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遙寄錦書 涓流彙海 4086 字 9個月前

九.

“你說什麼?”

裴溪朝身體怔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內容,半晌才道:“你是想讓我為你練兵?”

先前一點點的旖旎心思消散成雲煙,裴溪朝頓覺驚惶,不停思考著這女郎究竟是什麼身份,怎得如此膽大?

這簡直比假設她是梁國的奸細還要離譜。

她以訓練護衛護佑自己為名,可是點將練兵,裴溪朝如何聽不出來,

若是單單需要近身護衛,訓練的法子是和貴人的暗衛死士一樣,隻需狠下心來,以養蠱的方式擇出蠱王,這類人學的都是隱匿身形和一擊斃命的本事,為防其嗜主需得以藥控製。

譬如這幾日外頭一直看護著他的那寧姓兩人,即是暗衛模樣,

若不是行軍多年,裴溪朝恐怕都無法感知到那兩人的氣息,他因著行兵打仗,武功本就極高,耳力和敏銳都不錯,是以可以察覺到十二和十三交替的瞬間。

“定安將軍何必大驚小怪。”聞翎有些意外他的反應,她執壺倒水,放到裴溪朝手邊。

清水卻若鴆酒毒物,指骨分明的手驚得往後收,碰到的瓷杯,裡頭的水緩緩流出,從桌麵到桌邊,水漬浸濕了下方衣角,飯菜再無法咽下去,裴溪朝隻覺自己好像跳進了火坑,

他以為的救命恩人,其實人家心思要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為複雜。

並不是心思純善,

怎麼可能有人會有善良到不懼牽連救下他這種人呢?

裴溪朝低頭視線垂落下去,眼睛瞪著地麵,似要剜出個窟窿才作罷。

炎冰交織,又恍如陷入了幽深寒涼的無底黑洞,她越平淡穩重,裴溪朝愈發憂斂,聞翎輕輕笑,道:“或許將軍曲解了我的意思?”

屋內的燭火和地燈點燃了一半,驅逐了日落後的昏暗,麵前的女郎麵容更清晰的展現出來,先前覺得聞翎容貌端正,多姿容美豔,如今再看,卻覺得美人有惡,其心作歹所求甚大,欲想顛覆倫常。

女子所求權貴,向上攀附本為常事,若是不傷及他人,亦可謂求生所迫,未有傷天理之嫌,

裴溪朝欣賞那些洋溢著生命力去爭去求的每一個人,人本無分貴賤都有病弱終死之事,可是人卻又有地位高低,

官家小姐,農戶女郎都有其生存之道,往上而走實為平常。

可是裴溪朝如何也無法去想清楚,眼前的女子要去訓練兵衛,這樣的事情,便是皇子大臣都不敢去僭越之事,是為反天綱,

景仁帝本就意欲削藩集權,忌諱擁兵自重的諸侯,若是聞翎的心思傳了出去,恐不知得生出多少事端,

她的性命,她的眷屬、好友但凡與之有接觸的都會被冠以重刑。

不解,憂慮,驚懼附和著燭光一同在臉上閃爍,裴溪朝嗓音蹦出字來,很輕地說:“是嗎?”

眼中有掙紮和苦澀,裴溪朝說:“我不信。”早知是這般,他就該早早走了,即使外麵有通緝在壁也應離開這女郎的的是非之地,

她救他,他本該肝腦塗地以還君恩,可是練兵此事,實屬不能相助,恩情難還,或許這些一開始便是錯的,

那日她於深夜前來,怕不是早就摸到了他的行蹤,隻待將人帶回去。

飯菜鮮香,才沒吃幾口就放在那方擱置著,盒內還有盎司盛的鴿子湯,兩人都未曾動它。

晚風透過窗欞輕撫室內寧靜,裴溪朝不欲再留此地,日後若有緣,再報此恩。他驀地撐起身子,意要離去,寒意倏忽而下,聞翎按住他肩膀:“將軍是想要走嗎?”

暮色漸深,倦鳥歸枝。

恒王府中燭火正亮,迎來新的客人。百裡雲逸收斂了風流浮誇,與身側陰鬱瘦弱的男人走在一起,青石小路,密密竹林,月光隻落下來一點,

百裡雲逸嫌棄的不行,今日真是衰運附體,本是上好的賺錢的日子,奔波兩地,表妹也就算了,這林有慎也是無禮,不過是於天華寺救了他一次,就數次攜恩以報,

這次更是非要遞信來恒王府中一聚,百裡雲逸回絕了他,

林有慎卻親自給出承諾,此次為最後一次,可抵全部恩情,日後必不會再行叨擾。

行吧,

百裡雲逸應下了這次。

小道曲折悠長,有蚊蟲伏在皮膚上叮咬,百裡雲逸從袖口裡掏出一拇指大小的葫蘆瓷瓶,點了兩滴在身上,清亮的味道傳播蔓延,嗡嗡聲圍繞著不再靠近他,雲逸拍了拍林有慎的左肩,“喂,給你用下,驅蚊蟲的。”

“多謝公子,林某不需要。”拱手作禮,林有慎道:“還有百丈多點就能到了,望雲公子包涵。”

林有慎與百裡雲逸是意外作祟,恒王嶄露頭角需要結交京城中貴人人脈,那日他與恒王夏律安於詩樓附雅,周圍才子佳人,主客儘興對詩吟誦,

夏律安自小在冷宮長大,並未學過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樣去書院上學,也不曾會什麼詩文,但是這樣的場合,如是不會,免不得遭人笑話。

