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西水患事關重大,朝廷早已派下賑災的錢糧,然而農民暴動頻發,想必其中貪腐之人必定不在少數,處處盤剝,真正到了百姓手裡的又有多少呢。
想到剛剛收到的密信,梁其玉閃過一抹殺意。讀聖賢書,做父母官。古往今來,無數仁人誌士抱著這個信念走上官場,最後又因為一己私欲親手殺死了從前的自己。
“月白,儘量繞開官道,從小路走,這一路不要在任何驛站停留,直接去汧京。”梁其玉聲音中夾雜著幾分肅殺之氣,在夜色中十分瘮人。
“是!”月白應聲,將馬車趕得更快。
蒼涼的月色下,一輛馬車飛速駛過。十餘日日夜不息的奔波,終於在日落之前趕到了汧京。這是距離梧西最近的一座大的城鎮,到了這兒,快馬加鞭,兩日應該就能到達梧西了。
“王爺,到了。”’馬車停在一家酒樓門口,月白回身對著馬車中的人說道。
“嗯。”馬車中傳出一低啞的男性嗓音,似乎是剛剛睡醒。隨即一隻手伸了出來,掀開車前的簾子走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暖色的日光斜照下來,打在梁其玉的臉上,為他白皙的膚色踱上幾分色彩。
“金風酒樓。”梁其玉抬頭看到酒樓的匾額上這四個醒目的大字,“名字到是喜慶。”梁其玉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八月的暑氣還未消,哪怕已近黃昏,在太陽底下站久了還是有點受不住。
“月白,這一路奔波,也累了吧。”梁其玉沒回頭,看著酒樓門口進進出出的人說道。
“稟王爺,屬下不累。”月白將馬車交給店小兒囑咐他給馬兒喂最好的草料,這段時間日夜奔波,馬兒也是累壞了
“不累就好,接下來是一場硬仗。”梁其玉收起扇子,“啪”一下打在手上,一邊抬腳往裡走,一邊和身邊的月白說話,“鳴珂應該已經到了梧西吧?”
月白:“按照時間推算應該昨日就到了。”
“嗯,好。接下來就讓我們好好會會梧西的那位石大人。”
剛進店門,迎麵一個店小二就迎了上來:“二位客官裡麵請。”
梁其玉:“小二,你們這還有客房嗎?”
店小二一邊清理桌麵一邊回答道:“有的,有的。不知客官要訂幾間房。”
梁其玉:“就來兩間上房吧。”
聽到這話,店小二的眼睛更亮了幾分,語氣也愈發殷勤:“好勒,客官!客官你看看要吃些什麼。本店有上好的千山雪。是引那汧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再加之本地特有的紅櫻子糯高粱釀製而成。酒體晶瑩醇厚,口感清香綿長。喝了的人就沒有說不好的!”
梁其玉好酒,他在自己封地安陸的府宅中還有一間屋子專門用來存放從各地搜尋來的好酒。這千山雪倒是從未聽聞,不妨嘗嘗。自從五年前來到京城,他也是有許久未曾飲酒了。
“那便拿一壺來吧,要是好喝,我日後定會再來你這買的。”
聽到梁其玉的話,店小二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挺著胸膛,看起來頗為自豪的模樣:“放心吧,客官。要是不好喝,你來找我牛二就是了。”
店小二的年紀看上去大概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臉上還掛著未褪的嬰兒肥,此刻的他穿著粗布衣裳,笑得這樣開懷。梁其玉也被他這燦爛的笑容感染,這段時間因為梧西水患一事一直崩著的那根神經也放鬆下來。
梁其玉:“再上幾個你們店裡的招牌菜,儘快啊。”
“好嘞!”
月白在這旁邊看著王爺跟這個店小二有來有往,聊得十分開心的模樣有些疑惑。“王爺,我們不是急著趕路嗎?鳴珂已經到梧西了,我們不去嗎?”
梁其玉有些好笑地看了月白一眼:“你這麼著急做什麼。我們當然要去,但不是現在。”
月白瞪著他那雙充滿求知欲的大眼睛繼續盯著梁其玉,問道:“為什麼啊?”
“因為……”梁其玉下意識回答,隨即像意識到了什麼,看向月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哦。”月白委屈巴巴的應聲,又來了,總是這樣。每次王爺有什麼事情都隻跟鳴珂說。他明明也沒有那麼笨吧,隻是他們太聰明了。
“客官,菜來了!”
