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 劉掞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牙色的……(1 / 1)

劉掞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牙色的象牙篦子遞給蕭筠,道:“今日你生辰,這個給你。”

燭火跳躍,打在劉掞半張冷硬的臉上,竟然意外像一個人,蕭筠一愣。

劉掞:“怎麼了?”

蕭筠沒說什麼,沉默著接過,幾瞬之後道了句:“謝皇上。”

劉掞好像事不關己地問:“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未成親?是不是還惱怒著少時我對你的無禮之舉,再者叫你這麼多年了還在侍神殿……官職不大不少,難登大雅之堂。”

“……”蕭筠道,“皇上說笑了,那事臣早已忘記,現在皇上即將一統天下,而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為君臣,當為君分憂,職位大小臣從來沒有放到心裡,皇上莫要多慮。”

劉掞堅持問:“你怎麼還沒有成親啊?”

蕭筠責怪地看了他一眼:“臣在等人。”

何況,你也不喜歡我身邊有人,每每母親為我說親你都從中作亂。

劉掞居然一愣,緊張問:“等人?誰?”

蕭筠低著頭,未曾發現他的異樣,隻理所應當道:“韓知微啊。”

劉掞手心有些冒汗,緊張地問他:“那是誰?”

蕭筠心裡閃過什麼,曇花一現般,他就明白了。

蕭筠起身告辭,在他即將踏出侍神殿那一刻劉掞叫住他:“蕭筠,權紹是不是也該成親了?他跟著朕許多年,立下了許多功勞。又是你的晚輩,朕想親自為他賜婚,也算尊貴了。”

蕭筠一愣,將邁出的一步收回,轉身恭敬舉手弓腰:“臣遵命,在這裡先替他……謝主隆恩。”

劉掞半響沒說話,隻是看著弓著腰的蕭筠。

蕭筠也就這麼等他。

劉掞哽了一下,終是道:“回去吧。”

蕭筠側過半張臉來:“劉掞,篦子不應該送我的。這些年來臣視你如同兄長,未敢有半分逾越的地方,或許你還未是太子時尚有些玩笑話,在你是太子後,臣恭恭敬敬,不曾違逆分毫。”

“有些話臣不曾說,你也應該是知道的,望你以後莫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沒說,隻是因為你沒挑明。少時是不敢說,現在是給我們的少時情誼留下幾分麵子罷了。”

劉掞記得,蕭筠少時是個軟軟又糯糯呆呆的貴公子來著,看似十分驕傲精明,實在呆瓜一個。

劉掞良久道:“原本是沒有想過有機會送出去的,這麼多年都準備了,卻這麼多年都沒有送出去。”

蕭筠真的是和劉掞一起長大的,窺測天恩這種事對誰都是大罪,可劉掞現在允許蕭筠窺測一二。

兒子大了要成親,成親了就與父母不怎麼親近了,劉掞剛才說權紹拿蕭筠做父親,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也要疏遠一些。

可他們原本就沒有過多交集,隻是逢年過節送禮,權紹日日接弱不禁風的蕭筠出宮,又不住在一個府邸裡……再要遠隻能連鄰居也做不成了,可做父親的要見兒子也是成的。

一個心上人,一個心腹,劉掞是不會放心的,可蕭筠身邊就隻有權紹一個人了,他再不放心也會容忍二人時不時見見麵。

原本寒門未起,劉掞一直放權,一切安定,可現在寒門氏族之爭也塵埃落定,臣下就要在他平衡之道下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為國儘忠。

劉掞少曆磨難,未曾信任過人。

……

七音山上霧籠著樹椏,溪水淙淙撞擊碎石,夜鳴陣陣悠悠入耳,一隻黑色的大鳥盤旋著從韓柷杌頭頂青瓦上飛過。

夏風徐徐繞過紗幔掠地而起吹著韓柷杌耳畔碎發,天地瞬息變色,忽然就下起瓢潑大雨,滂沱至地彙成涓涓細流。

韓柷杌坐在房梁上自飲自酌,收起酒壺,目光依舊緊緊攀著扶清若,可思緒萬千並不在這裡。

扶清若和兩個人在他下麵喝酒,喝的是扶清若麵前黑衣男人最喜歡的烈酒,他不擅酒也喝不多,就隻是小口啄著,儘管這樣還是微紅了臉頰。

忽而,扶清若手背上有滴房梁上滴下來的水,沁涼涼的。

他心裡詭異一疼,抬頭看去,房梁上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他麵前黑衣男人察覺到了他的動作,問:“怎麼了先生?”

