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當天夜裡,荷華跟著梁其玉趕往城西之時,石堃房中也迎來了一位訪客。恰時石堃正睡不著伏案寫信,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敲門聲。

“誰?”石堃迅速扯出案旁書卷將方才所寫的紙押在最下麵,確認從外表看不出任何異樣他才警覺地開口詢問。

“是我,楊昊。”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石堃心尖一顫,但還是走過去將門打開讓楊昊進來了。

“你來乾什麼?”石堃皺眉詢問道,現今王爺就住在城中,雖不在公廨之內,但此時深夜會麵若被發現難免落人口實。

“石大人,救救下官啊,石大人!”楊昊噗通一聲在他麵前跪了下來,石堃眉心皺得更緊了,“你怎麼了?”

“石大人,周南……周南發瘟疫了!”

“什麼!”宛如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石堃涮得站起來,顫抖的手指著跪在地方的楊昊,“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上報!”

“下官……下官罪該萬死……”麵對盛怒的石堃,楊昊絲毫不敢抬頭,盯著地下,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如果可以,石堃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那些染了疫病的人都在哪?”忍著怒氣,石堃勉強發問。

“在城西,所有染了病的人都關在那。”

深吸一口氣,石堃終於找回理智,平複下心情鎮定吩咐道:“明天你再帶王爺去一趟城西,就說昨日準備不周,疫病容易感染所以準備周全才敢帶王爺前去。這樣他即使察覺到什麼,沒有證據也不好怪罪。”

“石……石大人,不能讓王爺見到那些染病的人!”石堃說完這句話後,楊昊顯得更激動了,他雙手抓著石堃的衣角,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然我就完了!石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啊,石大人!”

“要是……要是我被抓了,他一定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們……我……我們都會死的!”

石堃眼裡閃過一抹殺意,隨後抬腳一踹,楊昊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你威脅我?”

“下官不敢!”楊昊咕嚕一下從地上爬起來重新跪好,然後膝行向前挪到石堃身前。

石堃冷笑一聲,沒有再追究這件事,“為什麼不能讓王爺看見那些人?”

頂著石堃審視的目光,楊昊抖如篩糠,“因為……因為我……我之前殺過一批染病的人。”

“什麼!”

“我……我之前看染病的人不多,就……就……”

“你就把他們都殺了!”石堃徹底坐不住了,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試圖通過運動來轉移心中的怒火,這樣的廢物是怎麼通過科考的!“楊昊啊,楊昊,你腦子是被狗吃了嗎!這樣的事情你都做得出!”

被石堃的口水噴了滿頭滿臉的楊昊不敢為自己辯解,他之前乾那件事的時候也沒想到瘟疫會再起,更沒有想到名震天下的攝政王會親自來周南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縣城。

慌了手腳的他此刻將全部希望寄托在石堃身上,他死死抱著石堃的腿,哀求道:“石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腿被死死纏住,石堃幾次想踹他都沒拔動自己的腿,一番掙紮反而把自己弄出了一身的汗。“你先把手放開。”石堃一手撐在桌子上喘著粗氣。

聽著石堃的語氣軟和下來,楊昊趕忙鬆開了雙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眼裡布滿了紅血絲,像賭徒最後的孤注一擲。

石堃當然不想管這些破事,但如果梁其玉一旦查到楊昊,那他必定也脫不了關係。他們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強壓下心中弄死楊昊的想法,石堃詢問道:“那些人現在在哪?”

“就在城西。”

話畢,石堃思索良久,再抬首時目光中全是冷峻。招了招手,楊昊附耳過來。“你就……”

“確定要這麼乾嘛?”楊昊語氣裡有些遲疑。

而石堃隻是冷冷地看著他,“要想救你,這是唯一的辦法。”

“好!”

……

知道麵前的人就是傳說中的攝政王梁其玉的時候,李正平嚇得魂不附體,幾乎瞬間就暈了過去。

月白看著倒在地上的人有些傻眼,試探性地踢了他幾腳,發現他是真暈之後臉上滿是震撼,“不是吧兄弟,說暈就暈!”說完,他有些心虛地瞟了一眼梁其玉。

荷華見人暈倒,便走上前去,“我來。”

月白讓開位置,見荷華兩針紮下去,地上的人便幽幽醒轉不由稱讚:“厲害啊,荷華姑娘!”

