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闊的湖麵一覽無際,碧波粼粼清澈見底。水麵將立於船頭的季隅安映在江底,高挺的鼻梁,身姿玉立,清風拂過江麵,吹拂起散在鏡框前的發絲。一路上船身顛簸,站在船上的人感受不大到,但就不代表躺在船板的人會好受。
蘇懿被裝在布袋裡,隨意的往般上一丟。一夜沒有人考慮過他的感受,整整一夜啊,隨著船的顛簸,整個人暈頭轉向,胃裡那如同翻江倒海。綁架我就算了,你們怎麼這麼對待我,真是一點都不厚道!等我出去了,一定讓你們好看!蘇懿一夜未合眼加上暈船,現在整個人氣色看起來都不大好。
如果不是礙於修養,此刻的他定然是想問候季隅安祖宗十八代,諸多憤怒無法宣之於口,隻能在心底默默吐槽。啊喂,實在不行能不能給我鬆鬆綁啊,我手好疼..
正當蘇懿冷靜下來,想要思考當前處境的時候。船靠岸了,發出一聲巨響,擾亂蘇懿剛剛理清的思緒。這位船夫不如蘇懿之前遇到的老翁手法柔和,連停船靠岸也是粗暴了事,這季隅安是不會找船夫嗎?一點都不專業。剛結束內心吐槽的蘇懿,心聲又加一。
“吱呀”船艙門被推開了,蘇懿套在布袋子裡無法看清來人樣貌,卻隻聽見腳步聲漸行漸近。兩名大漢走進船艙,分工明確,一前一後的握住麻袋,合力抬起布袋,發覺重量貌似不太對,還掂了掂,事實證明,蘇懿遠不如兩名壯丁內心所想的沉重。不知是有意還是有人特彆吩咐過,壯漢直接將蘇懿扔到了船外的一輛馬車上,不能說粗暴,隻能說跟輕柔挨不上一點邊。
很好,蘇懿又獲得了一個新的降落點,馬車的地板。季隅安自上車後便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翻閱書籍,時不時撩起幕簾掐算著時間。空間本就狹小,無人說話,一時便靜得可怕。
雖說換了一個地板躺,但是馬車的地板和船的地板差不了多少,甚至馬車比船還要更顛簸,崎嶇的山路實在不好走。更何況蘇懿現在和綁架他的“凶手”共處一室,多少有點心理壓力。
走了一段山路,凹凸不平的路麵,大大小小的石子,這罪可有蘇懿受的。他實在受不住了,忍不住悶哼一聲,聲音很小,卻足夠讓人聽得清清楚楚。季隅安翻頁的書一頓,用腳踢了踢旁邊的布袋,“怎麼?不裝了。"聲音平平常常,聽不出喜怒。
“你到底想乾什麼?”既然被發現了,索性不裝。季隅安嘖了一聲,視線仍未在腳旁邊的布袋停留半分,“真沒禮貌,按輩分你得管我叫哥。”哥?蘇懿很疑惑,我哪來的哥?騙小孩也不帶這麼騙的吧。
“好好好,那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了。”蘇懿強壓情緒,畢竟他現在可指著季隅安把他放出來。季隅安道:“行。"冷淡的一個字,絲毫不廢話。手上動作也很麻利,抬手便把蘇懿解救了出來。
雖然說他撤去了麻袋,但並未給蘇懿鬆綁。看著蘇懿從地上爬起來後,季隅安才慢悠悠的道:“自我介紹一下,季隅安,你的哥哥。”話到一半頓了下,隨後補充道:“並不唯一。”言簡意賅,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
聽他說完,蘇懿微微蹙眉,他並不記得自己還有哥哥,而且還不止有一個,立即反問道:“你現在要帶我去哪?”季隅安的注意力回到了書上,“回家。"蘇懿:"…"
家?好陌生的詞。所以說到底要去哪?你倒是說清楚啊!!