扶清若搖搖頭,隻是目光任然時不時掃向屋頂。

韓柷杌手膀子上棲著剛才那隻黑色大鳥,黑色大鳥盯著他頭頂的避雨咒很是好奇,隨而怪叫兩聲。

韓柷杌低低歎息一聲,抬起手讓那隻黑色大鳥飛翔去傲遊天空。

連鳥都有想知道的東西,這世道真的是叫韓柷杌有些不明白了。

韓柷杌手裡又現出酒壺,他灌了一口,辣得出了眼淚,他常常喝酒,隻不過喝的都是傲狠釀造的濁酒,大部分都是甜的,今日沾了扶清若的光竟也嘗得了這人間佳釀。

辣啊!

這酒真的是辣。

韓柷杌眼淚都給辣出來了。

由於太辣了,韓柷杌也隻得像扶清若一樣小口喝。

這是他第二次來給到凡世的扶清若護法,較之第一次總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也時常想,扶清若為了那黑衣男子跳了大荒台到底值不值的,隻是至今未曾有結果。

小口了又不過癮,他就喝一大口,咳一咳,緩一緩,之後再喝一大口。

如此重複,他走了好久的路,到了一處茂密森林,越往深處,飛湍瀑流的喧豗聲越急越促,橫絕鳥道的高峰阻隔開來山兩旁的人,密林陰翳,一直為韓柷杌照明的神鳥都被遮擋了。

韓柷杌找了一處臨溪的倒下枯木坐著,背倚樹乾,烈酒慢喝。

淅淅瀝瀝的雨裡,那平闊的水麵就現出畫麵來,韓柷杌平靜看著。

那是許多年前的記憶,他在一處閉居的記憶——在虛無縹緲空間裡麵,他為蕭筠翻找其他憶晶鏡時發現的。

許久以前的了,隻不過沒有蕭筠要看的那些憶晶鏡的時間久遠,他當時挺詫異的,那塊淺藍色的憶晶鏡裡居然有這樣的記憶,而這樣的記憶他居然半點印象也無。

當時隻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他現在閒著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好好看看。

那湖麵上,傲狠正提溜著一個人——一個極其好看的木頭人,和舒雨為白泥人時是有些像的,裡麵的韓柷杌放下公文,無奈又好笑地看著他們……

韓柷杌放下公文,假模假樣地無奈扶額:“怎麼又來了?你沒有將他扔遠一點,這才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了?你敷衍本尊了吧?他回來了,本尊是不是可以休息了!他跑回來不乾我的事啊!”

傲狠難得沒有穿一身黑,那身紫檀色朝服穿在他身上很顯莊嚴肅穆,而沒有灰白老氣,麒麟繡著更凸出他地位高,在為崛起而奮鬥。

陰燭紅發端端正正全部紮起,一身碧藍衣衫窩在韓柷杌旁邊的書堆裡,他抬起頭看見傲狠手裡的木頭人,慢慢睜大眼,箭步過去接過。

陰燭:“這回我扔吧,扔到幾個世界之外。”

傲狠痛心疾首,於是一字一頓:“抱歉,我上次就把他扔到好幾十個世界之外了,沒有用!”

韓柷杌再次扶額:“要不我們回玄九瓏基吧?他一個沒有魂魄的妖也不會去,我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傲狠懷疑地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客氣地糾正:“本尊!本尊!再錯了就罰你不許吃飯!我那個氣啊!”

那木頭人在陰燭手裡奮勁蕩起,掙脫了鉗製著地,極迅速跑到韓柷杌幾案旁,托腮看他。

韓柷杌被他逗笑了:“哈哈哈哈哈!”

前仰後合!

韓柷杌被重華“殺死”才“複活”過來沒多長時間,才開始時他忘東忘西,腦子還不好使,幼稚得很,能和夜陌那百歲不到的寶貝閨女做好朋友,玩過家家,玩泥巴,削木劍耍……被臣屬嘲笑了好幾次。

他還和倒了八輩子黴的黴催一樣,事事犯怵,事事不順,要不是扶韓提點著,他這個“新帝”也不知道要鬨出多大的笑話。

傲狠為了他操碎了心,閒雲野鶴不做了,趕忙去玄九瓏基謀求了一官半職,好幫襯韓柷杌。

傲狠官位還沒有坐熱呢,韓柷杌就自稱身體不適,要閉居,也就是叫玄九瓏基的煩心事不要來招惹他,扶韓愛憐他,就準了。

於是韓柷杌在“複活”三個月後、在玄九瓏基一乾神被他“複活”之舉嚇得還沒有緩過神之前,將陰燭、扶清若和傲狠打包帶到了這裡。

可謂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韓柷杌很久以前自己造的小小世界裡。

傲狠也問過他為何不去紫萊界,韓柷杌隻是思索再思索,最後找了個理由——這個地方沒有誰知道進入和出去的方法,隻有他自己知道,清靜!

