怕是能啐一口痰,他整日忙於公事,今日一日假已然不知議事堂會堆積多少各地來函,他哪有心思盤算這個。

這不是賜婚那天,順成帝就已經厚著臉皮,說了句“多多擔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