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燕國二百六十一年,大旱,赤地千裡。

而此時,薊京的燕庸王此時卻不思賑災,反而大興土木,舉全國之力修建安平宮,以供其享樂。

大梁開國皇帝梁北堯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遂於亂世中揭竿而起,一呼百應。數月之內接連攻下燕國十九城,劍指薊京。燕庸王倉皇出逃,在城外石林處,被梁北堯率大軍攔截,一箭射穿咽喉而死。

燕國二百六十二年,梁太祖梁北堯稱帝,定國號為梁,年號永安。此後十餘年間,梁太祖多次禦駕親征,徹底蕩平周邊蠻族。同時對內休養生息,興科舉,納人傑。到永安二十七年,海晏河清,四方來拜。

永安二十八年,梁太祖於薊京病逝,享年五十七歲。

此後曆經梁文王、梁賢王兩任君王,大梁國力日益強盛。直至承平元年,梁懷王即位,大梁國力達到頂峰,四海升平,萬國來朝。

承平十七年,梁懷王溘然長逝。朝野動蕩,年僅七歲的太子被迫登上皇位。殿內是心懷鬼胎的大臣,國門之外,久被鎮壓的蠻族虎視眈眈。年輕的梁宣王看著這一切,束手無策。

宣和一年,蠻族入侵,連克九城。五十七歲的大將軍孫燁扶棺出征,將敵人趕回國門之外,自己也戰死沙場。數月之後,蠻族卷土重來,朝野上下竟再無一人敢掛帥出征。

此時,梁懷王幼弟,逍遙王突然回京,與年輕的梁宣王進行了一場秘密談話。三日之後,逍遙王率三十萬兵馬北上。

宣和二年,大勝。

逍遙王班師回朝,梁宣王親自出城迎接,薊京百姓夾道歡迎。

次日朝堂,梁宣王頒布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逍遙王梁其玉文治武功、德才兼備,對我大梁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朕尚年幼,故封逍遙王梁其玉攝政王,代理國政。”

國戰功績在前,大臣們不論心中有怎樣的思索,至少麵上無一不讚同。

宣和三年,攝政王雷霆手段,懲治了一批貪贓枉法的官員,朝野上下大換血,人人自危。此後,各項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政策不斷頒布,朝堂之中屍位素餐之流少,而耿介之士日多。宣和五年,在攝政王的治理下,大梁四海升平,再次恢複往日盛景。

經年累月,大梁上下,人人知攝政王而不知梁宣王。

……

乾清宮中。

“今日上朝,大臣們都在爭論梧西水患一事,各執一詞。皇叔認為,此事應當如何處理?”

五年過去,當初的小皇帝如今也已長成翩翩少年郎的模樣,黃袍在身,端的是少年天子的風範。而在皇帝對麵,有一人身著月白色暗紋團花長袍,手指纖長,指尖輕點。明明是極其隨意的坐姿,可周身的氣勢卻絲毫不遜。

聽到梁宣王的問話,他抬起頭,陽光透過素白的窗紙吻在他的臉上,點點光輝,更襯地整個人神聖不可侵犯。

“陛下心裡應當早有想法了吧。”梁其玉低頭喝了口茶,霧氣彌漫遮住了他的麵孔,也擋住了窺伺的目光。

梁宣王收回視線,腦海中冒出很不合時宜的一句話——霞姿月韻,鶴骨鬆姿。旋即又趕緊將這給想法拋到腦後,從前父皇在世時就曾聽他說起過,他有一個弟弟,生得極好,卻最不喜彆人討論他的容貌。每次一說,他鼓起腮幫子自己一個人躲到禦花園的假山後麵,要昔日孝慈皇後拿著栗子糕哄好久才能哄好。

從前他就很好奇那是怎樣的一個人,也向父皇問起,不過父皇卻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當時他不懂原因,如今看來,應當是忌憚吧……

“水患一事,牽扯眾多。朝廷已派下賑災的錢糧,但梧西天高地遠,其中官員貪贓枉法者甚多。我大梁建國至今,也是第一次遭遇這般禍事。若是處理不好,怕是要步燕國的後塵。”梁宣王停頓了一下,見對麵梁其玉並不發一言,繼續說道,“梧西一地勢力盤根錯節,賑災一事非同小可。這幾日朕左思右想,也隻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哦。”梁其玉終於放下手中的茶杯,端坐看向前方的梁宣王。

頂著梁其玉的視線,梁宣王繼續說道:“皇叔乃我大梁股肱之臣,文治武功,滿殿的朝臣都比不上皇叔。此事事關我大梁國運,隻好麻煩皇叔親自跑一趟梧西了。”

話音一落,殿內的氣息頓時緊張起來。一場無聲的戰爭正在年輕的梁宣王與梁其玉之間發生。

良久。

梁其玉站起身來,理了理衣服,對梁宣王行了一標準的拱手禮,“臣,遵旨。”

“皇叔不必多禮。”見梁其玉就這樣接下了這麼差事,沒有絲毫多言。梁宣王喜悅的同時又有幾分忐忑。

“若陛下沒有其他事情要吩咐的話,微臣就先告退了。”

梁其玉平淡如水的聲音在耳旁縈繞,看著麵前向他恭敬行禮的人,梁宣王有些精神恍惚。這段時間,他總是想起五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日,天上正下著暴雨。父皇突然病逝,他還沒來得及悲傷就被朝臣們簇擁著坐上皇位。尚未理清楚情況,西邊蠻族又突然進犯,來勢之凶猛,若說不是蓄謀已久,他是半分都不會相信。這時他才如夢中驚醒,發現看起來鼎盛的大梁王朝卻無一可用之才。華麗的外表之下,是被蛀蟲啃噬一空的軀殼。

