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孫策泱和孫榮嬌一同尋至燕府，還好燕奚已歸，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孫榮嬌將她好一頓數落，燕奚都受著，嬌聲哄著孫榮嬌，言說中午要留二人用飯。

孫策泱悄悄觀察燕奚的神色，發現對他並無半分變化，舒了一口氣之餘，又稍有些低落。

顧靈華回去，就不怕死地湊到韓蘄跟前，擠眉弄眼，問他這幾日煩擾的是不是今日收花的姑娘。

端坐案前的韓蘄動作一頓：“哪位？”

看來確有喜歡的姑娘了。顧靈華眼睛一亮，仔細回憶：“反正程哥哥給她送了花，還有狀元郎。不過兄長不要難過，姐姐喜歡的是你，旁人搶不過你。”

韓蘄停筆冷笑：“誰告訴你的？”

“這個姑娘的妹妹親口告訴我的，肯定不會有錯！”顧靈華看到韓蘄隨著自己的話逐漸冷淡的神色，突然覺得說錯了話，小心地問：“她是不是騙了朕？”

韓蘄道：“你說呢？”

顧靈華仍不死心：“可是她很真誠……”

韓蘄一道冷眼瞥過，顧靈華噤了聲，忙氣憤道：“可惡，哪裡的刁民，竟敢造謠攝政王誆騙朕，等再見了她可有她的好果子吃！”

韓蘄這才唇角稍稍彎起，漫不經心問道：“你怎與這般人遇上了？”

顧靈華自是打開話匣，將今日所觀悉數將與韓蘄聽，聽得韓蘄麵色不再是那般冷。

顧靈華斜眼偷偷瞧了韓蘄一眼，聰慧如他，隱隱感覺他見到的這位姐姐才是真正同兄長有糾纏的人，但也僅是猜測。

他言罷，假意好奇問道：“這位姑娘兄長認識否？太妃娘娘的清水宴她會來嗎？”

最後一次機會，她必須來。

韓蘄道：“來。身份，你自會知道。”

顧靈華忙裝出氣憤的模樣道：“那朕可要好好借此機會懲治她！”

*

清水宴這日，燕奚很早就被拉起來收拾了。

昨日看小言書看到太晚，今日還沒睡到她的巳時，燕奚是真瞌睡，險些起了不想去的心思，整個梳妝打扮的過程都在閉著眼睛。

等到祁蘭去給她安那一套頭麵時，燕奚隻覺頭上一沉，恍然驚醒。她忙道：“還是帶孫策泱送我的那支步搖罷，這也太沉了。”

祁蘭點頭，手腳迅速給燕奚換好裝扮。待燕奚清醒睜眼看向鏡中，不由驚歎：“祁蘭沒了你我可怎麼活啊！”

今天隆重，燕奚頭上戴的首飾依是比她平日多，甚至還帶了一雙耳墜，紅白相間，與她頭上步搖十分相配。

待到門口時，葉將離和燕聽雪已經等候她多時了。

燕聽雪穿著水青色的裙裳，外套青白色的罩紗，頭上珠飾亦是典雅清冷，極為符合她的氣質，也看得出來，是被人花了心思打扮的。

這場宴會不止女眷去，還邀請了部分男眷。前幾日進士榜公布，俞太妃又朝幾位進士發了拜帖，心思昭然若揭。她知眾人知她目的，有些家姑娘定不願意來，但若邀請了其他男賓，大家利益來往，各取所需，便都願意了。

她已落花有名，阿娘不必顧念，燕聽雪則不同，這才被迫著精心打扮些，到時不論怎樣，也受人矚目。

燕奚心歎：還好沒戴那頭重的要死的頭麵，不論她怎麼打扮，都無法與這樣的女主爭得月色，還不如如何輕鬆如何來。

葉將離並未責怪她為何沒帶那套頭麵而是戴了孫策泱送的步搖，見人到齊，便吆喝著一起上馬車。

馬車緩緩往前行，燕奚無聊，便扒著車窗往外瞧，經過了北街青門巷，這個熟悉的地方，卻未見裡麵寬闊的道路上有馬車停頓，燕奚看得有些愣神。

等收神時，馬車已經頓至宮門口，三人下車，遞過拜帖，由宮婢往裡引進。

宮道寬敞，紅牆高厚，便是在這側說話，那側也聽不見，多少深宮內的秘密，都是這樣被吞進而未吐出。黃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閃著光芒，飛簷重重，宮人行色匆匆，四處寂寥無聲，唯能抬頭看到這被割成方正的天空。