隻不過扶韓並不打算叫韓柷杌十全十美稱心如意,他叫夜陌每日送公文過來。韓柷杌看完了,朱筆禦批了,扶韓還會再看一邊,藍筆批閱了叫夜陌和著第二日的一道送過來。

韓柷杌那個氣啊。

他氣得踢樹,樹就變成了個木頭人。

韓柷杌一開始是覺得挺喜歡的,不過第二眼就勾起了傷心事,第三眼就是害怕,他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驚雷的速度都比不過,不過他才到門邊,那木頭人就跟來了。

那木頭人喜歡他喜歡極了,日纏他夜也纏他,什麼事都不乾,就乾乾看著韓柷杌,又不會說話,也不會睡覺。

在驚醒幾宿後,韓柷杌左思右想,最後跑去和扶清若一起睡了,睡到半夜鼻子被人捏住。

韓柷杌:“你……”

韓柷杌氣厥在地。

木頭人就抱著他的胳膊,將自己頭上花朵都采了戴在韓柷杌頭上。

韓柷杌甩甩頭將花甩掉,真是落了一床一地。

扶清若愣怔怔看著他們,呐呐出聲:“哥哥,你去和傲狠睡吧。”

傲狠將韓柷杌拒之門外,他想殺了一了百了啊,這樣多好,哪有現在這麼多煩惱事,可一轉念——韓柷杌好像是修了菩薩道了,不殺生了,還不許自己對那個木頭人凶一下。

傲狠是不能理解小孩子是什麼腦子,一日兩日都在瞎想什麼。

一日夜裡,韓柷杌放下床幔,將被子弄亂,踮著腳跑到山上去睡覺,他忿忿想:在小樓裡你都能找到我,我就不信在山上你還能找到!

翌日醒來,木頭人坐在樹頭蕩著腳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韓柷杌摸摸頭,一頭的花。

他一驚一嚇,就往山下滾,滾到一處潭水,浮在上麵,綰色衣衫浮了滿潭。

不遠處一棵諾大的樹下有一塊諾大的平滑巨石,木頭人就在上麵好奇地看韓柷杌。

木頭人歪頭看了一會兒就蹦蹦跳跳到溪邊,一個縱身趴到韓柷杌肚子上了。

韓柷杌是個幼稚又假的小孩子,他怕極了,顫巍巍伸手去探魂,驚奇怪異至極的是——那木頭人沒有魂魄。

他才“複活”,隻能探魂。

追本溯源這種極為耗損靈力的事,他輕易不去嘗試,他是聚靈體,要做事就得聚靈。

誰知道他為探魂聚靈會引發出什麼,會不會把卷軸問道惹火,韓柷杌不知道的可能性太多,於是他不敢輕易嘗試。

於是也就隻知道這是個沒有魂魄的木頭人,長得又好看,還有木頭香。

對他還好,一心一意的。

韓柷杌是拒絕和他交流的,四處躲,可惡的是那木頭人都能找到他,天上地下,犄角旮旯……

韓柷杌墮落了,就和那木頭人玩起過家家,傲狠那個氣啊,就給木頭人扔了,勒令韓柷杌長長腦子,勤加辦公!

韓柷杌屈於強權,啞聲了。

他同樣也覺得自己好幾萬萬歲的神了,凡事都要端著點,不能落了麵子。

但誰知道那個木頭人是個絕的,扔哪兒他都能回來,回來也不氣,就隻是托腮看韓柷杌,一雙木頭眼睛裡都快冒出光來。

傲狠差點一掌給他劈了,還是韓柷杌念在“少時”之交,求情叫傲狠放過。

傲狠氣死了,他當初就是因為韓柷杌不許才放過木頭人,現在都玩物喪誌了怎麼可能輕拿輕放。

韓柷杌將木頭人抱著,一臉決絕:“先殺我!”

傲狠還真的就提劍砍去,劍還是韓柷杌給他的神劍啟華。

韓柷杌愣愣的,沒反應過來。

木頭人一瞬就擋在他前麵了。

傲狠堪堪把劍停住,傲狠把劍上上下下比劃著,那木頭人好好護著韓柷杌,紋絲不動,都不帶眨眼的。

韓柷杌感動極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他。

韓柷杌:“你這樣是不對的,本尊是自由的。”

傲狠漆黑眼眸一轉,詭計就出來了。

傲狠道:“那你就好好坐著辦公,不許偷奸耍滑!不過還是要把他扔了!”

韓柷杌就將袖子裡藏的好些玩意兒上交了,那還是陰燭為他做的呢,全叫傲狠收在他的袖子裡麵了,好像要珍藏著。

韓柷杌沒了好玩意兒,也擔心木頭人的性命,就日日忙碌起來。

經此一鬨,他倒是成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