他望著暴風雨中苦苦掙紮著的一株小花,不覺開口:“如今的大梁,處境怕是與這朵風雨中的小花無二吧。”沒有人敢回答他,殿內太監宮女跪了一地,福海公公依舊說著那些他早已聽厭了的廢話:“聖上英明神武,我大梁必將……”

這時外麵突然通傳“逍遙王求見。”

逍遙王,姓梁,名其玉,字行之。梁賢王最小的一個皇子,與他父皇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不過早在他出生前,逍遙王就被派去了封地,聽聞此人極愛遊山玩水,去了封地之後,便極少回京。先皇寵愛幼帝,對他頗為放任。所以他與這個叔叔到是從未見過麵。

大梁律法,王爺分封之後,不得命令不可隨意離開封地,擅自進京。而這個逍遙王卻夜中擅闖皇城,如入無人之境。

梁宣王大怒,“大梁律法,王爺不得聖旨不可擅離封地。你們竟然讓他直接來到朕的寢宮!”

傳旨的太監身子一抖,跪在地上,本就尖細的聲音因為害怕直刺耳膜:“稟……稟陛下,逍遙王手裡拿著先帝的聖旨。”

父皇的聖旨。

梁宣王憤怒的表情轉為錯愕,思索半響後,整理好麵部表情,朝福海點了點頭。

“宣,逍遙王覲見!”

伴隨著太監尖厲的聲音,一身著白袍的男子走入殿內,行禮之後,沒等梁宣王問話便開口說道:“臣願領兵出征,擊退蠻族。”

聲音裹挾著幾分屋外的冷氣,飄到梁宣王耳中。

麵前的人眉眼修長疏朗,月色之下一襲銀白色的袍子,儼然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梁宣王緩緩開口:“朕為什麼要相信你。”

梁其玉抬起頭,目光灼灼看向梁宣王。

那晚,乾清宮的燈火一夜未歇。梁其玉還是說服了梁宣王,讓他帶領三十萬兵馬出征。其實的梁宣王是忐忑的,年幼的他不知道自己將一個王朝的未來壓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對不對,不過除了他,自己好像也彆無選擇……

但是,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很快,戰前的捷報傳來。逍遙王用兵如神,蠻族節節敗退。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年僅七歲的梁宣王喜出望外,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終於迎來了救星。

後來,逍遙王凱旋。他下旨封梁其玉為攝政王,朝野震驚。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逍遙王回來的那天,自己曾經問過他,要不要當皇帝。

雖然年幼,但梁宣王知道。他已逝的父皇比不上麵前這個人。況且他尚在幼年,與其之後被狼狽的趕下台,不如自己主動讓位。

但,逍遙王拒絕了。他說自己從來都不想當皇帝,如果陛下需要,他可以留下來輔佐,直到大梁不再需要他的那天。

平心而論,這些年來,逍遙王一直恪守君臣之道,在他麵前從未有過半分不敬之處。但是,有些東西,在你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就已經注定。父親是這樣,他也逃不掉。

梁宣王很信賴梁其玉,在他心裡文武百官都比不上他。但永遠有一絲懷疑的種子埋在他心中,隻待有一天,生根發芽。

……

屋外,方才還晴朗的天空如今已是陰雲密布。

“看天色,不久之後會有雨,皇叔早些回家,不要被雨淋濕了才好。”梁宣王看了一眼天色,對梁其玉說。

“多謝陛下關心,臣先告退了。”

透過窗戶看去,那月白色的身影愈走愈遠,直到一個回廊轉身後消失不見。方才因為二人談話,早已屏退了下人。如今梁其玉一走,偌大的殿中隻剩下梁宣王一個人。一縷光透過戶牗將梁宣王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香爐中嫋嫋升起一縷細煙,模糊了他的背影。

也許帝王這條路注定是孤獨的。

梁宣王收回視線,回到桌前。今日的奏章還未批完,要抓緊時間了。

……

馬車緩緩駛過街巷,偶爾的顛簸將簾子掀起,窗外的人聲與食物的香氣一齊向梁其玉撲來。梁其玉睜開眼睛,“月白,去給我買份糖炒栗子。”

“是。”侍衛應聲,然後熟練地走到巷子裡一個老婆婆的攤子上。付錢,拿貨,一氣嗬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乾這種事了。

馬車繼續朝王府駛去,梁其玉終於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炒栗子,眉眼間不自覺掛上一抹笑意。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想起剛才殿內小皇帝的舉動,梁其玉臉上的笑容又燦爛了幾分。

“靖川長大了,看來過不了多久就不需要我這個皇叔了,到時候我就能離開了這裡了。皇城的風景再好,看了十幾年,也該看厭了。”想到過去在封地上四處遊山玩水的日子,再對比如今,梁其玉不由得感歎,這皇帝真不是一般人能當的。

“難怪皇兄當年老是板著一張臉,這放在誰身上都開心不起來啊。”想其皇兄,梁其玉不禁感歎。當年母後早逝,皇兄對他也是極好。隻是後來,猜忌讓他們越走越遠。

“皇兄不是一個好皇帝啊。”良久,馬車中傳出一聲歎息,然後又隨著風消失在空中。

翌日早朝,梁宣王在大殿上宣布,派逍遙王前往梧西治理水患。

宣和五年八月辛亥,逍遙王梁其玉從薊京出發,一路南下,去往梧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