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華不自主地往後撤了一步,右手攥成拳背在身後,指甲用力到幾乎嵌入皮肉。
荷華已呈現出退卻的姿態,然而梁其玉並沒有放過她。他一步步向前逼進 ,“荷華姑娘不信任我。”看著麵前之人滿臉警惕又無法遮掩地泄露幾抹慌張,“為什麼?”
為什麼害怕我?
“你站住!”荷華被他逼得一退再退,眼見就要退到牆角,她終於忍不住了,“梁行之你發什麼瘋!你我認識不過短短數日,我憑什麼信任你!”見人被她喝止在原地,荷華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莫名其妙。”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回到房間後,荷華心中還是久久無法平靜。“咕咚。”又喝下一大口水,她終於不用再忍著,對今晚的梁其玉做出來了發自內心的評價 ,“不是他有毛病吧!”
這邊荷華正對梁其玉今晚的舉動百思不得其解,而另一邊 ,此時的梁其玉也陷入了沉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看到荷華憤而離去的背影,梁其玉人生第一次體驗到懊惱的感覺。
但人間的美好和殘酷就在於此,不論喜怒與否,白晝總會到來。
第二天,楊縣令與石郡守還是一大早便如約來到梁其玉一行人暫居的地方早早等候。過了快半個時辰,還是沒見有人從裡麵出來。二人盯著緊閉的木色大門,望眼欲穿。渴望透過這扇木門看到門內的場景。
“王爺,楊縣令跟石郡守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月白提醒道。
梁其玉放下手中茶盞,隔著氤氳的熱氣向月白遞去一個眼神。月白抿嘴退下,一大早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惹到這位爺了。
“石郡守,楊縣令,請隨我來。”月白一打開門,外麵躊躇徘徊著的兩個人立馬看了過來。
將二人帶至階下,月白停住腳。“王爺就在裡間等候二位大人。”說著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石楊二人也不跟他寒暄,點了點頭便徑直入了裡間。
“下官參見王爺!”語畢,久久未聽見梁其玉的聲音,石堃預備起身的動作僵在原地,不尷不尬地維持了好一會兒,才等到梁其玉喚二人起身的聲音。
石堃摸著酸痛的腰肢與身旁的楊昊對視一眼,眼神中傳遞出同樣的意思——這位王爺今天,不對勁。
“二位大人都站著做什麼,坐吧。”梁其玉聲音不冷不淡,“昨夜本王睡不著,今天反應慢了一點,剛才的事二位不要怪本王。”
“不敢不敢。”楊昊從進門起,眼神就老是不受控製地四處亂飄,整個人都緊繃著,聽到梁其玉的話一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慌亂間還撞倒了凳子。
他的舉動將剩下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梁其玉倒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樣子,讓人壓根無法根據他的表情揣測其心思。倒是石堃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被楊昊精準地捕捉到。他低下頭,知道自己露了怯。
石堃不愧為一方郡守,立馬就收拾好了表情。笑著替楊昊解圍,幸好梁其玉似乎並不在意這個小插曲,沒有為難便放鍋裡他。楊昊趕忙將凳子重新扶起,坐了下來 。
“不知王爺今日找我二人來此有何吩咐?”
“自然是為了賑災一事。”梁其玉說著,將視線轉向從剛才起就縮在一旁的楊昊,若有所思的問道,“楊縣令可是身體不適?”
楊昊一直在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此刻見話題突然轉向自己,一瞬間瞳孔放大,忙低下頭,“謝王爺關係,下官身體並無不適。”他在心裡祈禱著梁其玉趕快略過這個問題,隻要把他當個背景板就行了。
但這次他顯然沒有那麼好運,梁其玉繼續追問,“但本王觀楊縣令神色並不大好。”見楊昊不語,梁其玉還體貼地替他找好了理由,“可是太過憂心周南一事?”
“是啊!下官每日看著那麼多災民居無定所,隻能擠在那窩棚裡喝著稀粥勉強度日真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啊!”楊昊提起衣袖揩了下眼淚,放下時眼睛已是通紅一片。
“這麼說來,楊縣令可謂是兢兢業業。”梁其玉毫無感情地誇讚,不給楊昊反應的機會,刹那間話鋒一轉,“可本王觀這周南現在仍是一片廢墟,這災後重建工作楊縣令你是怎麼做得。”
梁其玉說話的聲音並不很大,但字字句句都極具壓迫感。此刻一直微耷著的眼皮因為動作完全睜開,露出掩藏其中的墨色眼眸,眼中殺機隱隱顯現,周身氣勢不加一點遮掩。
揭開富貴王爺的麵紗,那個讓北羌蠻人望而生畏,僅用半年時間就將整個大梁都掌握在手中的攝政王才真正顯現在眾人眼前。
咕咚。
咕咚。
兩道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楊昊本就因為昨夜的事擔憂,此刻被這麼一嚇,膝蓋一軟直接跪了下來。
“下官……下官,是想……百姓遭此大難,內心難免悲痛。就……就自作主張讓大家先修整一會兒。”
石堃也在一旁為他求情,“是啊,楊大人他也是一片苦心。”
“如此說來倒是本王冤枉楊縣令了。”
“不不,是下官!是下官的錯!”楊昊瘋狂否認,“是下官無能、是……”
“行了。”梁其玉出聲打斷楊昊,“此刻正是用人之際,現在最重要的是怎樣進行周南的災後重建工作,楊縣令準備得怎麼樣了?”