依舊是剛剛那個店小二。他將菜飯擺好之後,沒有離開,站在原地看著月白給梁其玉倒酒。在看到梁其玉端起酒杯之後,他那灼灼的目光就徹底黏在了梁其玉身上。
梁其玉原本對這酒隻是抱著試試看到態度,並沒有指望它有多好喝。但一杯酒下肚,梁其玉的眼睛亮了起來。入口柔和醇厚,焦糖香濃鬱,中段清甜味逐漸散去,香氣更顯厚重。
“怎麼樣?”小二急切地問。
梁其玉微笑著轉頭看向他,“你們這酒確實不錯,不過好像我從前並未聽說過。”汧京地理位置不算很好,來往商人眾多。這家酒樓的位置雖算不上絕佳,但絕對不偏僻。這樣一款好酒,按理說不應該如此默默無聞。
小二聽到自己極力推薦的千山雪被肯定,很是高興。“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金風酒樓也是不久前才開的,原來這個地方不叫金風,叫福來。因為東西做的不好吃,價錢又貴,所以倒閉了。年前的時候才被我們老板盤下來,這酒就是我們老板親自釀的。”
“原來如此。能釀得出如此好酒,你們老板想必也是一個妙人。”梁其玉愛酒,對能釀出好酒的人也很是喜歡。
“那當然了!”說到老板,小二看起來更加激動了。
“我們老板可是世上頂好的好人,去年我們這鬨過蝗災,餓死了好多人。官家也不管,地主還催著我們交糧。好些屍體來不及處理就這麼堆在那裡,那邊就鬨起了瘟疫。那些當官的就把周圍的人都圍到一個房子裡,準備把我們都燒死。”
說到這,小二那總是笑著的臉也因為恨意露出幾分猙獰,拳頭死死地握著,“好在這時我們老板出現,阻止了他們,還替我們治好了病。”
聽店小二這麼一講,梁其玉對這個老板也多了幾分興趣。
能釀得出如此美酒,還這般俠義心腸,應該是個值得結交之人。梁其玉腦筋一轉,繼續對店小二說道:“這樣看來,你們老板真是個好人。”
“那當然了!”店小二與有榮焉。
梁其玉拱手:“我鄭某走南闖北多年,最喜結交這種俠義之士。不知可否為我引薦一下?”
月白在一旁機械地扒飯:……
又來了,王爺什麼時候改姓的鄭,我怎麼不知道。
店小二青天白日受此“大禮”,頓時手足無措:“呃,這個,公子你來得有些不巧,我家老板兩個月前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呢。”
聽到老板不在,梁其玉感到失望:“那你們老板可有說過什麼時候回來?”
“呃,這個嘛。”店小二撓了撓頭,“老板走之前說讓我們好好看著店,她辦完事情就會回來。具體什麼時間倒是沒說。”
“這樣啊……”梁其玉點著頭,剛想說有緣無份,倒是可惜。就聽到門外傳來一爽朗的女聲,聲音清脆如同冰泉初化般沁人心脾。
“小牛二,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原本還站在桌旁的牛二在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就衝了過去,梁其玉向門口看去。牛二的前麵站著一個女子,身著碧綠翠煙衫,烏發似雲,雪膚如瓷。
“是栗子糕!”牛二接過那女子手中原本拎著的物件,興奮地叫喊道。
女子臉上也浮現出盈盈笑意。那二人在哪那交談些什麼,不知是不是牛二跟那位女子說了剛剛的事,女子轉頭看了過來。一雙清亮的眸子對上了梁其玉探究的視線。
梁其玉微微一愣,隨即笑著向那女子點了點頭,然後就見那名女子一步一步向他走進,然後在桌前停了下來。
“這位公子,聽說你想見我。”
梁其玉起身:“方才喝了姑娘店裡的千山雪,覺得過去十餘年喝的都是俗釀。如此美酒,明珠蒙塵,豈不可惜。問起原因,才知道是姑娘親手所釀,又聽聞姑娘昔日事跡。俠義心腸,世間罕見,便起了結交之心。”
“公子謬讚了。”女子微微笑著。
“不知姑娘可有時間坐下來一同聊聊。”梁其玉邀請。
“榮幸之至。”
二人麵對而坐,月白見王爺有事要與這位酒樓的老板談,便起身去了一旁。
“小生許行之,敢問姑娘芳名?”梁其玉問道。
“荷華。”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很好聽的名字。”梁其玉誇讚。
“多謝,公子的名字也很不錯。”荷華微笑著回讚。
一番互誇之後,進入正題。
梁其玉:“荷華姑娘這酒方可是自創?”
荷花:“無聊時研製出的一些小把戲,公子見笑了。”
梁其玉:“姑娘所釀之酒,比起薊京如意軒中的三味酒怕也是遜色不了幾分。假以時日,這普天下好酒之人怕是都會知道在這汧京有一金風酒樓,樓中有一美酒,名千山雪。”
荷華聽到梁其玉的誇讚,麵上不動聲色,微笑著說“公子謬讚。”
但眼神中的驕傲是騙不了人的。透過她的眼睛,梁其玉似乎看見一個嬌蠻任性的小姑娘,雙手叉腰,自豪的說著:“我釀的酒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
“公子,公子!”
“嗯。”梁其玉回神,“抱歉 ,剛剛有些走神了。”梁其玉輕聲道歉,他有些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想象出那副畫麵。
“無礙。公子找我,就是為了酒的事?”荷華理了理衣袖,端起桌上剛倒的酒杯,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味道,在心裡評價,再囤上一些時日,味道會更好些。
梁其玉調整好狀態,開口道:“有一部分原因,但不全是因為這個。”
荷華微微皺了皺眉頭,饒有興致地看向梁其玉:“不知公子還有何事找我?”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眼,隨即嬌唇輕啟,說出的話確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難不成是對我一見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