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麵上還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卻用輕飄飄的語氣說出了這麼一個堪稱可怕的結果,好像那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一樣。
但傑克想象了一下,若因木炭幾乎陷入狂熱的所有人到時陷入恐慌、瘋狂拋售,那場景霎時令他狠狠打了個冷顫,猛然嚴肅起來說道:“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會把控好價格,絕對不會出現那個、那個什麼……泡沫破裂的景象!”
“嗯,您和馬裡做事我都是放心的,”愛麗絲給他吃了劑定心丸,不過提到馬裡,她正好想起來件事,“對了,一會兒您離開後,麻煩順路去趟市政廳轉告馬裡,叫他加緊點籌備自治方案。最遲後天,我們就要出發,讓他在我離開前擬好章程。”
“好的。”
傑克先生一邊應著,一邊接過始終沒怎麼說話的耶爾遞過來的有關文件——是的,耶爾,不是佩琳夫人。
因為木炭的事務屬實太過繁重,傑克先生快累死了也還是有點忙不過來,愛麗絲索性就調了佩琳夫人去幫她哥哥。兄妹倆本來就熟悉,溝通交流起來也快,愛麗絲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這安排完全能行,便就這麼定了下來。
而書房裡的工作,她索性利用起了自己的詛咒綁定對象——反正耶爾本來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待在她身邊,不用白不用。
於是愛麗絲就一邊教他一邊用他,讓他邊乾邊學。得益於暗精靈超強的學習能力和過目不忘的腦子,愛麗絲很快就擁有了一個新的文書助手,甚至這個新助手還在日複一日的工作磨煉下不斷汲取知識,正在飛速地成長中。
送走了傑克先生,愛麗絲打算暫停下工作稍微喘口氣,她看著同樣停了工作,但下一刻就馬不停蹄拿出數算和史書加班學習的耶爾,不由再度為他這近乎拚命的學習精神和刻苦程度感慨起來。
“耶爾,休息會吧。”她忍不住勸道,“就算身為暗精靈,你的肝也不一定能禁得起這樣的消耗。”
“沒關係,主人。”到了現在,耶爾身上的傷基本上都好了。他拆下了頭上最後的繃帶,瞎了的右眼被繡著荊棘的單邊眼罩遮住,露出另一隻完好的左眼。
這會兒暗精靈長長的銀白色睫毛撲閃著,抬眼看過來時露出撲簌睫毛掩映下的眸子,在陽光下閃爍著如同融金、又像是上好蜜糖流淌的光,“我一點都不累,您賜予了我寶貴的學習機會,我不想浪費時間、辜負您的心意。”
愛麗絲被他這麼一望,忍不住從書桌後站起走到他身前,伸指勾開了他頸間用以覆蓋先前懲戒環留下的猙獰傷口的黑色綢帶——那跟佩琳夫人的胸針一樣,是愛麗絲用來當做“聘用”他的標誌,上頭同眼罩一樣用金線繡著荊棘圖案,中央扣環的位置是一顆金色的寶石,顏色和暗精靈的左眼十分接近。
耶爾一動不動地望著她,順從地任由主人將手落在自己咽喉的要害處,甚至還微微揚起下巴,以便愛麗絲能看得更清楚。
“這個傷口留下了疤。”她對著那猙獰扭曲,像蜈蚣一樣盤踞在暗精靈頸項間的疤痕皺眉道。
耶爾感受著她指尖輕觸在自己凹凸不平皮膚上的力度,那裡曾經被割開、被細環緊緊勒在喉管上,然後血流如注,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得忍受著極儘折磨的劇痛。
人類似乎總是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八個字掛在心上,就比如他的前任主人。
耶爾記得身軀龐然的公爵用戴滿寶石戒指的手狠狠提起他頸上的懲戒環,讓那刀刃一般的金屬絲摩擦著他的頸骨,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然後公爵會一邊欣賞著他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一邊用這八個字一邊邊提醒耶爾:
他隻是個下賤的異族奴隸,即便在奴隸中,也比人類奴隸更低一等,所以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懲罰和“測試”都是理所應當。
然而現在,那處曾經幾乎要了他命的傷口已經愈合,就連傷疤也被人用絲綢與寶石細密地保護起來——仿佛是一道柔軟的盔甲。
“是的,主人。”耶爾輕聲道,眼神平靜,“但它現在也隻是疤痕了。”
愛麗絲沉思片刻,重新給他把寶石扣環扣好坐回書桌後,問道:“耶爾,你對自己從公爵手下逃出來的過程,一點印象都沒有,對嗎?”
