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言心在一群青丘人的圍堵中懵然不知,她心中驀地生出不好的預感,語氣輕了一些,再度開口詢問:“這是怎……麼了?”
溪竹怒目而視,豆大的淚珠從漲紅的眼珠裡如傾盆大雨滾落,喉頭顫抖不止:“是不是你們?殺了我阿爹?!”
季言心喃喃:“你阿爹……”頓了頓,她神色冷靜道,“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冷靜的態度徹底將本就傷心拒絕的溪竹激怒,他捏緊拳頭聚起靈力,就要衝季言心砸去。
百裡翊擋下少年的攻擊,將他的手甩開,怒喝:“本座殺你爹作甚?你們都是吃飽了撐的,汙蔑人的話張口就來!”
此時本意是看熱鬨的王朝趕了過來,見人群莫名圍著季言心和百裡翊說他們是殺人凶手,湊上前為二人說話:“殺人總得有理由吧,他們為何要殺人?劫財?還是劫色?抑或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若要無緣無故殺人,總不能是喪心病狂吧?在青丘這些時日,大家也都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他們看著像是十惡不赦之人麼?”
王朝的話一時間讓沸騰的人群稍微安靜下來一些,見自己的話有效了,王朝再道:“是誰說他們殺人的?可有親眼所見?或是其餘證據?”
人群沉默片刻,忽地從眾人背後傳來一拔高的人聲:“溪竹阿爹死時,血被抽乾,周身黑氣繚繞經久不散,那種異樣的氣息我們從未見過。我們請領主前來,探探他們身上是否也有相同氣息便知到底是不是凶手。”
說話之人話音方落下,便站到了被懷疑的兩人麵前,是他們才入青丘時,攻擊季言心不成單傷到青離的慕風。
“你說溪竹阿爹被抽乾了血?”季言心大驚失色,側頭看百裡翊,低聲猜測道,“會不會是……幽煞?”
百裡翊思忖著:“倒是像。”
季言心愁眉不展,一想到活生生的人被抽乾了血便心中不忍,頓了頓道:“可否帶我們去看看?”
人群中有人高聲嗬斥:“我都聽到了!他們說幽煞!我們從未聽過什麼幽煞?他二人必定有鬼!”
聞之,眾人又跟著沸騰躁動起來。
王朝瞪了一眼季言心,怨她不該在此時多此一舉,後指向叫囂的眾人:“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莫要拿沒見識當損人聲譽的借口。外界眼裡,青丘都滅族幾百年了,是不是也可說你們全是鬼?!”
眾人又被王朝說得啞口無言。
此時青離趕到,說了一句公道話:“我不偏袒誰,如若凶手是他們,人是我帶進來的,我會承擔後果。就去請領主,再請上醫官一同前去瞧瞧。不管凶手是誰,可見其歹毒凶殘,與其在這裡爭執不休,我們不如快些找到實證,不然恐還有人受害。”
見了青丘小王姬,眾人這才肯聽勸,一齊到了事發之地。方時宴與醫官,也被青離提前派出的人同時到請。
隻見溪竹阿爹,死狀慘烈。黑氣像繩索似的纏繞束縛著一具乾癟的灰狐屍體,頭部已透出森然白骨。眼球與五臟六腑皆散落在其周身,如此死狀,周遭卻連一滴血跡都沒有。
眾人見到那黑氣,皆麵麵相覷,不敢接近。那黑氣仿佛能識得人怕它,故意慢悠悠飄蕩於人前,逼得眾人連連倒退。
接著,黑氣鎖定一襲紅衣的季言心,陡然加速如疾風利刃般朝季言心刺去。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一道小卻盛氣淩人的紫雷將黑氣擋下,眨眼間將其吞噬後像是吃飽喝足的靈寵,回到百裡翊手心。
王朝看得呆住,這不傻子麼?
隻聽百裡翊波瀾不驚道:“這是魔氣。”
頓時人群又炸了,有討論魔氣為何物的?有斷言季言心百裡翊二人狼狽為奸的,有驚魂未定找領主庇護的。
一陣嘩然中,方時宴到了。可眼下似乎已不用他或是醫官證明什麼,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紫雷將那被稱作魔氣的黑氣吞噬後融進了百裡翊的掌中。
青離向方時宴道明事情原委,方時宴看向百裡翊的眸中閃過捉摸不定的光,道:“百裡公子雖能吸收魔氣,若是真凶,想必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這般行事。”
季言心點頭讚同,而後全盤托出:“方才我與百裡翊在淺潭底下碰到了比這更甚百倍的魔氣,他們來自一種名叫幽煞的魔物,從蛋裡破殼而出是三寸大小,渾身藍鱗。似乎會長到數十倍大的時候,渾身猩紅蛇紋,人麵赤目。”
眾人聞言,驚疑不定,皆從頭涼到了腳,這個外來人口中三寸藍鱗的正是青丘潭下棲息的蜃魚。它們性情溫和無害,有時會充當燈火,為青丘人照亮歸家之路。怎會與魔物,魔氣牽扯在一起?
又有人質疑怒喝:“你騙人!那是一直與我們相伴的蜃魚,怎會害人?”
季言心聽了青離的解釋後,駭然:“你是說,你們口中的蜃魚,遍布在淺潭底下?”