見梁其玉不再追究,楊昊感恩戴德,立馬點頭答應道:“一切都準備妥當了,今天就可以開始。”
“好,那楊縣令便下去吧。”
得了話,楊昊馬不停蹄就離開了房間,從他的背影裡月白品出來一股劫後餘生的味道。心中竊喜,還好有這兩個倒黴蛋不然現在落荒而逃的就是他了。
房間內,梁其玉與石堃四目相對。
“石郡守,請坐。”
“哎。”在此之前,石堃對梁其玉的了解都隻限於傳聞,梧州與薊京相隔太遠,蠻荒偏遠之地向來不得中央關注。
梧西每逢災害,朝廷倒是會撥下一份錢糧,但像攝政王這般人物親臨,指揮賑災,那是連大梁最為富庶的南沙一帶都從未有過的待遇。所以哪怕攝政王執掌大梁朝政已近五年,石堃對他的了解也寥寥無幾。
幾日相處下來才覺傳言不虛。神秘莫測,喜怒無常卻又多智近妖,麵前之人配得上如此評價。
石堃是梁懷王時期中的舉人,殿試時曾見過當時的陛下,與如今麵前之人很是相似。承平皇帝麵容寬和亦不乏威嚴,是很典型的王者之相,但卻不比麵前之人這般爽朗清舉。
二人一母同胞,相傳承平帝極為寵愛幼弟,特封其為逍遙王,許其一生富貴榮華,平安喜樂。
但亦有傳聞,懷王尚在東宮之時,梁賢王對這個最小的九皇子頗為喜愛,梁其玉自幼聰慧,六歲時便被特許上朝議政似意在廢長立幼。故二人心生嫌隙,懷王登基之後第二年便將其趕出京都,命其一生不許再踏入京都半步。
石堃無從辨彆當年之事的真偽,但此時任何人都能看出如今的宣和皇帝名存實亡,朝中大權全在梁其玉一人掌握之中。
此次梁其玉出京便是宣和皇帝反擊的第一步,目的就是想趁他不在京都之時收攏群臣,徹底坐穩皇位。
石堃不知如此明顯的計謀梁其玉怎會不知,既然清楚又為何要離開京都。要知道此去便是所有人傳遞一個信號——攝政王要倒了。
無數在位的或不再位的官員或其他被他侵犯到利益的人都會想辦法殺了他,權勢相爭,即使宣和帝知道是何人所為也不會太過為難。
石堃神色愈發複雜,隔著重重迷雲,二人短暫的視線相接。石堃看不透,摸不清。
目送石堃離開後,月白不情不願地走入裡間。
“荷華姑娘現在在何處?”梁其玉給自己倒一杯早已涼透了的茶,品了一口後,貌似不經意地問到。
月白不疑其他,隨口答到:“去了城西,說是去替那些災民治病。”
荷華姑娘醫術絕塵,又心懷俠義。今日去城西治病在梁其玉意料之中,他點點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站起身來後突然想起什麼,問到:“鳴珂呢?今天一天都沒看到他。”
“也去城西了。”
“他去城西做什麼?”梁其玉語氣中透露出疑惑。
月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梁其玉從他的眼神中看出幾分譴責的味道。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些心虛。
“災民雖可憐,但其中也不乏凶惡之徒,見荷華姑娘一個弱女子難免心生歹意,鳴珂跟著去保護她了。”即使心中對自家王爺這種不懂憐香惜玉的行為百般唾棄,麵上月白還是老老實實為他解答了。
梁其玉了然地點點頭,抬步跨出。月白緊接著跟上,梁其玉突然頓住腳,轉過身去,麵無表情地盯著月白。
月白被他看得渾身發麻,揣揣地問道:“怎麼了,王爺。”
“月白,你方才是不是在心裡罵我。”
“沒有!絕對沒有!”月白矢口否認,隻是悄悄譴責你一小下而已,算不得罵的,算不得的。
梁其與微眯起眼,危險地看向他,“當真沒有。”
“月白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月白豎起三根手指,目光虔誠,神色堅定,鏗鏘的語調透露出他對王爺不滅的忠心。
“讓我知道你在騙我的話,就把你送去給安陸的李老先生,讓他教教你規矩。”
“啊!”月白麵色驚恐,望著梁其玉離開的背影,崩潰大喊:“不要啊,王爺!我不想背書,要不你還是把我丟給王伯伯讓他揍我一頓吧!王爺!王爺!”
聽著月白的哀嚎,梁其玉臉上終於浮現出一點笑意。果然,快樂要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