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談 劉掞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1 / 1)

劉掞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怎麼走神了,有糖的。”

蕭筠斟酌片刻,道:“劉掞……我想辭官去做野鶴。”

劉掞不笑時和笑時一般,是那種給人如和風春雨綿綿的暖意,怒時生氣時就儘顯帝王威嚴了。

他薄唇抿起,鋒眉倒豎:“朕不許!可是為了那個男子?”

蕭筠下席,跪地,不言。

劉掞怒極,摔了玉碗,甩袖而去:“蕭侍神郎,舊疾複發,自今日起閉養。吳不尚!回宮!”

皇帝走了,宮人走了,就連火盆也撤了。

蕭筠看著那碗元宵,許久許久才跪著向前舀了一顆。

輕紗下,暗光幽幽,瓷碗黏著些糯米團。

外麵風更急,踉蹌著回了後殿,蕭筠坐在榻上喚人。

“韓知微。”

“韓柷杌?”

“韓元始帝?”

“知微君?”

人自西牆步入。韓柷杌手拿一綠漆盤龍木匣,無奈地看他一眼:“我正在和大福尊子下棋,你喚這急做甚。給。”

蕭筠笑起來:“這是什麼……珠子!”

韓柷杌道:“箑莆草,戴上。”

他又道:“箑莆草。此草為瑞,可益氣培元,給你養魂正好,我便向他討了一株。”

韓柷杌從蕭筠手中接過木匣,再從中取出箑莆珠搭在手中,將木匣再遞給蕭筠。

將箑莆草戴好,韓柷杌才慢慢道:“我又與大福尊子下了四月棋叫他給你把箑莆草種入珠中,以後日久天長,我有事外出,也不必憂你。”

日久天長?蕭筠心一跳,捧著珠子,問:“活的?”

韓柷杌一笑:“嗯。”

蕭筠稀奇:“那萬一它把這珠子長破了如何好?”

韓柷杌與他相對而坐,笑道:“以前覺得你沉默懂事,凡是自己聽自己看,也不問本尊。現在倒是孩子氣了。”

韓柷杌從蕭筠手裡拿過珠子捏著:“這草養的是好,是瑞。招福辟邪崇,去凶惡。你坐過來一點。”

蕭筠身子微微前傾,韓柷杌並指在那珠上寫了幾個字:“好了。你萬事勝意。”

韓蕭二人相背而眠。蕭筠借著韓柷杌在床頭支撐的一抹微光,把賞手中玉珠。

珠子紅繩穿著,不及半個山毛桃大,瑩白如玉,原本被韓柷杌體溫暖著,觸手生涼,質感極佳。

韓柷杌轉身看他,熄了微光。

箑莆草立時燃起光來,幽幽青碧。

蕭筠扭頭。

韓柷杌枕著右手臂彎,左手食指輕輕摸著萐莆珠,道:“你以後對著他叫三聲‘韓柷杌’,它就會燃光,為時……一個時辰,次數、隔時不限,萬事看你喊我時心中想我多少。”

蕭筠抬頭看他,道:“韓柷杌,你騙我。”

韓柷杌眯著眼問:“我如何騙你了?”

“你說下了四月棋為我製珠,可——”蕭筠注視著韓柷杌那淡藍色的雙眸,“我們明明才認識兩月,你自己也說以前不認得我的。所以就算你法術通天,也是不能送我的。你道,你是不是騙我?”

韓柷杌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想了許久才隨便伸手掬了空氣遞給蕭筠,道:“於你是過了一頓飯的時間,於我卻是過了十月。你想想看,有人生而夭折,有人壽比南龜。浮世三千,我手裡握著的這個同而不和,不管是滄海桑田亦或是日月一換,都是不同,流的不一樣吧。”

韓柷杌歎息似的吐出一口氣,將手中金粉在蕭筠麵前撒下,那金粉在落至床上之前,化風沒了。

他笑道:“一寸光陰一寸金,待你什麼時候能跑過它了,便能幾個浮世跑著玩了。”

蕭筠盤腿坐起,手裡無意識地把玩著那顆玉珠,問:“書上說神仙不會死,是不是?”

韓柷杌乾脆頭枕雙臂,平躺著:“嗯?這個……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神落,是在我八萬歲的時候,當時我們的君父……手持利劍,端於雲海之間,使出了‘吞時’一劍,整個神界便都沒有了。我是那一百六十六萬四千二百一十八劍,他卻沒有落下,唔,時間太長有些忘了。後來其他浮世擠壓了神界,隻餘八方千裡容我一身。”

“不記得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長居紫萊界——就是原來的神界。我的世界覆滅了,所以我也沒見過神落,就是我死了也不能告訴你,神到底會不會死。當然,現在的神仙是會死的。”

“前一個神界,和現在的神界?”蕭筠問,“那然後呢?”

韓柷杌指著自己眉心:“月霽竹——韓柷杌還在,而我君父已經死了。”韓柷杌突然想起什麼,愕然道:“你想聽故事?”

