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花店忽然關門了。
有人問安黛,安黛笑得溫柔,她說:“我要去送賀戰。”
賀戰是安黛的愛人。
他們約定在來年風鈴花開時,便結婚。可風鈴花未開,邊界卻起了戰爭。
安黛坐在沙發上,電視上正播放著新聞。
安黛隻聽賀戰講過戰爭的場景,那些畫麵光是聽著便讓人心驚。
一張張照片從電視上閃過,安黛報緊了抱枕,那些畫麵太令人揪心了。
“賀戰。”
“我在。”
賀戰站在樓梯口:“我想跟你說件事。”
“我知道。”安黛勾了勾唇角,眼眶有些發紅,“要我幫忙嗎?”
賀戰沉默的看著安黛,許久,說了句對不起。
“不用對我說對不起的,阿戰。”安黛輕笑了聲,“你先屬於國家,再屬於我。”
“我的阿戰是去保家衛國的,我怎麼會不同意呢?”
“但記得,要凱旋。”
“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回家。”
“安黛,若風鈴花期我未歸……”
“那便等你凱旋,等你凱旋,我們便結婚。”
“賀戰,我不是那年的小姑娘了,我等得起,但你要記得回來。”
“好…”
賀戰是在清晨走的,那天的陽光暖而不耀,於葉間撒落。
安黛站在樹下,望著賀戰:“要帶一支玫瑰嗎?”
“不了,你就是我的玫瑰,種在心間。”
綠皮火車逐漸遠去,安黛攥緊了藏在身後的玫瑰,尖刺傷到了她的手心,血落在地上。安黛是笑著的,她看著窗邊男人的身影逐漸模糊,一滴淚滾落。
“賀戰,要凱旋…”
“要記得回家…”
街角的花店開門了。
有孩童叼著棒棒糖走過,好奇地推開了店門。
門上的風鈴搖動,發出清脆的響聲。
安黛抬頭,看到了門外的孩童。
“怎麼了,小朋友?”
孩童咬碎了糖,吐字有些含糊:“姐姐,辣個怪哥哥呢?”
“怪哥哥?”
“就是…就是辣個看起來很凶的大哥哥。”孩童以為安黛不知道,邊說邊筆畫,“辣個哥哥辣麼辣麼高。”
“知道了,他去了遠方。”安黛有些好笑地揉著孩童的腦袋,“你找他有事啊?”
“唔…”孩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安黛,“姐姐,他什麼時候回來呀?”
“大概在硝煙散儘時。”安黛將孩童牽入花店。
“硝煙散儘時?”孩童歪了歪腦袋,“是指遠方戰火平息嗎?”
“嗯。”
“哦。那我等哥哥回來再來。”
孩童思索了半刻,向安黛告彆。
“好。”
在風鈴響動的聲音中,孩童走向街口。
安黛笑了聲,繼續寫信。
我昨天收拾房間時找到了一封信,看日期有七年了,你猜是誰寫的?
算了,遠方戰事忙碌,你可能沒時間猜,還是我告訴你吧,信是你寫的,夾在沈從文先生寫得書籍中。
不知是你藏得好還是我愚笨,那封信竟被放了七年。
信不長,是首英文詩,沒想到你年少之時竟如此文藝。
算了,看在你保家衛國的份上就不取笑你了。
回答一下你信上的問題吧,。
賀戰,我會永遠愛你,直至生命儘頭。
對了,剛才有個小朋友來找你,不知是因為何事,他說等你回來再來,所以你一定要回來啊。
……
信被封存在信封中,駛向遠方。
遠方戰火紛飛,賀戰站在戰壕中,看著滿目瘡夷的故土。
人們在痛苦的哀嚎,有人怨天不公,有人拿起了武器。
“賀戰。”戰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賀戰回頭:“怎麼了?”
“吃飯。”
“知道了。”
在這個時候,沒有人有心情吃飯。
戰友的音容笑貌還停留在他們腦海之中,如今卻隻剩下冰冷的屍骨。
有人曾相約等戰火平息一起去看海,有人前幾天還互開著玩笑,
有人在遠方等待親人歸來,
有人正笑著告彆,
轉眼之間,卻陰陽兩隔。
死神於空中俯視眾生,笑看人類的渺小與可笑。
悲憤,痛苦甚至是絕望。
戰場上到處是壓抑的氣息。
有人吟唱著離彆的歌,
有人憤怒卻無力地望向敵方,
有人正被葬入土中,
有人正低聲抽泣。
人類的貪婪使戰場降臨。
“我一直在想,戰爭能給人類帶來什麼?”
沒有人回答賀戰的問題,戰友們擦拭著槍,時刻準備著迎接下一場戰鬥。
遠方的號角吹響,紅旗高揚於空中,迎風飛舞。
賀戰抬頭,紅旗在霧中依舊耀眼。
戰爭給人類帶來了什麼?
他不知道,但賀戰知道他身後是國,是家,是無數翹首以盼的人。
他們在等戰火平息,在等親人歸來。
賀戰拿起了槍,他想,
即使戰爭無法平息,他也要護好這片土地,這片生養他的土地。
他做不到世界和平,但至少要讓他的國家和平。
子彈打在他的左肩,巨大的衝力讓他退後了幾步。
手中的槍依舊存留著子彈,賀戰單手支起了槍,忽然笑了。
子彈穿過空中,飛入敵營。
賀戰不知戰況如何,隻記得自己被抬上了擔架。
信被送到醫院時,賀戰還在昏迷中。那天是個久違的豔陽天,陽光從窗台撒下,照在賀戰身上。
賀戰的眼皮動了動,他睜開了眼,恍惚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
我好像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他想。
夢中是他的戰友,七年前的,如今的。
他們在衝他招手。
“賀戰,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賀戰看向戰友,“太久了……”
“我都快要忘記你們的模樣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隊長,要往前看啊。”
“賀戰,要好好活著,連同我們那份。”
“再見了,賀隊。”
“可是……”
賀戰想要抓住他們,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
“我們會重逢的,但不是現在。”
戰友的身影逐漸遠去,場景忽然換了。
賀戰的麵前出現了一家花店,他推門而入,風鈴響動,老板抬頭,眼中閃過驚喜。
“你回來了!怎麼沒提前告訴我?”
