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 劉掞抬手示意吳不言止步,紆……(1 / 1)

劉掞抬手示意吳不言止步,紆尊降貴自己開了門,邁進門那一刹那眉頭卻是狠狠擰緊。

侍神殿內光線很暗,也很冷。

天子一怒,不至於浮屍百萬血流成河,隻不過張張嘴要人命還是可以的。

劉掞神色晦暗不明:“朕記得,當初是叫吳不尚找個穩妥的人在侍神殿掌事。”

皇帝半夜三更抽風要來侍神殿看蕭筠,吳不尚原本坎坷的心在劉掞此話出後,就摔回去,他撲通一聲跪下:“皇……!”

早有暗衛飛出將他拖走。

侍神殿內蕭筠睡著了,額上細細密密透出來一些冷汗,薄唇緊緊抿著,劉掞坐在榻沿看了一下。

他心裡掙紮了好久終於輕輕叫來吳不言要了一方巾子,自己親手拿了給蕭筠擦汗。

劉掞:“吳不尚怎麼樣了?”

吳不言低著頭,聲音沒有起伏:“死了。”

劉掞掀眉看他,聲音冷淡:“朕記得你是看著他和朕一起長大的,那時也頗寵他,一日日的點心不曾斷過,如今怎麼忍心瞧他這般了?”

吳不言依舊低著頭,他顫巍巍跪下:“奴婢該死,隻是太子不喜歡公子罷了,後妃也沒有喜歡的。”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皇上也是知道丞相公子處境尷尬的,隻是故作不知罷了。

以前也有深夜來找人的,隻是今日忽發善心罷了。

劉掞聞言,心念還沒有一轉蕭筠就劇烈掙動起來。

劉掞一驚:“蕭行悅!”

蕭筠驚醒:“韓柷杌!”

同時開口,蕭筠驚疑不定地瞪著劉掞:“皇上?”

劉掞抿嘴:“你做噩夢了?”

蕭筠回神,木愣愣看著劉掞,急切問他:“韓柷杌呢?”

劉掞坐正了,剛才的擔心和急切悉數收回:“朕怎麼會知道,神龍見尾不見首的,朕隻是個和你一樣的凡人,你不知道朕就更不能了。”

蕭筠一愣,劉掞再次提醒了他——韓柷杌不找他,他是不能找到韓柷杌的。

劉掞隻見蕭筠像失了心一般地捧著胸前那顆瑩白如玉的珠子,喃喃自語一會兒後,那珠子竟然如夜明珠一樣發出微光來。

蕭筠愣愣看著萐莆珠,不爭氣哭出來,他掙紮著滾下塌抓著劉掞衣服:“皇上,臣要出宮……求你。”

劉掞心中一痛,猙獰著將蕭筠提起來:“你不是說要一輩子呆在朕身邊,輔助朕、複興彝唐的嗎?現在要去哪裡?!”

蕭筠沒注意劉掞反應之大,他隻是心中絕望:“是皇上先踢開臣的,臣在敵國為質時就早已不是當年的行悅了,臣、求您放臣出宮。”

言罷,蕭筠竟然掙開了劉掞跑出侍神殿,撞倒了劉掞親自點燃的燭台。

劉掞不是第一次為蕭筠點燈,可卻是他第一次在侍神殿點燈,也是蕭筠頭一次撞倒。

劉掞坐在暗處,在人瞧不見的地方疲憊不堪的微微闔眸,吳不言猶豫著道:“……皇上……”

劉掞接口打斷他:“讓人彆攔他,嗬嗬,他會回來的。”

吳不言欲言又止,最後領命去了。

韓柷杌要離開前是怎麼對蕭筠說的呢……

——怎麼了?