蘇懿抬手想掀開幕簾,以便記下沿途的景物,好找個機會出逃。雖然雙手被綁,但是還好並未反剪,一些簡單的動作還是可以做到的。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讓蘇懿覺得自己有成功的可能。也許是季隅安那番話對他幼小的心靈“傷害”太大,以至於他忘記自己不識路。
不識路。說通俗一點,就是哪怕你為他指明了方向,他也不一定找得到的路癡。
蘇懿一臉茫然地看著窗外的景象,扶額歎息。在他眼中一般無二的景物,能記下些什麼來連點標誌性的東西都沒有,就算有,他也不一定察覺得到。蘇懿放下幕簾,端正地規坐在旁,悄悄的瞟了一眼季隅安的神情,一門心思放在書上,絲毫沒有在意他的動作,蘇懿慶幸於沒被發現,不動聲色地長籲一口氣。
出逃是沒有可能了,一個連路都記不住的人,遲早會被抓會回去的。馬車內靜悄悄的,兩人相顧無言..
某人看似專心致誌,心思都放在書上。其實,在看書的同時也沒落下對蘇懿的管控,蘇懿的小動作全都儘收眼底,不說,不代表不知道,不提出來隻是因為無傷大雅罷了。
初見挺乖一小朋友的,心思倒深沉。
算不上省油的燈,也是,季家就沒有省油的燈,個個都是不好對咐的主。
行駛過山路,來到一座莊園。莊園隱於山間,遠離鄉村城野不染一絲俗世煙火氣,倒是清寧。季府充滿了老年間的年歲感,上方的牌匾用金線修飾,不難看出曆經幾代人的積累才有今日的輝煌。
統一的中式建造,又在細處稍作整改,既不失規矩端莊又增添外洋氣魄的新中式。
白牆沉木雕,名蘭牆邊靠,看似素靜卻處處暗含奢華。
蘇懿與季隅安一同下了馬車,立足於門前,隻抬頭一眼,蘇懿便怔住了。雖說這些年他沒少見繁華的建築,卻還是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眼。
複古的宅院,樸素卻又極致繁華,獨屬於中式的美。
門前早以彙聚一幫人,有條不紊地排成兩列,恭敬地等候著。為首的是一位發梢花白的老管家,一見季隅安便欠身請安,目光時不時落在蘇懿身上,似是驚奇又似不安。
蘇懿早以緩了過來,乖乖地站在季隅安身後,低眉順眼,活像一隻小鵪鶉。麵對老管家的請安,季隅安隻是冷淡的嗯了一聲,看了看後邊乖巧的少年道:“這位是四少爺,麻煩管家替他梳洗一番,帶到正廳,引著家裡的下人見見新主子。”交代完所有事項,自顧自的朝前走去,不在理會身後人。
管家先是一驚,轉念想:怪不得老爺會讓大少爺親自跑一趟,原來接的是四少爺。忙對蘇懿請安:“請四少爺安,我是季府管家林鬆,請隨您我來。”態度恭恭敬敬,兩側的下人也對蘇懿欠身行禮。蘇懿從未被人這樣對待過,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還是聽話的跟了上去。管家是個熱心腸,一步三回頭地提醒蘇懿小心。
進入大門時,蘇懿整個人都還是懵的,不敢想象這麼一個富麗堂皇的宅院會是自己的家。
彆院內,管家瞧見蘇懿的手腕依然保持著捆綁的狀態,連忙叫傭人幫忙取下,傭人十分輕柔地剪開,儘量避著觸碰蘇懿。誰也不知道這位四少爺的脾性如何,一點不敢懈怠。
“沒事沒事,用不著這麼拘謹的。”見為自己解開束縛的下人如此緊張,身體都繃成一條直線了,這種場景就顯得蘇懿很可怕似的。蘇懿出聲安慰身旁人,儘量顯得平易近人。傭人沒想到怎樣回答蘇懿,顯然也不敢回答。剪開繩子後,繼續站回旁邊,悶聲不語。
