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禮部於秋鹿書院前張貼進士榜，同召文武進士及第者入朝封銜，賜朱衣加身，花車同遊。

正元道擠滿了各路權貴的馬車，秋鹿書院門前人滿為患，恭賀聲連綿不絕。

韓蘄坐於昭明殿內，聽著顧靈華背完最後一個內容，一抬眼就對上了他殷切的雙眸。

韓蘄淡淡頷首：“去罷。”

聞言，小童欣喜過望，“謝謝兄長！”

他當即跑了出去。

韓蘄望著他的身影，又囑咐了一聲要跟上去的小黃門：“子安，保護好陛下。”

小黃門連連答是，趕緊追上自己的小主子。

昭明殿的地勢很高，上來便要走過五十六重台階。

韓蘄站在殿前朝下眺望，這九重宮闕、曲折宮道，不少都能攬入眼內。

以前不知多少個日夜，他總喜歡站在這裡往下看，早已習慣寂冷的風、陰冷的夜，生不出什麼大徹大悟的想法，或是悲春傷秋、擾心之思。隻是今日，竟無端覺得少了些什麼。

今日本就是陰天。時值春夏交換，高處開闊地果然還是比較陰涼些。一陣風來，畢之若竟稍稍瑟縮了下脖子。而他身側的韓蘄，披著大氅，絲毫不懼。畢之若這個時候才有些羨慕自己的殿下。

他稍稍抱緊雙臂，問道：“殿下不去瞧瞧？程小世子可中了武舉探花，現下約摸已經遊街至南街了。”

韓蘄沒有回他，那便是不想去。

他端倪著韓蘄的神色，也不確定該不該將燕奚的近日消息告知與殿下。

自那日許慕回來稟報燕姑娘與孫小將軍即將結親的事，殿下嘴上沒說什麼，可再沒笑過，看什麼東西的神色態度都是帶著淡淡的厭煩，絕口不提回府之事，搞得昭明殿任何人都一副禍臨己身的模樣，大氣不敢出。

陛下偷偷來問過他好幾次，問兄長是不是跟喜歡的姑娘鬨矛盾了，這他哪敢說，尤其有一次交談正好被殿下撞見。

畢之若在心裡默默地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吹了有一會兒風，韓蘄似乎才想起來自己要做什麼，從懷中掏出一支玉哨。

聲響不過片刻，許慕就至韓蘄麵前。

韓蘄道：“吾之書作，成品如何？”

許慕一臉正色：“三日前已修改抄錄完畢，等候殿下吩咐。”

韓蘄微微點了點頭，“做的不錯，自去領賞。”

畢之若一臉訝然，他沒想到的是殿下竟然越過他指揮許慕辦事。

不過說抄錄，畢之若其實已經隱隱猜到是什麼了。

難怪這些時日，殿下似坐湖中舟，除了心情不爽，行步悠然淡定，無任何躁意。

*

花車同遊，少女擲果，人群紛湧，萬人空巷，可謂一時盛景。

這樣的盛景，孫榮嬌和燕奚當然要過來湊這個熱鬨。孫策泱不放心二人，雖然對此場麵不甚感興趣，依是跟了過來。

在孫策泱的保護下和孫榮嬌強大的擠人本領下，三人得以擠到前排視聽。

孫榮嬌在這兒滔滔不絕想知道這六位遊街人士都是誰，燕奚聽在心裡隻是淺淺一笑。

其他人她是不知道，但文進士狀元和武進士探花她可知道。這兩位都是我們《聽雪傳》女主的追求者。

一個是在寒窗苦讀之時被持久的資助，一個是梅林一遇再難移二心。

今日她來，主要就是想看一看這相認加爭鋒的名場麵的。

想到這時，燕奚忙左顧右盼，尋找這即將發生故事的主角。

果然，女主就是女主，不過一會兒，燕聽雪就在人員的互相推搡下，漸漸被擠到最前列。

燕奚瞧見了帶著麵紗的她，急忙興高采烈朝她揮手：“阿姐！”

燕聽雪迷茫著雙眼，循著一道熟悉的聲音，終於定睛到熟人，眼神豁然明亮。

“小奚兒！”

“策泱開路！”燕奚強橫指揮著，隻引得孫策泱粲然一笑，攬過她的腰間，一個飛身落到對麵，引得不少人注目。

孫榮嬌見狀隻能一跺腳，大罵一聲“見色忘義的兩個人”，旋即也飛身落在燕聽雪身側。

燕奚問道：“阿姐你怎麼也來湊熱鬨？”