耶爾點了點頭:“主人,我在經過前主……公爵那次最嚴厲的‘懲罰’之後就控製不住失去了意識,之後的事就一點也不知道了。”
“其實,我以為自己會死掉,但再睜開眼時,就看見了您。”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垂下了眼,莫名有些不敢與愛麗絲對視,也正因此,愛麗絲沒能看見他眼中打破了原來那片平靜的漣漪。
她在思考暗精靈老者在這件事裡扮演的角色,現在看來,耶爾似乎是昏迷瀕死後才被他帶走,而且還驚動了公爵派人追殺。
愛麗絲坐在書桌後思索著,但這事目前糾結在一團亂麻裡找不到頭尾。她輕輕歎了口氣,抬頭看著一問三不知的耶爾,知道就算繼續追問下去,一時半會兒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答案。
“還是先找到解決詛咒的方法吧。”她暗道。
畢竟有這麼一樣東西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時刻威脅著自己,愛麗絲沒法毫無芥蒂地去追查耶爾的身上的謎團。
“後天出發去林頓公學,”她最終對耶爾如此道,“你做好準備,路上我會讓效忠巴列特家族的騎士長教你武技。”
……
兩天的時間過得很快,在馬裡熬了兩個大夜終於趕出一份令領主滿意的自治方案後,愛麗絲去林頓公學前的一切準備終於宣告就緒。隨後在仲夏節前夕的一個清晨,領主帶著暗精靈乘上馬車,駛向了離開約克郡的方向。
路上,愛麗絲在聽耶爾給她彙報出發前針對林頓公學所補的課:
“……林頓公學毗鄰約克郡北部,位於阿爾卡迪亞、坎培斯和蒼藍山脈相交的邊境線上,周圍屬於公學的區域均不受兩國管轄。其創立可追溯到數百年前,當時大陸正處於動蕩不安的時期,但亂世中湧現了許多傑出的魔法師。其中,傳奇魔導士梅林本來是最頂尖的那一批,但不知為何,他在正值盛年時就宣布隱退,將自己的魔法塔搬到了現在林頓公學的位置並以此建校,從那之後,梅林就在大陸上銷聲匿跡,再也沒有離開過那裡。
後來,他的後人繼承了魔法塔和學校,開始吸納來自不同魔法學派以及非魔普通學科的著名學者,幾百年過去,如今林頓公學在整片大陸享有極高的聲譽,每年都有無數懷揣夢想的年輕人前來報考,但隻有最出色的少數才能被錄取。”
“了解的不錯,”愛麗絲睜開假寐的眼誇讚了一句,又問道,“不過你有查閱到關於梅林寶藏的傳說嗎?”
耶爾搖了搖頭。
愛麗絲也不怪他,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可能是因為距離梅林的時代已經過去太久了,沒人還會將這麼一個似是而非的傳說當真,就連愛麗絲自己都是偶然在巴列特家族藏書室中那堆落灰的古籍裡翻到的。
那是一本不知作者是誰的煉金手劄,上麵潦草地提了一句:梅林不但是強大的魔導士,還是一位一位極具才能的煉金術師,他在魔法塔裡留下了驚人的魔法和煉金財富,可惜他將這些東西藏的太好了,沒人能找到。
這句話夾雜在大段的實驗記錄與煉金配方的間隙,看起來更像是這位作者心血來潮時的一句隨筆,感慨後就沒了下文。
不過深受詛咒困擾的愛麗絲倒是將它當了真,再加上之前她恰好把達蓮娜送到了那裡,雖然據派去監視的人彙報,達蓮娜在學院裡表現得很安分,像是完全接受了自己爭位失敗的結局,但就愛麗絲對自己這位同父異母姐姐的了解,她可不一定有表麵這樣老實。
而到底真相如何,不如就趁著這次機會親自去看看吧。
愛麗絲嘴角勾起個期待的弧度,然後將耶爾趕下了馬車——這會兒隊伍停下來修整了,愛麗絲讓他跟著騎士長去學習武技。
天色正值傍晚,夕陽掛在最遠的那一抹晚霞尖尖上,一點點往遮住了地平線的群山懷抱裡沉。
那片群山便是蒼藍山脈,雖然看起來隻有個隱約起伏的輪廓,但長度一眼望不到邊際。越過林頓公學再往北方去,就是蒼藍山脈向外輻射出的森林和峽穀,但很少有人知道山脈再往北都有什麼,據說那裡終年覆蓋著冰雪,是屬於異族們的流放之地。
愛麗絲坐在馬車前軸上眺望蒼藍山脈,落日把幾米開外耶爾在騎士長指導下揮劍的影子拉得老長,直夠到了她的腳尖。這引得她順著影子將視線投了過去,旋即目光不由在他蜜色的皮膚和因為用力而繃緊的手臂肌肉線條上一晃而過。
暗精靈認真練習的模樣很是具有觀賞性,領主大人一時不慎饒有興趣地看入了迷,直到夕陽徹底消失,士兵們開始就地紮營升起篝火,愛麗絲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