——做夢了。夢裡,重華一劍穿透了你,你笑著炸裂,四散開來,沒有血也沒有肉,隻是血霧,我給嚇醒了。你連痛吟都沒有。

——莫怕,就是夢而已。

怎麼會不痛呢?他明明痛得喊不出聲來,全身痙攣著,手指抓著冰麵,不停用手指甲劃入手心,活生生屍骨無存是很疼的。

怎麼會不怕呢?他這麼愛他,前世今生好多好多年,心尖微疼也要把他放在上麵寵著,勾雲一劍好厲害,叫他愛而不得的韓柷杌化為血霧。

那時候韓柷杌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騙他呢?蕭筠想不出來。

蕭筠冷得發抖,縮成一團躲在角落裡,那棵鋪天蓋地的樹沒能為他遮風擋雨。

他跑出京都都快要幾個時辰了,一邊跑一邊喊,喊的是韓柷杌,嗓子喊啞了韓柷杌也沒有出現。

頭頂沒有星星,隻有兩頭尖尖的月,刺人得緊,蕭筠學著夢中韓柷杌被重華一劍斬殺後痙攣著曲身,微微抽搐發抖。

神誌不清的時候有隻手搭在了他的額頭,很暖。

蕭筠做了一個夢。

夢裡,韓柷杌做了一個好大好大的局,那個局裡扶韓重華南華神通通要死的,而扶清若要承君位,夜陌與傲狠要輔弼他……

隻是不知道最後怎麼了,扶韓對著韓柷杌傷春悲秋了一頓酒的時間,他就變了。

或許他原本就沒有想好自己要些什麼,隻是一直沉悶著又有不甘。如此,就需要一場變故,不管結局如何,反正是要發泄一下。

重華生生“殺”了韓柷杌,就在神界地心返還一劫裡麵,壓製和返還居然也對上古遺神卷軸起作用。

蕭筠不知道的是,也不知道韓柷杌做了什麼手腳,他再睜眼,世間已千年。

韓柷杌將上古遺神卷軸問道給煉化了。

那個沉寂寡言的小殿下更是長成了一言不語、呆板木訥又十分精明的大孩子。

韓柷杌寵著的另一個孩子卻是被猛獸咬了。

這很令韓柷杌崩潰,他就迷迷糊糊飄了千年,陰燭怎麼就被傲狠睡了呢?

韓柷杌睡了千年所以腦子有問題,臣下們覺得他們的大殿下忘了許多事,心思活絡起來。

傲狠見他們把韓柷杌騙得團團轉、見韓柷杌與昔日恨不得要他命的諸神虛與委蛇。

他冷笑著努力往上爬,昔日無父無母的小孤兒竟然有一天也能身居高位。

韓柷杌對於傲狠給陰燭下藥一事非常之想不明白,而他傻了吧唧地繼承君位之後,忙得不亦樂乎,耽擱下了怎麼處理傲狠。

陰燭自己是覺得不能縱容傲狠這樣——陰燭對傲狠的態度非常不明,傲狠就算養他長大可也是直接殺死他叔叔和母親的仇敵,可陰燭敵不過也殺不了他。

韓柷杌沒自作死之前,陰燭覺得就那樣吧,傲狠好好帶著自己,可若是待他逮到機會報仇那是萬萬不會手軟的。

隻是他沒想到傲狠居然對他抱的是這種心思!彆扭有餘,就沒有其他的了,隻是這也最是令他心慌,思來想去求了韓柷杌輸棋給自己——韓柷杌以前說過,陰燭要是下棋贏了他,要星星摘月亮都可以,於是他叫韓柷杌將傲狠和他自己變小了。

扶韓修補返還一劫耗費自身修為巨大,沒多久就病死了,韓柷杌看著他死,目不轉睛,自那以後他就變了,沉穩了,安靜了,直到最後與其餘三界簽下《臣下書》,韓柷杌才學扶韓一樣禪位。

他帶著傲狠陰燭滿世界遊——去找舒雨,這一找就找了好多年,時不時回神界看看扶清若,看看那些又出來的新亂子。

自然,他還是身負上古遺神卷軸問道,隻不過他對它下了手腳煉化了它,找到了平衡之道,可是他也不能違了自然。

韓柷杌找舒雨,找得不急也不在意,隻是找著,找了八百六十二片舒雨魂魄又形成的生靈。

韓柷杌耐心等待著他們一一壽終正寢,最後耐心溫柔著收入舒雨以前戴過的銀鈴,他要舒雨回來告訴他——我需要你,直到遇到蕭筠……韓柷杌原本也是要等他壽終正寢的……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權紹端著碗進門,蕭筠的聲音就順著風鑽進他耳朵,登時哭笑不得:“大人那裡的話,彆說您還沒有成親,就是成親了也斷沒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這種事兒。娘和我說預前烏鴉嘴是不吉利的,大人趕緊呸三次。”

