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怎、怎麼辦，你的身體變得好冷！”

海菲涅特在回頭看到明娜被刺穿的一幕都快瘋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做好了離開明娜的準備，但現在事情真的發生在她眼前，才知道明娜會死這種事帶給她的恐懼有多重。

重的她站都站不穩，可又接著變成渾身顫抖的輕。

既是害怕，又是因為明娜的體溫低得宛如將死之人。

“咳咳……”明娜從短暫的暈厥中清醒，“……希雅大人？”

“希雅大人沒事，葛庭的亡息還不足以殺死她。但……”海菲涅特神色悲哀的看著明娜。

明娜肯定會死，她是人類，不可能抗住死亡神靈的呼喚。

甚至因為是葛庭的亡息，她連靈魂都不會存留下來，沒有輪回轉世的機會。

“希雅大人。”明娜過去很害怕死亡，但死亡真要到來後她反而坦然了。

她怕的隻是不確定的事情。

希雅連忙來到她麵前，敵神靈還對結界束手無策，但隨著時間的過去，告破也是可以預料到的。

“希雅大人，不要放棄，我還有辦法。”

希雅疲倦的雙眼睜大，趕忙問道：“還有什麼辦法？”

明娜強提起精神，說：“希雅大人，還能傳送大家離開嗎？”

“……可以，但我在空間亂流中唯一找到的落點位於中胥大陸，圖塔列說過，也被布置了陷阱。”希雅皺著眉頭，即使她能把大家送出去也於事無補。

明娜沒有解釋，對於虔誠的她來說也是頭一回。

她看著悲傷的海菲涅特，說：“海菲涅特，帶著大家離開。”

“你呢？”海菲涅特紅著眼睛，明娜的話就像是在托孤一樣，讓她害怕無比。

“我不可能再陪著大家了。”明娜搖搖頭。

“你要回到世界，從中胥大陸的陷阱殺出去，這一路危險，即使你不是敵神靈的目標，他們也不會放過知道這麼多事的你，可能最後就隻有你一個人能活下來……帶著我這個被死神抓住的人沒有用。”

“怎麼會沒用？！我——”

明娜回抱住情緒激動的海菲涅特，語氣放的很輕：“活下來吧。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給造物神大人,除了祂不要過分相信任何一個幫助你的主神，”

海菲涅特淚水洶湧，痛苦的點頭：“我答應你，一定，一定會活下來的。”

“希雅大人，”明娜的臉色白如深雪，美麗到沒有一絲暖意，“你有審判的神職，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做一次不公的判決。”

希雅聞言一驚，她包含的神職廣泛，光明、審判、預言、正義幾乎都有所涉獵，且無一例外的強大。

但她還從沒帶著私情審判過誰。

“你什麼意思？”希雅的語氣沉凝肅然，她還以為明娜是想在她的審判中得到肯定，成為英靈來規避毀滅靈魂的死亡。

海菲涅特也一瞬間燃起希望，驚喜地看著明娜，她怎麼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

明娜對海菲涅特搖了搖頭，說：“你把我當做什麼人了，不正義的苟活終究會在最終的審判日加倍償還。”

“我希望希雅大人裁決的是德爾福娜大人。”明娜望著躺在另一邊的德爾福娜，語氣不舍。“她本質上隻是一個任性、調皮但心腸並不壞的神靈，總是裝出一副大姐頭的模樣，其實比誰都把大家放在心上。”

“都是因為星樞神靈的身份才蒙受這等不幸的命運……”

“請將無罪的德爾福娜大人毀去神格，扭變成被世界厭惡詛咒的怪物吧。”明娜忍著痛苦，用這句話砸的眾人頭昏腦漲

“——！”

希雅瞠目結舌，海菲涅特也慌張的說著怎麼能這樣的話。

但當希雅細想明娜的諫言，又不由覺得這主意的確大有可為。

星樞神靈稀少，德爾福娜被毀去神格成為怪物的話就沒有繼承或者扭轉世界的資格，海菲涅特再提醒造物神加快權象歸還的進度，敵神靈們就算想做什麼，在成熟世界的管束下也沒有了那種力量。

所有的野心和欲望終究會被時間掩埋。

“可是……”