燕奚想，這樣的地方，真的會有人喜歡嗎。

反正她不喜歡。

到春芳庭時，已經有好多人。

有好些夫人認識葉將離，見到來人忙朝她們招手，看著三人嘰嘰喳喳。看向燕聽雪時，讚美喜悅之色溢於言表，說“這便是你們家的聽雪罷。”燕聽雪一一回禮，行為得體端莊。到了燕奚，眼中的喜悅之色就褪去大半，似是奉承地道“這便是你家二姑娘罷。”燕奚渾不在意，學著燕聽雪禮貌的樣子微笑，隨意敷衍過去，便得了葉將離的赦令，拉著燕聽雪就跑了。

燕聽雪以為燕奚是難過，正欲安慰她，誰知她先道：“阿姐你彆多心，我本蒲柳之姿，而阿姐是鬆柏之質，本就是我比不過的，我沒什麼彆的想法，我崇拜你還來不及。”

春芳庭如其名，滿庭春色，一室遺香。宮廷的花比宮外保養的要好，時值初夏，不少春花依舊嬌豔綻放，芳香撲鼻來。已設置好的各個座位都放有采下來的新鮮花束，各色各樣，定包諸君滿意。

她東張西望，這才在一角放著牡丹花的座位找到孫榮嬌的身影。燕奚如釋重負，坐到她身側：“你怎麼在這，讓我一頓好找。”

孫榮嬌道：“我跟那些小姐八字不合，混不到一處。”

“孫策泱呢？”燕奚道。

“他八字合，自然不在這。”孫榮嬌撇嘴。

燕奚點了點頭，麵上未見任何表情，同孫榮嬌又在此處打鬨起來。

燕聽雪在一旁笑著，將神思斂入心中。

她見二人相談甚歡，自己又是插不上嘴，便輕輕笑了笑，往春芳庭外走。

春芳庭外種著滿道的玉蘭樹，嫩白淺雅，香氣濃鬱，疏影橫斜。

燕聽雪一人沿著路走了好一會兒，突然有一陣絲竹聲入耳，大約是古琴。

玉蘭道的儘頭，有人。

燕聽雪停住了步子，不敢上前打擾，也不想錯過這朱弦玉磬。

不多時，聲音竟是停了。

燕聽雪又停了一會兒，約摸確定那人走了之後，她這才往前走到古琴處。古琴置於亭，亭子設得很高，右對廣廣玉蘭，左對青山湖水，這弦中音自然也囊括了山川湖色，玉樹花顏。

巍巍兮若青山瓊林驚層巔，澹澹兮若湖川江海奔流不止，皎皎兮若明月高懸摘得餘光清輝。

此琴實為好琴，其聲透亮，其調悠遠，讓她也忍不住，想要閉目遊懷，訴儘心中所遇。

她雙手撥撚，彈出了第一個音調，而後音樂似曲水涓涓，流暢地從她指尖傾瀉而出。

她的曲調更為柔和些，更像明月高懸於天，置於光下，隻去敬仰；流水漫過山間，熒光星星點點，小鹿跌跌撞撞，穿梭於林間光影，終於尋到一個空曠之地，去仰望山之寂靜，樹之溫沉，月之皎潔。

燕聽雪的樂聲，很讓人靜心。

她一曲罷，忽聞一聲掌聲，燕聽雪恍如受驚的小鹿，倏然睜眼。

她眼前的人身著皎皎白袍，流光華貴，頭戴玉冠，周身隻掛著一個翠綠玉佩，麵如冠玉，英眉挺目，骨相深邃立體，實為一位英俊美少年。

燕聽雪一愣，連忙行禮：“見過敬王殿下。”

顧寒霜明顯瞧燕聽雪也看呆了，此刻揮手：“平身。”

他笑道：“聽過燕姑娘一曲，本王與之相比，實為獻拙技了。”

原來方才彈琴之人是敬王。

燕聽雪忙道：“並非。敬王殿下的曲子裡多了山川江海的巍峨，是聽雪達不到的境地。”

捕捉到關鍵詞，顧寒霜神色一愣，他連忙問道：“姑娘，是燕聽侯府的大小姐？”

燕聽雪瞧著他的神色，起初有些困惑，旋即恍然，“妹妹曾經貪玩，惹殿下誤會了。”

與被戲弄的氣惱相比，顧寒霜更在意他接下來所問：“……寒山寺，梅林一舞，可是姑娘？”

燕聽雪臉色一紅，“正是。”

仿若尋尋覓覓的人終於和心中悸動重合，顧寒霜心中再無糾盤，他滿麵春風，笑說：“原是姑娘。本王有幸路過一瞥，是終生餘幸。”