“真是沒規矩!”管家低聲斥責,“連主子的話都不知道回。”蘇懿趕忙打圓場:“沒事的,您老人家就彆怪他了。”礙於少爺的麵子,免去了一頓責罰。“不敢當不敢當,您喊我林管家就成。”蘇懿笑笑,說實話他不太喜歡這種氛圍,甚至有些反感。
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對於掌控權力的人來說無疑是個尊位,但對無權勢的傭人奴仆來說,又是彆樣的風味。
一輩子活在上位者的壓迫中,隨時可能失去生命,無法掙紮反抗。
權力至上的世界,人命不值一提。永遠沉浸在無限的恐懼和窒息當中--直至死亡解脫。
小插曲過去了,一圈傭人將蘇懿圍住,輕柔地替他梳發,擦洗。待洗淨,周遭人看見蘇懿的右側臉有一不算大的於青,不算大,卻也看得真真切切。管家的一顆都提到了嗓子眼,麵如土色。霎時,烏泱泱的一群人齊齊跪下,“四少爺我們不是故意的,您行行好,饒了我們吧!”所有人異口同聲,口吻中都有不約而同的害怕,隱約聽見幾聲啜泣。離蘇懿最近的林管家,跪在地上框框磕頭:“四少爺,求您了!”
蘇懿看著一群人跪在身旁對著自己求饒,挺不自在的,忙道:“都起來吧,不怪你們,是我自己不小心的。”擺手讓他們都起來,把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管家扶起來。林管家對著蘇懿千恩萬謝:“謝謝四少爺,謝謝四少爺。”下人們也麵麵相覷,換平常,最輕的懲罰也是一月錢。趁著主子高興,下人們趕忙磕頭道謝,生怕晚一秒就反悔了。這位四少爺的脾氣莫不是太過好些了,竟比那溫潤如玉的二少爺待人還寬厚。
"好了好了,你們都下去忙自己的吧。”蘇懿不太想看到這麼多圍著他一個,這種感覺真的非常不自在,像是一舉一動在他人的掌控中。轉頭對林管家道:“林管家,可以帶我去正庁看看嗎?"林管家剛才差點嚇死,好在蘇懿脾氣夠好,沒有過多的苛責。"可是少爺您的傷..”管家遞上一塊明鏡,讓蘇懿查驗自己的傷勢。
對此,蘇懿並不在意。"不礙事,一點小傷而已。”既然主子發話了,自己也不好阻攔。管家側頭吩咐小廝,那小廝一溜煙的就跑沒影了。林管家領前去,做出一個請的動作:“所有主子都在正廳內閣等待四少爺,您先請。”
出了房門,跟隨林管家左拐右繞,該說不說季府是真的大,不愧為江南一代的富庶人家。
碧石路上見一座相當精致的園子,中央鑿了個曲折的池子,亭台樓閣繞著池子,前後錯落,大大小小的山石林立,潺潺流水從山澗流入池底,細細碎碎的水聲遮掩著不時傳出來的一聲蛙叫。
來到正院內閣,絲絲檀香縈繞心頭,楠木為椅,沉香為案,桃枝配青瓷。眾人神色各異,喜怒不顯與麵,場麵一時寂靜,氣氛莫名詭異。季老爺手撚佛珠,閉目端坐正廳主位,兩側也不留餘,左側為四位夫人,右側五位小主子。
所有人中蘇懿唯有和季隅安接觸最多,其它人一概不認識,這可如何是好。季隅安位於在右側首座,眼底情緒晦暗不明,輕輕撥弄骨瓷茶盞,悠然自得。
蘇懿正站在門外不知所措,門口的小廝一見管家,便朝屋裡頭喊:“四少爺到--”主位上的季老爺停下手上動作。”四少爺請,領您前去見老爺。”林管家側身站在門閣旁,小聲提醒蘇懿。蘇懿已換下那身蘇錦白袍,身著竹青色長袍,腰間依舊墜著那枚白玉龍雕,踏入門檻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落在他身上。
內閣已無餘位,蘇懿無措的站於正央。五姨娘幸災樂禍,掩帕輕笑,對著林管家道:“哎呦,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敢亂下判定胡亂的喊,規矩還要不要啦!”話雖是對著林管家說的,意就明顯了許多。很顯然,這是一個下馬威。"是,五太太教訓的