一邊是母神和世界的重量，一邊是不愧本心的神職，哪怕希雅是主神也沒做過這種選擇。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德爾福娜大人被利用，敵神靈會害死她的。”明娜祈求的望著希雅，“所有的罪行代價都由我承擔，拜托了。”

如果德爾福娜真的以星樞神靈身份繼承世界，會和權象同化一樣失去自我意識，被敵神靈操控，或許會成為傀儡，或許會在再次成熟前迎來下一次取代。

明娜不希望世界和德爾福娜得到這種結局。

“好。”希雅的手心被指甲刺破，刺痛感讓她在糾結中做出了選擇。

明娜鬆了一口氣，眼神瞬間昏暗了些許，力氣瀕臨耗儘了。

“望造物神保佑你們。”

明娜握著希雅和海菲涅特的手，將最後的遺言送到她們的手中，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對不起，德爾福娜大人，明娜躺在海菲涅特的懷裡，看著希雅汙毀德爾福娜的神格，沒辦法幫你澄清無辜，反而要讓你頂著汙名一直受罪了。

視線越來越黑，明娜已經到看不清什麼的地步了。

“希雅大人……”

明娜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把這聲呼喚說出口。

“我在。”

手被握住了，好暖和啊。

“我們的未來，能預知到嗎？”

很厚重的沉默，就像眼前的黑暗一樣厚重。

“……可以。”

是怎樣的呢？

聲音好像傳不出口了，但希雅大人的回答還聽得見。

“……未來，很好。”

很好啊，那，德爾福娜大人。

一直快樂下去吧。

————

鮮活的記憶至此為止。

法莉姆斷開了記憶，德爾福娜已經不適合再看下去了。

“……”德爾福娜流著眼淚，連記憶斷開都沒能察覺。

“之、之後呢？”她最後還是驚醒，“為什麼，為什麼沒了？”

“希雅呢？海菲涅特呢？敵神靈呢？”

“我的、明娜呢？”

德爾福娜就像是一個沒了姐姐的孩子，抓著法莉姆的手，無助地問道。

法莉姆麵帶不忍，最後還是看不下去德爾福娜的悲傷，為她口頭轉述：

“希雅……希雅是燃燒生命來重新送大家離開的，敵神靈除了圖塔列都在主神的落幕中死去。”

希雅最後的天鵝之歌璀璨如陽，圖塔列要不是及時察覺到不對，恐怕也要化作女神殿裡的累累屍骨陪伴主神長眠了。

“明娜，她給了希雅秘策，讓希雅趁亂反其道而行之，將你送去了神廟外，而不是和海菲涅特一起被傳送到了中胥大陸。”

“她在家裡迎來了結局，並沒有什麼遺憾。”

德爾福娜看著明娜泛黑的屍骨，頹然的彎腰，捧住臉，細聲啜泣。

法莉姆遲疑一下，然後抱住了她，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

“這就是希雅口中很好的未來嗎？和欺騙有什麼區彆。”德爾福娜語氣荒蕪，不明白這樣的未來有哪裡好？

造物神消失在曆史中。

八位主神死亡，隻剩下了圖拉代普。

曾經算得上神靈同伴的人類也經曆過了毀滅，變成了如今這樣劣化的種族。

世界，已經被重置了。

法莉姆自遇上德爾福娜起就沒從她臉上看到過如此悲涼的表情，德爾福娜厭世倦累的情緒讓法莉姆心房跟著生出疼痛。

她該是很敢愛敢恨的性格才對。

“沒有欺騙，”法莉姆希望能為她解苦，“你還活著，這對於明娜來說，的確是很好的未來。”

德爾福娜眼神空洞，她現在心如死灰，法莉姆的話在她看來隻不過是安慰的托詞而已。

“你不懂。”德爾福娜蜷抱著膝蓋，就像是從內到外封閉著自己一樣，“我本以為是希雅愧對我，可結果，是我的任性給自己招來了災禍。”

德爾福娜想起以前明娜對自己貪圖逸樂時的勸諫，眼淚更是決堤一樣湧了出來。

止不住也不想止。

“現在所有的人都離開我了，神廟的大家，我熟悉的時代，都成了泡影。”