荷華此時沒有心情和他插科打諢,點了點頭便退到旁邊。經次一遭,男人的心理防線完全塌陷,幾乎是問什麼答什麼。很快,荷華便從他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大概一個月前,周南縣內就有百姓出現了發熱、咳嗽等症狀,起先大家都以為是普通風寒,都沒有太在意。

過了幾天,出現這種症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身上長滿了紅點,奇癢無比,日也抓夜也抓。最後他們死的時候全身已經沒有一處好肉,鮮血淋漓,他們的指甲裡全都是抓爛的自己的血肉。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這是瘟疫。

馬上,楊縣令命令他們將所有感染瘟疫的人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還從其他不知道什麼地方找來了幾個大夫來治病。

但瘟疫太厲害了,大夫沒有辦法,有一個在治療過程中不幸也感染了瘟疫,幾天後就死了。剩下的幾個大夫也不願意留在這,於是乘夜逃走了。

這下子大家都束手無策,隻能看著感染瘟疫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屍體堆在那沒人敢去安葬。與此同時,城東那邊每天都有幾十個新的感染者被移送到城西。

所有人都陷入了絕望,這時候開始出現了一種傳言,說這是山神降下的神罰。山神發怒了,先發了洪水,然後又降下瘟疫。我們要向山神贖罪,祈求神明的寬恕。

那段時間,整個周南縣的人都會在夜裡祈禱,祈禱寬容仁厚的山神能夠寬宥他的子民。但是,沒有用。人還是一天一天的死去,屍體堆積如山。

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位道人,他到了周南之後就說那些感染了瘟疫的人都是有罪的人,山神對他們降下懲罰。要是想得到山神的諒解,必須將那些人燒死,用烈焰燃儘他們的罪惡。

那時候的人們早已被死亡的威脅壓得喘不過來氣,聽到那老道士的話紛紛請願,讓楊縣令下命令。

百姓的呼聲太大了,沒辦法,楊縣令就下令,將所有染病的人連同死去之人的屍體一同火化,大火燃了三天三夜。整個周南都籠罩在煙霧中。

人被燒死後,陸陸續續還是有一些人感染。大家又開始大罵那老道士騙人,一群人衝進公廨將那老道士打得半死,然後又架起了火,將那老道士也活活燒死了。

又過了十天,情況控製住了,城東沒有人再感染,百姓這才平息下來。城西這些人命不好,感染了瘟疫,又得不到救治,就一直被關在這破屋子裡等死。

聽完李正平的話,荷華的心裡五味雜陳。她不知道該用哪種方式才能表達此刻她心中的感受,望著木屋的方向,荷華久久沉默。

那間昏暗破敗的屋子裡不知道住著多少人,他們感受著死亡一天天逼進,卻毫無辦法。這些一輩子都與土地打交道的人,在死後,等著他們的卻隻有一捧烈火。對於這些固執地信奉著入土為安的人們來說,也許死亡也無法他們得到解脫。

“你今天是來乾什麼的?”梁其玉的聲音將荷華從悲傷中拉回,她將目光重新投注到這場對話中來。

聽到這個問題,李正平的視線有飄忽,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開口回答道:“來……殺了他們。”

梁其玉並不為這個消息感到意外,他繼續問道:“誰派你來的?”

“楊縣令。”

後麵荷華還從李正平的口中得知,若不是他們及時趕來,那些感染了瘟疫的百姓今夜就要無聲無息的死去了。荷華想到這不免有些悲哀,天災麵前,人類顯得是那麼的無知又渺小。

折騰了大半夜,天邊已隱隱露出魚肚白。回去的路上,荷華跟梁其玉並肩走在前麵,月白與鳴柯則遠遠墜在後方。

二人間的氣氛並不像月白想象的那樣尷尬,至少表麵上看上去還是一片祥和。荷華不緊不慢地在街上走著,偶爾側臉看一眼身旁的梁其玉。荷華有些奇怪,他好像永遠都是這張麵無表情,仿佛一切都儘在掌握中的臉。

這世上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執掌權柄的人都是這般無趣嘛?荷華不知道。

“你剛才為什麼要放那個人回去,你不怕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楊縣令嗎?”

“不是還有荷華姑娘嘛。”

還是那張一成不變的臉,荷華莫名有些不爽。她胸中氣悶,繼續追問道:“可是你當時並不知道我會下毒。”

梁其玉突然一頓,荷華也跟著他停了下來。他轉身看向荷華,“醫毒本是一體,荷華姑娘醫術超凡,會下毒一點也不奇怪 。”

稍微停了一下,梁其玉再次開口,雖表情未變,但荷華敏銳地從他流轉的目光中察覺出一絲調侃,“更何況,方才我拉住你的時候,荷華姑娘不也想對我下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