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木頭人被扔到哪裡,都會回來找他——他開始時還擔心,現在就光看傲狠氣急敗壞的樣子了。
韓柷杌將幾案上擺放的花,摘了幾朵插在木頭人頭上,那木頭人搖頭晃腦欲要看那花,但又怕花掉下來,隻能抬眼皮去,可他偏偏沒有那東西,動作太過於滑稽,又惹得韓柷杌“哈哈”大笑不止。
他一笑,木頭人就冒出滿身綠葉。
傲狠氣得臉色發黑,將陰燭夾在手臂裡就要不管不顧地走,韓柷杌卻是風一般閃到他前麵攔住。
木頭人亦步亦趨跟著他。
韓柷杌似是又回到從前,不怒自威地看著傲狠,質問他:“你要帶他去哪裡?”
傲狠有點尷尬,他碰碰鼻梁:“有點火要撒。”
韓柷杌擰眉,沉聲道:“你撒,隨便撒,砸東西拆房子隨便你,把小陰放下。”
傲狠看韓柷杌如白癡,將掙動的陰燭束縛住,對韓柷杌道:“你去陪那個木頭人玩,不要打擾我們。”
那木頭人聽見傲狠叫自己,就將癡迷的目光分一些給他,張大嘴就要說話,卻是吐出一朵花來。
韓柷杌喜歡極了,將花采了夾在耳朵上,再幾掌打向傲狠,帶著木頭人和陰燭跑了。
傲狠:“……”
韓柷杌帶著陰燭和木頭人跑到扶清若的房間,在房間外設置了幾個力量巨大的結界,三個心智不全的就盯著扶清若發呆。
木頭人晃頭,不經意間注意到韓柷杌看扶清若看得起勁,於是一個機靈就越看越近,木頭腦袋最後擋住了陰燭和韓柷杌的視線,韓柷杌就著蹲著仰頭的姿勢挪步接著看,差不多一柱香之後,扶清若醒來。
凡人十來歲的樣子,與木頭人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扶清若脖頸不自然一動,發出輕輕的“啊”,身子挺了一下,如死魚要翻身。
韓柷杌不厚地前仰後合,大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扶清若被嚇得臉色蒼白,不過一瞬又恢複淡定:“……你好。”
木頭人後退些許,老學究一樣點點頭。
相處得頗好。
韓柷杌就老氣橫秋板著臉不言不語,手捏著木頭人細細的脖頸,提到自己身後,莫名其妙有些不舒服。
陰燭操心扶清若,道:“小殿下起來吧,該用飯了。”
韓柷杌撇嘴,想:是用午飯吧。
也不知道扶清若近年來怎麼了,這麼喜歡嗜睡。
他掀開被子,讓韓柷杌給他穿衣穿鞋,最後到河邊洗了臉,漱了口。
到飯堂時,桌子油光鋥亮,再往後就到膳房,隻有一堆帶著泥土的蘿卜,連水都沒有,而傲狠靠在門邊啃一根紅蘿卜,看見韓柷杌一行就勾起一個陰笑。
四人站定,不前進也不後退,和傲狠對視。
須臾,韓柷杌推著陰燭走在前麵。
陰燭見他們這個樣子,心下一動,在韓柷杌和傲狠之間自然而然地偏向韓柷杌,他開口:“餓了。”
傲狠準備的冷嘲熱諷譏笑諷刺全都“咕咚”掉進肚子裡,一臉吃癟樣。
韓柷杌則“哈哈”大笑,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左搖搖右晃晃。
傲狠惡狠狠瞪著他,袖子一甩就走了。
等他打來水洗好蘿卜,陰燭走到他背後,看他切蘿卜切得整整齊齊,於是又道:“想吃肉。”
傲狠恨恨放下刀,又恨恨要瞪陰燭,隻是中途一轉落到韓柷杌身上。
韓柷杌對他咧嘴笑,狗尾巴草就掉下來被木頭人接住,韓柷杌對傲狠道:“我……本尊也要吃肉。”
韓柷杌說完就將木頭人含進嘴裡的狗尾巴草拔出來,重新叼進嘴裡。
能吃上飯本來就是件難事,尤其是自己正狼吞虎咽,而有人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看時,更難。
韓柷杌吧唧吧唧嘴,放下木箸,極其殘忍地將木頭人推遠好多,木頭人又以腰杆後仰的姿勢目光灼灼地看著韓柷杌用飯。
韓柷杌手拿木箸,微微翹起蘭花指:“你好熱情,不過……本尊不喜歡逃過於熱情的。”
傲狠嘀咕:“有時候都懷疑你記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韓柷杌想當然:“記得啊。”
……
溪邊,韓柷杌看到這裡喉嚨一嗆,將剛剛喝的酒咳出來,嗓子火辣辣的疼,將手放在心口位置。
他笑起來,含著點苦味。
他施手加快了畫麵,那木頭人無憂無慮的一日十二個時辰盯著韓柷杌看。
韓柷杌與它就這樣淡淡處著,處著處著就習慣了那灼灼的目光,他抓了木頭人的手教它寫字,歪歪扭扭的。
韓柷杌就笑話它,它也不生氣,隻是練習得格外認真,直叫韓柷杌佩服不已,與它暗中較勁了許久。
韓柷杌常與它遊戲,都是些小把戲,隻是到了最後都會哈哈大笑,叫傲狠很是不解。
木頭人很寵韓柷杌,往心尖上寵著。
終於有一天木頭人顯出一絲惆悵和焦慮。
韓柷杌將石子斜斜漂入潭水中,撩擺坐在木頭人身邊,頗為惆悵不解地問:“為何你最近幾日都不看本尊了?是移情彆戀了嗎?”