蕭筠轉過木輪椅:“子不語怪力亂神。那話不是說我自己,是我昨日去官學接你時看見街頭一對夫婦爭執……現在有感而發而已。”

在得致客棧燒毀之後,權紹便去書院讀書,隻是那書院有個夫子曾與曲致為惡,不喜權紹,時時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此類話。

斯人已逝,權紹不欲與之爭辯毀自己夫子名譽,便退了學與權母商量著用韓柷杌給的錢上京讀書求官。

行至上京城外,恰巧遇見了蕭筠,他就給蕭筠撿回來了。

蕭筠去了趟丞相府門口找到他母親,他母親便將京都裡自己的一處私宅給了他,又叫人安排了權紹進官學。

最後蕭筠沒有住進私院,回到了韓柷杌與他來過的院子。

權紹將藥碗放到桌子上,將蕭筠從窗下推過來,他看蕭筠眼角有些微紅,便道:“你這不是把彆人家棺材抬進自己家哭嗎?”

在蕭筠作色之前他又道,“大人,我們夫子今日誇我進不了呢。”

蕭筠淡笑:“是嗎?我怎麼聽說你整日裡不好好學,隻帶著同學去摧唐齋看‘新書’啊。”

權紹撇嘴,小心嘟囔:“什麼啊,大人我告訴你哦,那叫文人儒士大加抨擊的‘新書’是皇上叫人寫的!”

蕭筠捧著藥的手不自在的抓了抓,清了一下嗓子問:“你怎麼知道?那書裡都是一些怪誕之言,皇上怎麼可能叫人寫。你在外萬不可以與人這要說,要吊腦袋的。”

青黛苑是蕭筠嫡母的私院,極其安全,以至於在家時蕭筠不怎麼規範權紹言語,但在外還是要囑咐一二。

權紹知他脾性,半跪著目光灼灼看著他道:“大人不知道皇上才登基時是要施新政的嗎?重用貧寒士子……”

蕭筠臉上發白,額頭也漸漸冒出汗來,權紹一驚:“大人怎麼了,我去……”

蕭筠麵有異色,隻是衝他安慰一笑:“無大事,就是有點累了想休息,你先出去吧,晚膳就不用告知我了。”

說著這話,再看蕭筠臉上也沒有太嚇人,可權紹還是不放心:“可是……”

蕭筠將藥碗遞給他:“好了,我沒事的。快去陪陪你娘,跟她說說書院的事。”

權紹隻得作彆他去找娘了。

蕭筠又將木輪椅轉到窗下,他在等韓柷杌,也不知道他今夜會不會來。

月上中天,光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幾次,轉眼快要八年了。

權紹去地方為官也已經回京,老丞相告老辭官回鄉給自己後人留下門路,蕭筠那幾個弟弟在朝中的官職都要比他這個哥哥大的多。

作彆前,蕭筠在長亭外默默看著他母親的馬車漸漸遠去。

皇帝派來保護他的暗衛也已經回去,那些世家都不太記得他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劉掞還是完成了他的宏圖大誌,領著寒門殺出一條血路,朝中那唯一剩下的幾個氏族老臣看蕭筠的眼睛頗怪。

以前是劉掞與蕭筠兩個黃毛小子要新政,現在是劉掞與權紹要新政,而蕭筠和權紹住在一起,頗為引人深思。

一個剛剛登基不知疾苦的皇帝和一個滿腔赤忱不善官場的世家子,是不能跑下來許多路程帶著底下饑饉的人回到上方的,他們不知道底下人真正要的什麼,隻知道自己要怎麼做,要給天下一個盛勢榮華。

而一個根基深厚知民間疾苦懂得壓抑自己、周轉人心虛懷若穀的皇帝和一個才思敏捷長袖善舞、又根正苗紅的貧窮讀書人知道。

蕭筠早上在侍神殿供職看守,在落鑰之前權紹來等他出宮,這些年他身子一直不好隻是很少生病,胸膛前的萐莆珠一直貼身戴著,他若喚“韓柷杌”時那珠子依舊會發亮。

蕭筠每年每月每日都會對著箑莆珠喚“韓柷杌”,沒有太多想法,隻是日日喚著,閒來無事就多喚幾次,與它訴說些小事與喜悅。

權紹敲了下門,推開一點,道:“先生,我來接你。”