百裡翊心下亦是浮出訝然,遍布青丘的魔氣,自己竟毫無察覺?還是說,魔氣被刻意隱藏了?他斷定那蛋中之物,是三千年前本該消失的幽煞,根本不是什麼蜃魚。
“一日。”百裡翊忽地吐出兩個字,“本座給你們個交代。”
方時宴應:“好,那便一日為期,青丘這頭亦會自查。如幾位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儘管開口。”
百裡翊:“不用。”
季言心:“我們幾人可以搞定。”
王朝:“我跟你們不是一夥的。”
人群中依舊有人質疑:“我們得派人監視他們,萬一他們要是凶手,再背著我們害人該如何是好?”
“就是!”
“說得對!”
一片附和聲響起。
這時,一直在人群中觀望的舒伯平站出來,道:“諸位莫要做無謂的猜疑,凶手不會無緣無故害人,在我們相互猜忌時,恐怕已在做更大的謀劃。依老朽看沒有十足的證據前莫要再爭執不休,浪費的時間多一分,危險便也隨之多一分。”
舒伯平是青丘最德高望重之人,大家在聽了他的話後,才肯罷休。
人群散去後,王朝譴責了幾句季言心與百裡翊,他們作為青丘的外人,不該如此衝動下決定,該與大家好好商議一番,眼下承諾一日解決,屆時若是解決不了,又該如何?
百裡翊斷言:“沒有本座解決不了的事。”
季言心眼神堅定:“優柔寡斷隻會影響本姑娘拔劍的速度。”
王朝:“……”
不辭:“都被人冤枉到頭上來了,我不是能坐以待斃的人。”
王朝無奈:“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辭嘿嘿一笑:“從你問青丘眾人可有證據的時候?”
王朝深深地翻了個白眼,愈發懷戀在生死畫舫的逍遙自在的日子。
百裡翊輕描淡寫道:“你們對魔氣一無所知,本座一個人去調查便可,都散了吧。”
說罷,他轉身欲走,被三人同時攔下。
百裡翊蹙眉,他不喜在行動的時候被無關之人打斷。
可季言心難得一臉正色:“你們都是隨我來青丘的,出了事全然是我的責任。”
不辭溫柔一笑:“在青丘,我們時時刻刻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王朝萬般感慨,看向百裡翊的眼神夾雜著些許悲涼與失望:“我以為我們不說生死患難,可好歹也是自己人,我雖不讚同你與言心的為人處世之道,可你如此與人疏遠……是少爺不配與你一道麼?”
王朝的言辭神態雖然誇大,卻是實實在在的真情實意。他一旦認定某人,便會對其掏心掏肺。
百裡翊看著三人,琥珀色的眸子如澄澈湖麵上泛起的輕微漣漪,稍縱即逝,卻真實停留過。自誕生之始……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哪怕後來成為萬魔頂禮膜拜的魔尊,也從未有人將他當作,自己人。
百裡翊的語調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了一分:“都把手攤開。”
三人應聲朝他伸出一隻手,“呲啦呲啦”聲中,三道紫雷由百裡翊指尖生出,分彆跳到三人手上。
他們皆看著手心的紫雷驚歎,原來雷是可以這般被觸碰的!酥酥癢癢的,甚是新奇。
季言心向二人炫耀,仿佛紫雷是自己的一般:“這雷啊,有個很霸氣的名字,叫天斬!”
二人果真兩眼放光,連連稱讚。
百裡翊看著此刻孩童般的三人,悠悠吐出兩個字:“幼稚。”
三人還沉浸在對天斬的好奇與誇讚中,百裡翊再道:“你們帶著天斬,去到有魔氣之處,天斬便會自行吸收掉魔氣,護你們周全。一個時辰後,無論吞噬了多少魔氣,都來此彙合,本座自有法子找出魔氣的源頭。”
三人一致點頭,欲分開行動之際,百裡翊叫住季言心:“你心花才修出雛形,天斬恐無法護你周全,你與本座同行。”
不辭踏出的步子猛然收回,麵上是掩不住的驚喜:“心兒,百裡翊說什麼?你心花修出了雛形?!”
“嗯。”季言心點點頭,當下提及心花雛形,心中還是無比感慨,“用了點不尋常的法子。”
王朝道:“那我們呢?你就不擔心我們的安危?”
百裡翊明明可以好好措辭,卻還是說出了最紮心的字眼:“你雖是個死物,可你罕見的有九瓣心花。作為病秧子的靈,還繼承了她記憶裡的術法。至於不辭,本座雖不知他是什麼東西,但他的心花有十二瓣。”
“什麼?!”聽了百裡翊輕飄飄的一行話,三人皆驚。
他們相處多日,卻不知王朝身為領靈,竟有九瓣心花。要知道,靈有靈力,但卻不靠心花施法,靠的是靈核與畫靈者的心花。靈核強大與否,同此人死時的修為息息相關。畫靈者需用心花之力滋養靈,心花不強者,自顧不暇。一般來講,靈無法提升修為。
他們更不知,自稱是契靈的不辭,竟達到了人族仙師境界,這也正是季言心被剝骨前的境界,人族能有幾個年紀輕輕便修到之境!不辭看起來還隻是少年模樣。
他們更不知,百裡翊竟能在未施法畫陣結咒下,一眼看穿他人修為!
三人此時心中無比好奇地望著百裡翊:“敢問你有幾瓣心花。”
“心花?”百裡翊嗤笑,“本座沒有。”
三人原本震驚的眸子黯然,也是,作為本命法器,又怎會有心花,這比靈能修出心花還要離奇。
可百裡翊又道:“本座的靈力之源不是心花,而是狩心。”
……
良久的沉默,這沉默仿若時間靜止,仿若天地間失去一切聲音,仿若三界眾生此刻全是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