是。"林管家不敢反駁,低眉順眼的鞠躬答道。季老爺沒有製止,無人幫助蘇懿,冷漠以待。六小姐似乎有點於心不忍,但最終沒有發出什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想惹禍上身。微微蟬鳴,流水濺濺,雕蘭玉砌,檀香繞心。
“五娘,人是我帶回來的,五娘是不相信我嗎?"一道聲音打破了沉靜的氛圍,季隅安出手維護蘇懿,修長的指節搭在沉香案,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怎麼會呢,隻不過是想這些下人辦事仔細些。”五姨娘大概是沒料到季隅安會幫忙說話,這個不像這位大少爺的風格,平常事不關己的事他可從來不會去管。
“五妹妹何必對下人的事如此上心,閒暇時不如多去走走。”幫腔的是三姨娘,聲線溫婉,三姨娘早就覺著這孩子可憐,小小年紀流落在外,如今回家卻還要被小娘刁難。五姨娘在季家的地位可不如這兩位,哪怕隻是一個育有一位小姐的夫人都比她無所出強,更彆提最受老爺器重的大少爺,隻好乖乖閉嘴。
"好了。"聲音異常柔和卻又夾雜著一絲不可忤逆的威嚴,坐在上首的季老爺發話了,四五十歲的年紀,溫潤如玉的氣質,風姿不減當年。看見蘇懿的那一刻,季老爺一眼認出蘇懿腰上綴著的白玉龍雕,在看見蘇懿的臉後,語氣是掩飾不住的激動,連忙招手:"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蘇懿走過去後,季老爺從座位上站起來:“那沒枚白玉龍雕是我贈給你母親的定情物,錯不了。"望著他那雙丹鳳眼,季老爺忍不住讚歎:"好好,真是像極了你的母親。"
蘇懿記憶中的確有一位父親,但他從未見過,如今記憶的影子與主位上的季老爺重合。"爹...”蘇懿嗓音乾澀,試探的喊了一聲。周圍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誰也不想憑空冒出來一個競爭對手,好在並未表露在臉上,隻有五姨娘就差把我不高興四個字寫臉上。父子倆相擁在一起,分享著久彆重逢的喜悅。
待到喜悅的高峰過後,季老爺才發現蘇懿臉上的淤青,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詢問季隅安怎麼回事。人是季隅安帶回來的,蘇懿出了事自然是找季隅安。季隅安指節搭在沉香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剛準備說話,蘇懿先他一步搶話:“父親,這傷是我自己弄的,不關彆人的事。"季隅安維護過他一次,那他也為季隅安圓場,一筆勾銷,誰也不欠誰的。聽到這句話,季老爺的臉色緩和了許多,讓管家為四少爺添一把椅子,這也意味著,從此正院內閣有屬於蘇懿的一席之地。
大夫人適時插話:“老爺,先讓四少爺見過季家的列祖列宗,順便完成未完成的儀式,您說呢?"季老爺應了一聲,讚許道:“從筠,還是你想的周到。”隨後對蘇懿說,"懿兒,先去祠堂拜見祖宗,後麵再為你介紹姨娘們和兄弟姊妹,可好?”雖是詢問的語氣,卻有一絲令人無法反抗的命令。
或許,來自這就是權力之巔,不毋庸置疑、不容反抗的強硬。
所有夫人小姐少爺前往祠堂,無論情願不情願,這都是規矩。
規矩不可改變,亦不可被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