那木頭人也是惆悵,他指指自己再指指潭邊水草,托腮垂頭。
韓柷杌也托腮垂頭,歎氣道:“你不用擔心,這裡沒有冬日的,你不會死。倒是本尊,本尊覺得本尊身子裡的東西快要和本尊真真正正融合在一起了,到時候本尊就會變得冷血無情了。”
他深情且歉意地看著木頭人:“到時候本尊對不起你了,你千萬彆怪本尊,不過你也可以把本尊綁起來藏著。”
木頭人站起來,踩著水,水濺濕了韓柷杌在地上的衣擺。
木頭人平視他,點點自己的嘴。
韓柷杌愣住,一言不發轉身就要走,木頭人拉住他的衣袂。
韓柷杌於是支支吾吾:“我們認識才七八個月,親……你,怎麼可以!不可以!”
於是木頭人悲傷蔓延開來,感染到韓柷杌,他皺眉,低下身子和他商量:“青天白日的……哎呀,這種事情不好在白日做,你今夜在此等等我,我施法過來……好不好?”
木頭人登時神采奕奕。
韓柷杌小心查看四周,又道:“就在那棵大樹下的石頭上,你等累了就躺在上麵休息一下。”
韓柷杌覺得自己特聰明絕頂,聰明了就要有架子有君子氣度,於是他又負手麵對潭水,語氣淡淡道:“你莫要失約才好。”
木頭人看著韓柷杌在麵前消失,撇撇嘴。
他抬頭看看天,還有兩個時辰才能看見星星。
當夜韓柷杌坐在院子裡發呆,傲狠捧著一盅藥膳進陰燭房間,不一會兒又空手退出來走到韓柷杌身邊。
他看著韓柷杌那麵無表情甚至呆滯的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就問:“怎麼了?大晚上不睡覺數星星?君上誒,你不睡覺我們也得睡吧?你在這兒坐著我睡不踏實。”
韓柷杌板著張俊臉看他,很嚴肅地道:“本尊要出去一趟,你莫要阻攔也不要跟來,此事重大……比你何時娶親還要重大。”
傲狠就不明白了,為何韓柷杌偏偏隻交代自己,不交代扶清若和陰燭。
傲狠道:“……遵命。”
韓柷杌吐口氣,提腿走了。
傲狠慢了一些、後知後覺叫停他:“韓柷杌,在這裡你是不是很開心?”
韓柷杌倒著走,雙手托著頭,一派悠閒的樣子:“是啊是啊,你如何知道的?”
傲狠笑了笑,不言語。
韓柷杌擺擺手,轉身快步走了。
傲狠看著他的背影,撓撓頭,進了自己臥房。
時不時有暗雲遮住月光,那些樹縫裡的枝椏越發羸弱鬼魅起來,月影疏落,動人心魄,韓柷杌清清嗓子,對石頭上的木頭人道:“本尊……來、來了。”
木頭人睜開眼睛,眼眸一亮翻身看他。
韓柷杌摸摸鼻子,很是尷尬,同手同腳走了幾步,道:“你在這裡等本尊啊……不對,你沒有回家啊,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一躍而起坐到大石頭上,頭微微垂著。
木頭人就翻爬到他身邊坐下,從韓柷杌的嘴唇看到耳垂,從韓柷杌的耳垂看到脖頸,最後失望垂頭。
他覺得韓柷杌至少會臉紅一下的,但韓柷杌劍眉星目,柔和鼻唇,沒有半點變色。
風過,韓柷杌和木頭人一齊垂頭喪氣坐在月光下。
韓柷杌坐了一會兒,道:“從前,本尊也有個像你這麼大的人,不過是石頭的。”
木頭人一愣,不明白韓柷杌為何要說這個。
韓柷杌接受到木頭人的疑惑,不好意思道:“他在本尊這裡位置很奇特……他對本尊很好,本尊也對他很好,他喜歡本尊,本尊也喜歡他……你知道我要說什麼吧?是的吧?”