燕聽雪說起來有些難為情：“阿娘說我老是宅在家中才遇不到心儀之人，讓我也隨你一樣多出來轉轉，就把我趕出來了。”

燕奚心道阿娘真是神助攻，便笑著道：“那阿姐知道今年的進士及第者為何人否？”

燕聽雪笑道：“現下不知，一會兒便知了。”

燕奚回道：“那我們一起等。”

這時，孫策泱正在燕奚身側看著燕奚滿臉帶笑，身側卻不知從何處伸出一隻手，勾住了他的衣袖。孫策泱微微皺眉，回頭探看卻是一頓。

那女子帶著麵紗，露出的眼睛十分媚人，卻是瞧了一眼他身側的燕奚，伸出玉手朝他比了一個噓聲的姿勢。

孫策泱稍稍握拳，無聲息地隨她走開。

遠處的喧鬨聲越來越大，燕奚知道所謂的狀元、榜眼、探花正依次過目，回禮熱烈的民眾。

隨著花車緩緩駛來，最先入目的是在前頭騎著高頭大馬的三位武進士。他們身上都帶著大紅花，朱衣加身，手裡身上，有不少受饋的鮮花。

而程澈，就行於他們這側。他不似其他兩位武進士，人高馬大，身長魁梧，而是更偏向於精瘦乾練的的美，加之他那一張見之可親、風度翩翩的臉，帶著招牌的陽光燦烈的笑容，更是一把強大的殺傷武器，馬上的繁花至少比身側兩人多一倍，是名副其實的探花郎。

燕奚看到他就想起了他同韓蘄的關係，心裡籲了一聲還好女主帶了麵紗，但是她是萬萬不能讓程澈看到的。

她往後一退，正欲叫上孫策泱帶自己跑，回頭一看，身邊不知何時已然空了。

燕奚稍稍奇怪了一下，但沒多想，往身後一望，發現身後正是碧水樓，而那有一扇窗戶是極佳觀景點。

燕奚心中狂喜，提著裙擺，噠噠跑進酒樓，叩響了那包間的門。

“子安，你去瞧瞧，是不是酒樓跑堂送點心來了。”顧靈華頭也不回，朝身側道。

小黃門應答，這便去開門，沒想到門外的人直接硬闖進來。

她跑上來的氣息還沒緩下來，進門直接道：“真不好意思，但我也想一覽這狀元遊街的盛景，就我一個人，可不可以短暫收留我一下，我可以付這包間一半的錢。”

顧靈華聞聲回頭，燕奚頓時入他眼。

姑娘身著一身青綠衣裳，衣擺繡著大量荷華，雙髻左右而分，戴著大朵好看的絨花，發帶墜於雙肩兩側，肌膚勝雪，容色嬌憨，那一雙眼睛蓄滿清泉，每一次忽閃，似要傾瀉泉水，實在天真動人。

顧靈華咳嗽了兩聲，他不願暴露身份，自以為非常成熟地道了一聲“好”。

眼前的姑娘聽話，那汪清泉倏忽一彎，倒映月色，倏忽朝他湊近：“那就謝謝小弟弟了！”

顧靈華臉色一紅：“我也不算小。”

“好好好。”燕奚道，“小弟弟今年多大呀？”

他十分正色道：“九歲有餘。”

燕奚點了點頭：“是不小，和我差了九歲呢。”

顧靈華稍顯氣憤：“你若是再這樣我便讓他便把你轟出去！”

燕奚心道後麵的小弟弟看著還沒有她大呢，實在不想再惹出變故，錯過精彩的一幕，趕緊道：“我知錯了！快看，那就是今年的狀元郎，長得真秀氣！”

顧靈華心中不屑地道，這狀元郎還是他欽定的，他早見過了，可依是隨燕奚的目光看去。

坐在花車最中央向著四周一聲聲道謝的正是今年的狀元郎。他頭戴進士帽，比身側兩人更多了一株簪花，周身氣質溫潤如玉，實在是一位端方君子。

不過這位端方君子似乎和在前騎馬的探花郎一般，在四周尋著什麼人。

直到前方騎馬的世子眼睛定睛一處，輕輕策馬偏離了應有的軌跡，朝一個方向駛去。

顧靈華怪道：“他這是乾什麼呀？”

燕奚在他身側笑道：“這你就不懂了，這叫英雄難過美人關。”

果然，下一刻，程澈掏出了早就捧在手上的花束，下馬遞給了燕聽雪，一時全場沸騰，將目光都聚集在二人身上。

他臉色稍紅，聲音卻不小：“燕小姐，不是她們送我的，是我自己在入宮前就命人準備的。我想著，碰到你就送給你，想讓你一同慶賀我這高中之喜。”