夏律安如坐針氈,強顏歡笑,飛花令正要輪到恒王所落位置,林有慎遞過帖子,上麵正是作好的詩文。

恒王念出紙上佳作,眾人交口稱讚,感歎其才,觥籌交錯之間,笑嚷嚷的聲音不斷。

高台之上,百裡雲逸隔著薄紗將下麵的動作看得清楚,其實這種事情並不罕見,無非為搏名而來,

再之後也是湊巧,百裡雲逸多次看到恒王這個庸才靠著其近侍在王公貴族間招搖,

而身後的人真正有才情的人帶著麵具,默默無聞地陷入了不在光影的角落。

年前時候,百裡雲逸去天華寺上香,天氣驟變,迷霧漫漫,後山離去時被有毒的螢草牽絆住,體力暫失,內裡無用,攜帶的信號物什因受潮原因點不開,又聽見遠處野獸嘶吼,聲音卻是越來越近,

下不去山,隻能選擇原路返回,可是大霧四起,白茫茫的好似雲中,分不清方向,該往何處走?

正是為難之際,細細簌簌的聲音揚起,百裡雲逸手握鋒利短劍,死死地盯住聲源方向,

“公子可是詩樓主人?”林有慎一襲衣服被霧水打濕,他作揖行李,“我下山時遠遠瞧見有隻大蟲,不敢往前,隻能退回,若是公子不介意,可與林某一同上山,待到大霧散去,再行下去。”

百裡雲逸記得他的聲音,再也沒有比林有慎聲音更難聽的男子了,雲逸心想。他收起利刃,彆再腰間,睨了一眼狼狽的夏律安侍從,“你姓林?”

“是,鄙人姓氏為林,名有慎,為恒王侍從,曾見過公子。”林有慎記得詩樓的主人雲逸的身形樣貌,今日此地此景遇見他,實屬良機,正愁借其助力為恒王鋪路呢。

林有慎態度端方,事後也不多言,反而感念雲逸寬宥允他一同回寺。雲逸從衣服上拽下一枚袖扣,“日後如有需要可憑借此物來詩樓找我。”

林有慎此人雖為恒王侍從,卻無大誌,所求的事情也不是拆穿恒王以正其名,無非是些瑣碎小事,雖然麻煩了些,仍可以應允。

百裡雲逸欣賞才情敏捷之人,往日裡詩樓夏律安念下的那些詩篇,無一不是林有慎所作,

從一個人的文字可以窺探出幾分其人所思所想,亦可以窺探出人的性格,林有慎的詩作,展現出的是一個曆經苦難後依舊會生機勃勃不斷攀爬的剪影,

與其甘在夏律安背後默默無聞的瘦弱形象形成了莫大反差,

百裡雲逸因為好奇,所以會認下那份恩情,他觀察著林有慎,就像是一個傲慢但故作謙遜的上位者觀察山中的動物一樣,本質是高高在上的窺探,

林有慎還沒有意識到這種視線,百裡雲逸習慣了,也未曾意識到他這一點。

恒王於書房,此處有心腹暗衛常年駐守,機密要事,會在此處相商,夏律安在燭光下的影子搖晃,他立於畫台之前,上麵是一副還未乾了的畫,

畫中女子笑容瀲灩,著錦繡華服,戴金玉頭飾,腰間玉帶漂亮,紋飾精美,女子顰笑間定格風情,

琴棋書畫,自從冷宮出來後,夏律安隻學作畫,畫工精湛,連請的師傅也對其讚不絕口,夏律安擅長作畫,更擅長畫李淑華,他的內庫,掛了不少是李淑華畫像的畫作。

真可謂是情真意切情意綿綿,

林有慎推門而入時就是看到恒王對著畫中女子癡迷的模樣……

這廂裴溪朝欲要離去,卻被聞翎強行按下,幽幽的言語使他心顫,逃不得,對方不允許,至少這個時刻聞翎不許裴溪朝離開府邸,

裴溪朝胸悶氣鬱,擾的身體咳嗽起來,聞翎在一側冷眼旁觀,無輕拍安撫之行,

待到胸腔氣息舒緩下來,裴溪朝認真道:“聞翎,你既叫我一聲將軍,就該知道我絕對不會做出叛國之事”,

少年眉眼冷清,哪怕身處困境依然堅定執著,忠心不悔,即使是叛國的罪名落在了他的身上,也不能因此自棄。

他生於大夏,長於大夏,這片土地下是他的家國,少時父親教他讀書識字,便常言男兒必須忠君愛國。

他的成長,他的榮耀永遠隻能在這片土地上生長,裴溪朝不會容忍任何一個顛覆夏國王朝的人,

哪怕對方是他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身在傷重之中,當聞翎說出意圖謀取他練兵事宜時,裴溪朝已經拔劍離鞘,他時大夏的軍,是大夏的將,生死皆是係於夏氏王朝。

仁義有謀,奈何愚忠。“裴溪朝,我何時說過要你背叛大夏?”聞翎靠近他,居高臨下垂下眼睫,她換回了裴溪朝落空的思緒,

一縷青絲落在高挺的鼻尖上,裴溪朝反射性地往後一滯,他抬起頭,與聞翎對視,他的眼中是聞翎平靜的模樣,這襯得自己像是大驚小怪的小醜,“那你告訴我,是訓練什麼樣的護衛,需要一個將軍去做呢?”裴溪朝反問聞翎。

他隻能這樣去想,不然來告訴他,說出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理由,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報答聞翎的救命之恩了。

“嗬”,聞翎冷笑一聲,道:“裴溪朝,你被押解回京時怎麼不多動動腦子,多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