蕭筠不想,但他看韓柷杌神色不對,隻得點頭:“想聽你的世界覆滅之後的事。”他側頭對韓柷杌一笑,“若是說到傷心處,你便殺我泄憤。”

韓柷杌精神不太好,神情恍惚,他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發作了,但不想收斂。

他一把將蕭筠拉進臂彎,再拉被子埋住下巴,覺得此情此景甚是熟悉。

萐莆珠被埋住,一室黑暗。

韓柷杌注視著虛空某一點,語氣淡淡道:“我君父將神界的靈氣趕出,設永生牢囚/禁了我。”

“他化神界為一片廢墟,再將有生靈的世界一並毀了,真真是塵霧達頂,灰盲得很,他自己也刺劍而亡。我於那混沌之中迷糊活著,後來,氣輕者上升,氣濁著沉降。終於有一天,原神界泥土東崖的枯木長了一朵花,嫩黃嫩黃的。”

“本尊知曉,永生牢解開了。傷口極速愈合,萬物葳蕤起來。又是許多年,那裡也迎來了它重生後的第一位客人,扶韓大帝。後來本尊掐指一算,本尊再出神界時已經不知道多少歲了,真的是很苦惱啊。”

韓柷杌出紫萊界時是聲勢浩大的,那日,他見到了所有緊要的神 。

他對蕭筠道:“本尊竟然能聽懂他們說話,嗯,本尊的君父推演之術真是無人能及。蕭行悅,我自記事起就習一種語言,我走遍所有地方也沒有誰說的語言,在那時終於有人說了。”

月霽竹長得高大,但是很瘦。他深藍色雙眸未開,藍色頭發全部披散,極長,纏繞在石塊上,凡人十八九年歲的樣子,破破爛爛的白衣掛在身上,竟讓人擔心他支持不住。

月霽竹盤腿坐在石上,四麵環水,他的長發垂過石麵,落入水中。

他睜開眼,淡漠地望著扶韓:“新的神界開始了。”

那叫邢曉的男子按住其他人欲要拔劍的手,似笑非笑地掃視一圈:“你們不都說——”他狼一般盯著月霽竹,“有上個、上上個,甚至無數個神界麼,還有那什麼什麼的遺神,依本帝看……”

他並指直指月霽竹:“他就是!”

月霽竹望著他,無波無瀾。

邢曉飛身至月霽竹身前,半蹲下來:“扶韓推測,就是十個我也未必打得過你,那我們就暫且不打。我們直話說開了來,你隨我去現在的神界,我安置你,如何?……你能聽懂的吧?”

扶韓旁觀許久,此時向前:“我觀君體貌尚小,推測君於此界封印時當不記事。今不論年歲——我是現下神界大帝扶韓,你若不嫌棄,本君願收你為義子,同我兒清若一般對待,教你處事。”

月霽竹看著他,那上古狠厲“吞時”一劍似是破空凜冽而來,他心口一痛,單膝跪地:“請義父賜名。”

嗓音暗啞低沉,像沙刺入嗓子肉中,生疼。

原神界萬物萋萋瘋長,演化不過月霽竹動作的一瞬,可是泥土東崖隻有一獨木孤花,遠處似有柷聲傳來。

扶韓望著這上古遺神:“便……韓柷杌吧,你亦可為原神界賜名。”

“其餘地方義父做主,這裡……就……”

“紫萊界吧。”

紫萊界以三潢水為界,分為東紫萊界和西紫萊界。

西紫萊界參天齊木鳥獸蟲魚,東紫萊界亭台水榭宮牆巍峨。

蕭筠巴巴地問他:“然後呢?”

韓柷杌哂笑:“扶韓大帝知道本尊記得上古遺事,也知道本尊不欲多言隻想平穩度日。”

他順著蕭筠長發,淡淡道:“那時在冊有七十二神,魔族也才崛起。諸神也是在一次神魔大戰中感受到永生牢剩餘的靈力波動,才戰完就就著陣勢來找。也是微妙得很……永生牢才解開半個百年。”

“本尊跟著曉帝和義父飛了三個日頭——也就是三個凡世,才到了現在的神界。玄九瓏基滿天金光,彩雲飛繞……熱鬨很多,比原神界不知曉輝煌多少。可惜本尊那時隻看了一眼,便被關入了神界地心”

暗處,韓柷杌溫和地說道:“本尊在那裡度過了十四萬年,直到惡獸檮杌吃了一條燭龍逃到神界地心,遇見了本尊。”

韓柷杌神識閱讀了一番侍神殿的全部書籍,從中挑了一本隔空移來遞給蕭筠,在床頭重新燃起微光。

他道:“裡麵記載有誤。不是所有的神都能創世,得像神帝扶韓、龍帝邢曉、至帝昊天那樣的才可以,而且多數會隨著創世者的壯大變強而膨脹生長,隨著創世者的消亡而被其他世界擠壓收縮……”

蕭筠捧著書倚在榻首,韓柷杌支著一條腿倚在另一頭,手中托著一抹微光,那神情是有一些瘋癲的,隻是說出來的話還是淡淡。

“本尊的君父沒有像上個遺神那樣,把所有創出神界的靈氣打散四處。他將死氣一團不再飄散的靈氣用來創世了,創了無數個世界,無限膨脹擠壓,成了一個個可以摧毀卻不會被創世者影響的世界,那才是……神所追求的永恒。”

“而原神界剩餘的一半靈力,都在紫萊界那個小小的地方,滋養著本尊受了千萬劍的身子……”

光漏窗隙,晨霧氤氳。

“後來呢?”

後來韓柷杌差點將神界攪弄成了屍山血雨。

“你的義父呢?”

韓柷杌看著蕭筠,冷冷一笑。

眸光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