“我甚至想複仇都沒有個報複對象，希雅無辜，葛庭已死，圖塔列這個敵神靈也不知道活沒活下來。”

德爾福娜環顧四野，已經什麼都沒剩下了。

“我懂，誰說我不懂？”法莉姆強硬的將德爾福娜的臉板過來，和她對視，“你是被找不到歸屬的孤魂，難道我就不是嗎？”

“我的村莊被魔族屠戮得一乾二淨，除了我，家庭、友鄰沒有一個幸存者。”

“本來以為加入勇者隊伍會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可他們對我隻有輕蔑和惡意，甚至……”

法莉姆深吸了一口氣，將血淋淋的傷口拋給人看真的好疼啊。

“甚至最後把我像丟垃圾一樣丟棄，反而是魔族救了我，幫我覺醒了權象。”

法莉姆想起溫泉旁的那個背影，說：“我很感激她，但我也寧願她沒有救我。”

“因為拯救的代價是成為人類的叛徒，為有著血仇的魔族做事，最後連生命都賠給了她。”

“被勇者用聖劍殺死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你到底……在說什麼？”德爾福娜要不是能感覺到法莉姆的真誠，都快以為她瘋了。

“你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嗎？”

法莉姆見德爾福娜不像剛才那樣頹喪，自爆一生的羞恥和痛苦也減輕了點，說：

“很疑惑吧，未來視這種東西在神靈中也挺少見的。不過這就是名叫法莉姆·懷露·尤瑞耳的少女的一生，沒有半分虛假。”

“誰對你有沒有未來視的一生感興趣，又不是在和你相親。”德爾福娜掙紮著，“還有，你說話歸說話，彆再用手夾著我的臉了！”

“不要。”法莉姆想都不想就拒絕了，“你不聽我說完我就一直夾著你的臉！”

“咕——”德爾福娜沒想到法莉姆的臉皮這麼厚。

法莉姆認真的看著德爾福娜，後者在她灼熱的眼神中躲避不開，隻能聽她到底想做什麼。

“總之，我和你是一樣的，都是在這個世界上煢煢孑立的家夥。”

“但我們彼此結成了同盟，我們就是同伴了啊。”法莉姆抱住德爾福娜的脖子，嘴唇貼近她的耳朵，“所以，你還有我呢，不要再露出那麼孤獨的表情了。”

“能遇上你，從我已經望得見的一生看，真的，真的是很好的未來。”

德爾福娜抓著法莉姆的背，苦澀地說：“不過是兩個喪家之犬的自我安慰……”

“有兩個已經夠了，到時候你看前門，我看後門。”法莉姆被罵成是狗還挺開心的，“我們兩個就這樣構建新的歸宿，以此為起點，開始改變彼此的未來。”

“希雅的預言隻是定下了基調，真正的美好，隻會被願意相信的人獲得。”

“你願意再深一點的相信我嗎？”

法莉姆的體溫很高，抱著她就像是抱著一枚小太陽。

她們抱的很緊，貼得的很近，近到已經算是耳鬢廝磨了。

所以德爾福娜能感覺到她們之間誰緊張地發鬢滲出了細汗，有些甜膩的香味。

“如果你隻是口花花騙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德爾福娜放鬆了緊繃的身體，但還是不忘警告。

隻不過那警告太柔軟，就像是被捋順心的貓輕輕拍打了一下麵前的毛線團。

“不會騙你的，我可沒有能吞下一千根針的勇氣。”法莉姆開玩笑地說道。

“吞一千根針？不錯，這個就當做背叛的懲罰吧。”

“唉？”

法莉姆癟著嘴，自己是記得一個叫姬雲月禦前的東國劍士喜歡這麼說，順口就說出來了，怎麼還真成誓言代價了。

德爾福娜聽著法莉姆拖長的叫苦聲音，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微笑。

明娜，神廟的大家，我會爭取一個值得你們高興的未來。

一定。

看著德爾福娜和法莉姆互通心意，潛藏在女神殿外的某人撓了撓頭。

不對啊，這法莉姆不是丟給呂提烏斯當隊友的嗎？

怎麼和德爾福娜糾纏到一起了，那我該怎麼辦？神王大人不會殺了我吧……

呂提烏斯呢，來救救啊，再不來你隊友真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