蕭筠理了理前襟將珠子好好藏著,他抬頭看向權紹:“嗯。”

他到權紹身邊時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就問:“喝酒了?喝酒了還到宮裡來?雖不是內宮,但……”

權紹扶著蕭筠往外走,聽著他數落教訓自己,無奈歎氣:“大人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都二十四歲了。再說了,不是我在外麵喝的,是皇上在宣和殿設了宴迎接出征回來的齊步炎齊大將軍。”

好巧不巧,權紹入京安置的府宅就在青黛苑旁邊。權紹見著蕭筠就覺得他麵善,想要與蕭筠好好相處,且蕭筠又與他有知遇之恩。

蕭筠與權紹走著,臨出侍神殿前遇到了劉掞,劉掞身後一乾侍從,恭恭敬敬好不無趣。

蕭筠撇嘴行禮。

劉掞瞧著他那低眉順眼的樣子就來氣,漫無目的地渡步,末了指著權紹威嚴儘顯著道:“今日侍神殿還有些事,權愛卿先回吧。”

權紹:“皇上,臣……”

劉掞不耐煩地打斷他:“朕與蕭愛卿尚有要事要相商。”

蕭筠輕輕按了按扶著他的權紹,微微搖頭。

他問劉掞:“皇上何事吩咐臣?”

權紹心裡莫名其妙有些不安,但皇上要他走他也不得不走,躊躇片刻,囑咐一句蕭筠,走了。

劉掞懶懶哼笑,道:“你這是養了個兒子?朕這麼重用他,還這麼吃裡扒外!”

劉掞前言不搭後語甚至還有些怒意,蕭筠聽了不免有些忍俊不禁,畢竟劉掞向來端著帝王威嚴,說話辦事一絲不苟,私底下埋怨臣子著實不應該是明君所為。

應該是今日喝了酒又遇到相熟的蕭筠才會露出這般模樣,倒是有些任性了。

蕭筠微微搖頭,跟在劉掞後麵往侍神殿走,恭敬道:“皇上這是喝了多少?怎麼不好好休息跑到這裡來了?……可是有些熱?”

劉掞打發了侍從宮人,臉色慢慢有些柔和,他頂著一腦門汗水不悅地向蕭筠伸手,道:“不多,就是高興而已,也許過不了多久朕就真的君臨天下了,陳國剛剛被拿下,後延依然潰不成軍……阿筠,一切都快了。”

劉掞其實很少叫蕭筠“阿筠”,甚至是從未有過。

蕭筠慢慢給劉掞擦著手裡的汗,覺得自己不能拍劉掞馬屁,畢竟他喝醉了忘事,拍了也是白拍。

劉掞推開層層殿門,走到蕭筠在侍神殿的榻旁坐下,他喝醉了有些許笑意,輕輕拍著旁邊吩咐:“過來坐下。”

蕭筠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是弓腰行了一禮才坐在他身邊,他看著劉掞,忽然問:“皇上頭疼?”

劉掞眼睛很亮,就像月下湖水,麵上很亮勾人,底下深淵陷人。

聽了他的話,劉掞立刻揉額頭,點頭道:“是啊,有點累了,又喝了許多酒。”

蕭筠抿唇,好久才把手搭在劉掞額頭上,慢慢為他揉著,建議他:“叫人備碗醒酒茶吧,早點休息明日還有早朝。”

劉掞搖頭,道:“不用了。行悅,當初朕承諾過你要帶你統一天下,叫你青史留名……抱歉,卻叫你在侍神殿蹉跎歲月,現在也不能叫你重返朝堂……轉眼你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都有白頭發了。”

劉掞拉下蕭筠的手,伸手摸了摸他頭上華發:“怎麼都有白頭發了?明明日日見的,以前怎麼沒注意到。”

蕭筠容顏依舊,頭發卻是白了,他掙脫劉掞的手,稍稍遠了一點。

劉掞看著他,他這麼多年來也就是看著他,用力看無力收緊抱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