“殿下謬讚。”燕聽雪道，“本就是毫無章法、聽雪自己跳著玩的舞，實在登不得台麵。”

顧寒霜本欲繼續與燕聽雪爭辯，誰料遠處傳來宮婢一聲聲的呼喊聲，示意宴席將開，她們出來尋遊落在外的權貴親眷。

燕聽雪忙後退行禮：“宴席將開，聽雪先回去了，不然家中人也該著急出來尋了。”

“聽雪在此，提前恭祝太妃娘娘千秋大喜，華年錦繡。”

顧寒霜手握著身上的玉佩，笑道：“燕姑娘好心，本王會將此話代為傳達。便先彆過。”

燕聽雪行禮離去，顧寒霜的目光還盯在她身上。

天地樹下一青白，疏影道中比芳澤。

燕聽雪回來，剛好趕到宴席開始之時。她先同母親彙合，隨後找到燕奚，由著婢女領著眾人依此落座。

這座位設計的也很有靈性，除了男左女右，品級為先，另外考慮了各位之間的關係和個人的愛好。

原本燕聽侯府和鎮國將軍府是坐不到一起的，現下燕奚一家人的座位就在孫榮嬌右側，而他們的對側正是孫策泱的位置。

孫策泱的案上放著海棠花，燕奚的位置上也是。

他朝對側望來，留意到鬢間的步搖和案上的花，驀地言笑晏晏，一雙眸子柔情似水，看著燕奚含情脈脈。

那步搖上的花，孫策泱忘記告知燕奚了，是重瓣海棠。

燕奚連忙低頭，似是害羞。隻有身側的燕聽雪知曉，燕奚臉上半分嬌羞之態也無，甚至有些緊張，分明是在躲避。

因為，攝政王殿下出現了，她比所有人注意到的都要早。

陛下，太妃，攝政王和敬王四人是一同出現的。

群臣起身，齊呼恭語。

顧靈華站在最前列，用稚嫩的聲音呼道：“眾愛卿平身。”

燕奚撒耳一聽，這聲音怎麼這麼耳熟。

她悄悄抬頭，感覺頭頂又炸響了春雷。

撿人準不是女主標配嗎？！

她一個小小女配，哪來這麼多巧合？！

燕奚連忙又低下頭去。

韓蘄從進來就注意到燕奚，以及燕奚頭頂案上的海棠花，與對麵遙遙相望，真是好一對璧人。

他周身氣場忽地冷了下來，顧靈華當即察覺到，隨他視線望去，望見了深埋頸部，掩耳盜鈴，試圖弱化自己在眾人中存在的綠衣女子。

這女子頭上的步搖太眼熟，那日場景顧靈華本就心存疑惑，自然不會忘那麼快，當即就想起來女子是何人。

顧靈華現在敢篤定，這個女子跟兄長之間有些什麼。

他入座，太妃和攝政王分彆居於其兩側，而敬王則坐在第一案，此案赫然已經坐了一位女子。

俞太妃隨著他的行動望過去瞳孔一縮，神色之間已然有慍怒，卻礙於眾人在此不敢斥責。

燕奚也瞧過去，見他案旁坐著的女子，身著玫瑰紫的裙裳，朱唇塗得搖曳，姿態嫵媚，神色勾人，頭上喜以小扇裝飾，這估計便是小說中女主初嫁過去，最煩人，也最先解決的女配晉扇扇了。

不過燕奚如今見她也隻有略微的嘖歎：如此張揚無腦，比之她還不重場合規矩的女子，難怪惹得俞太妃不喜，於小說上落幕那般快。

不過，現在可是好時機。

她當即對著燕聽雪附耳私語：“阿姐你快看，這全宴席就敬王殿下帶了個妾來，當真是好大的臉麵啊。”

燕聽雪抬眼望去，果然這般。

顧寒霜似是注意到燕聽雪的目光，亦或是很早就在尋燕奚的蹤跡，此刻正好與燕聽雪的目光對上，他璀然一笑，燕聽雪禮貌點頭回應。

晉扇扇素來守顧寒霜守得緊，此刻見燕聽雪同他眉來眼去，不由氣憤地瞪了回去。

不過好在燕聽雪彼時已經收回目光，並未見到，而被琢磨他們二人的燕奚給看到了。

這可把燕奚給氣死了，她也瞪了回去。

不過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妾，還沒有她有人勢可仗，竟敢這般公然挑釁。

這一來一去，可結了梁子。

晉扇扇拉著顧寒霜的衣袖，假裝不認識權貴，問他好幾個人，這才問到燕奚那一桌。

顧寒霜道：“是燕聽侯府的。”

晉扇扇故作初識般點了點頭，算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