最後一句話他說的很小，他說“我想見燕姑娘很久了”，卻由著聲音太小，淹沒在人群之內，燕聽雪都沒有聽清。

兩個小身影在樓上也很著急：“他最後一句到底說了什麼？”

顧靈華左側的子安弱弱地道：“主子，奴才會看唇語，他好像說的是我想見燕姑娘很久了。”

燕奚嘖歎：“這小子不行，喜歡的話不敢大聲說。”

顧靈華狠狠點頭附和。

燕聽雪於人群中巋然不動，衣擺不掀，神色並未因眾人注視而慌亂半分，大方得體地接過他手中花束：“恭賀程世子高中。”

燕奚歎道：阿姐看來是有些喜歡程澈的。

眾人原以為這場突發的戲劇要散場，誰知花車上的人也下來行至燕聽雪麵前，摸了全身，最後取了頭上的簪花，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燕姑娘沒想到在此遇到你。資助之恩沒齒難忘，雖早已備好畫作相謝，隻是此時沒帶身側，如今在下沒什麼可相送的，唯這頭上簪花，是在下這十年辛勞榮譽象征，想贈與姑娘，以全報答之意。”

眾人很意外，顧靈華還在樓上驚歎：“這是哪家女子，竟這般厲害！”

燕奚在一旁附和：這就是女主光環啊。

燕聽雪頗有些驚訝，隨之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欣喜：“恭喜姚公子實現所願！隻是這實在是你十年所勞、獨一無二之物，聽雪不能拿。”

剛上馬的程澈皺眉地望向身側文弱的書生。

孫榮嬌正想跟燕奚分享這勁爆一幕的想法，誰知回頭兩人早已不知所蹤，不由又冷哼一聲，懶得理會這兩人。

姚清筠繼續道：“若無姑娘資助，在下無今日所得，故且真心希望姑娘能收下。”

燕聽雪欣然一笑：“那便再度恭祝姚公子高中。”

二人相互行了一禮，姚清筠轉身，與程澈對視一望，拱手淡淡一笑，並無多於的話。而程澈反而緊皺雙眉，在他看向他時，眉毛做了一個很輕佻的挑釁動作。

燕奚極度興奮：修羅場修羅場！

興奮之餘又嗟歎：可惜我支持的是韓蘄。不好意思，他真的比你們兩個更厲害哦。

顧靈華也八卦了一句：“你覺得他們兩個人誰最後能成？”

燕奚瞧著他，一臉精怪：“看在我們有一麵之緣，也算熟人，那我便告訴你。”

她伸出指頭左右搖了搖，神色自信：“都不可以哦。我阿姐是攝政王殿下的，他們可都沒機會！”

顧靈華聞言，跟子安對視一眼，仿佛知道一個不得了的消息。

他趕緊道：“攝政王那樣清高淡遠的人，從未聽過與哪個女子糾纏，你莫要造他的謠言！”

燕奚奇道：“你這小孩知道的還挺多，那我就同你多透露一些。我可沒有說謊，攝政王殿下對我阿姐一見鐘情，前些日子還收著我阿姐的畫，我去要一直不給我，不是喜歡是什麼。我看啊，他們要好事將近了，彆人是沒有機會的。”

顧靈華心道，難怪今日兄長不願意出來看花車遊街，感情是裡麵有他的情敵。

一時竟對燕奚的話更加篤信。

花車行過，人群前湧，此處人流散了大半，已然沒了意思。

他瞥了她一眼，道：“看在今日同你相處很是開心的份上，這包間不收你的銀錢了。”

“真的嗎？”燕奚眼前一亮，連忙揉了揉小孩的頭，“那多謝謝你了。”

顧靈華輕咳一聲，臉上有些紅：怎麼會有女子這般沒有禮教，連笑都是花枝亂顫、毫無規矩可言。這真的和方才女子是一母所出嗎？

燕奚又道：“你們兩個年紀比我還小，我對你們不太放心，不若我送你們回家？”

顧靈華忙道：“不用，兄長外出辦事，即刻便歸。”

燕奚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施施然道了彆，離開碧水樓。彼時樓前人群已然散去，隻剩忙碌往來的行人。

孫榮嬌回了孫府，看到剛好在門口的孫策泱有些愕然：“你怎麼在這？”

“有些事，提前回來了。”孫策泱道，他狀似無意繼續問道：“小奚兒隨她姐姐回去了？”

孫榮嬌神色一變：“我以為她在街上不見了，是同你在一起。”

孫策泱臉上的淡定恍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