木頭人有些茫然。
韓柷杌道:“傲狠他們都覺得我們是兩情相悅佳偶天成……隻是他們不知道,我於他而已是種病,我以前想不通現在終於想通了。”
“而我隻是想叫他陪在我身邊,畢竟他見證了我這麼多……唉,我和他相互喜歡卻不是愛情,隻是我們都不懂罷了。他一出生就在我身邊,他對我應該其實是一個執念。”
韓柷杌停頓了一下,有些不負責任的樣子。
“我們相依為命這麼些年,隻有我和他,他一心一意對我,我也隻有他,後來去了神界,又是關押,什麼都沒變,也還是隻有我和他,再後來就不一樣了。我卻是有上古遺神卷軸問道參和著搗亂,難得很……那……你覺得是這樣嗎?”
木頭人:“……”
木頭人搖頭又點頭。
韓柷杌和煦笑著:“本尊就知你懂。”
韓柷杌說完這句話,又是好一陣沉默。
山高風冽,潭水凜洌。
溪源頭??娟激流被嶙峋石塊分成涓涓細流,慢慢衝流而下墜入深潭,過了潭邊碎石又在月華下潾潾流動。
最後選擇尾隨韓柷杌的傲狠即瞌睡又冷,還站得腿疼,心裡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在尥蹶子之前遁了。
漸漸月朗星稀,最後疏星愈發寥落起來,嵐煙縹緲,晨曦溶溶。
韓柷杌蠢坐了一晚上,終於跳下石頭對著木頭人斂衽而拜,他喉結一動,慢慢牽過那隻有自己手一半又一半大小的木頭手,鄭重道:“其實對你我是喜歡的,因為你太好了,十分好,咳咳……”
韓柷杌一邊點頭肯定自己的話,一邊又深情款款對木頭人道:“怎麼說呢,就是對你的感覺很奇怪……你知道的吧,本尊沒有心,那裡隻有一簡書冊,不過快被本尊融合在一起了……你說你是個木頭人本尊喜歡哪裡啊?又不能給我……咳咳咳……”
沉默一會兒,韓柷杌又道:“儘管本尊喜歡你……但你是木頭……本尊打算先助你成人形。”
“本尊或許不會對你有些柳說花說,但以後本尊……我會對你好的,你也要對我好。”
晨光熹微。
韓柷杌顛三倒四“自言自語”一會兒,將木頭人的手執高,在第一抹晨光透過層層密林射入、打在他們手上時,木頭人周遭慢慢有煙霧繚繞起,漸漸變出人形。
韓柷杌看著他,臉色竟然緩緩變白,牙齒打顫:“我……雖然很愛你……也很愛他……但我對他……是敬重,是如對待親人一般……你長成這樣……我下不了手……你還是……換個樣子長吧。”
木頭人人身沒有一絲布帛著著,微微有點冷。
韓柷杌看著這個和舒雨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少了一顆淚痣的人,他是絕望的。
韓柷杌從虛無縹緲空間裡麵取出自己衣物施法罩在他身上、穿戴齊全了,道:“昨日……我讀一本破書……上麵說李公子和、和言倌一夜……不……歇……很、是快活……但我與你隻是……相互喜歡……還沒有上稟父母,互成媒妁,不該有那些事情,你快、快穿衣,莫要招我!”
韓柷杌有些羞恥地開口:“況且那些事情、少做為妙,對!少做為妙,像一夜不歇這種事不好,太不好了。”
木頭人可沒有他這麼多禮數,按著韓柷杌的頭拉向自己,將那喋喋不休的唇含住。
身子也半傾著,眼看著就要跌落石塊了。
韓柷杌下意識護住那強親自己的人,手按在那茂密墨發上。
隨後,韓柷杌頭上木簪被那人丟在落葉上。
木頭人將韓柷杌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身子緊緊貼著韓柷杌像蛇一樣纏著。
韓柷杌搖頭,急匆匆忙慌慌道:“不要。”
那人抬眸瞧他,他卻是皺眉,冷不丁落下一滴冷汗。
“呃!”韓柷杌渾身痛意翻騰,手僵直虛虛環著那人的腰。
有什麼從韓柷杌手裡化光鑽入那人身上,他額間花紋現出,頭發極快全部變藍,
韓柷杌昏倒了。
憶晶鏡畫麵到此結束,頂著避雨咒的韓柷杌一陣無語,他記得重華給他一劍後,他就是在畫麵裡麵的石板上醒來的,醒來時卷軸問道已經和他融為一體,而身邊隻有一堆木渣。
他醒來之後就忘了這一段,隻當自己才“複活”。
而那木頭人隻有陰燭傲狠扶清若見過,他們居然一致對外,在發現韓柷杌不記得前事後都不提及害得他無心政務的木頭人。
更厲害的是,扶韓也一起騙他……還這麼滴水不漏。
韓柷杌嘀咕:“怪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