是安黛。
“想給你個驚喜。”
賀戰抬手將安黛擁入懷中。
太真實了,他都要以為是真了。
“我要是沒回來呢?”我要是沒回來,你要怎麼辦?
還像當年那樣嗎?日複一日,無望地等待。
安黛愣了一下,猛得一下笑了:“等你回來。我的阿戰總要回家的。”
“知道了。”
我會回去的。
戰友的仇還未報,家中還有人在念。
“主任,他醒了。”
一係列的檢查讓賀戰有些乏力。
醫生在寫後續的治療方案,賀戰眨了眨眼:“我能看看信嗎?”
“可以。”
信紙被打開,意料之中,是安黛的信。
賀戰眉眼帶笑:“請問有紙和筆嗎?”
“有。”護士遞來紙筆,“是要給家裡寫信嗎?”
“嗯,是愛人。”
安黛,一切安好,勿念。
賀戰習慣了報喜不報憂,他提筆繼續寫道:
那個小朋友叫鶴卓然,他很喜歡你。他曾經說長大後要娶你的。
童言無忌我也沒當真。
我告訴他要好好鍛煉才能保護你。
於是,我多了一個小跟班。
他想學格鬥。
那封信是我年少之際幼稚的產物,但我從未後悔過寫下。
……
信到安黛手中時,花園中的藍風鈴開了。
安黛坐在花園裡,打開了這封信。
午後的陽光很暖,籠罩著安黛,安黛打了個盹。
有風吹過,信紙從安黛手中滑下,落在了風鈴花上。
一切都是寧靜而安詳的。
安黛剪了些藍風鈴放在店中。
“要買一束藍風鈴嗎?它能帶來遠方的捷報。”
安黛在風鈴花的簡介上這樣寫道。
花店的門被推開,鶴卓然悄咪咪地站在安黛身後。
“姐姐,送給你。”
鶴卓然手中是束蒲公英。
“把你想說的話告訴蒲公英,風一吹,蒲公英便會將你的話帶給他。”
安黛揉了揉鶴卓然的腦袋,笑著收下了那束花。
“謝謝。”
“那個哥哥是姐姐的?”
“是愛人。”
鶴卓然聽到這話“哇”得一下哭了出來。
安黛有些慌亂地給鶴卓然擦拭著眼淚。
“我不和哥哥好了,哥哥是個大騙子!
安黛有些哭笑不得,沒能拉住跑走的孩童。
安黛安黛追了幾步,看少年跑出了小巷,回了家。她搖了搖頭,回到了花店。
花店的藍風鈴愈來愈少,安黛看著為數不多的風鈴花,放下了剪刀。
算了,給自己留點念想吧。
花店的門被推開,鶴卓然站在門口探頭探腦,一臉糾結。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他的耳尖泛紅:“沒…沒有…”
鶴卓然進了花店,不好意思地看著安黛:“我想過了,大哥哥雖然凶了點,不愛說話了點,還是挺好的。”
安黛俯身笑了聲:“他不是凶,他隻是不善言辭。”
他其實很愛我,隻是羞於表達。
他幾乎不主動說愛我,但他一直在做。
“哦。”鶴卓然撇了撇嘴,“姐姐,你說我以後能不能像個大哥哥一樣幸運,娶到這麼好的姐姐?”
安黛的臉微微發紅。
不是他何其有幸娶了我,而是我何其幸運,遇到了他。
“會的。我們卓然這麼優秀,一定會遇到一個比我優秀百倍,千倍的人。”
安黛沒有等來賀戰,卻等來了一封信。
“安黛,我前幾天做了個夢。”
賀戰寫信時還住在醫院,他的傷口快要愈合了。
“又在給愛人寫信?”有護士打趣道。
“嗯。”賀戰坐在床上笑了聲。
“她是個怎樣的人啊?”
“很好的人,溫柔知性,善良卻不軟弱,堅韌而頑強的人。”
信封駛向遠方,賀戰又上了戰場。
一切都要結束了,他想。
“安黛,我前幾日做了個夢。”
“夢見了你,還有我的戰友,曾經的,現在的。”
“如果有空的話,替我去看看他們吧。”
安黛折好了信紙,開始整理花束。
“姐姐要出去嗎?”
“嗯,去見一些很重要的人。”
安黛捧著大束大束的向日葵。
“他們喜歡向日葵?”
“不是。”
“那為什麼……”
“要和我一起去嗎?到了就告訴你。”
“好!”
“姐姐…”
安黛將花束放在墓前:“這些是英雄。”
“英雄?”
“嗯,你不是好奇我為什麼要帶向日葵嗎?”
“其實我並不了解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花,又或許根本不喜歡花。”
“但我覺得他們就像向日葵一樣,永遠向著光明,向著希望,為我們指引著正確的道路。”
邊界傳來捷報,人們都在歡呼雀躍。
安黛靜靜地看著窗外,等待愛人回家。
賀戰是在清晨踏上這片土地的,那天的露水很重,打濕了他的褲腳,也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
他於天光破曉時,推開了花店的門。
風鈴響動,安黛張開了惺忪的睡眼。他說:“我回來了。”
他身後是破曉黎明,是滿身榮光,而麵前,是他此生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