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1 / 1)

百裡翊自雲上俯瞰著三千年後的世界,如今天地之間除了妖和人的氣息,就連仙族的氣息也若有似無。

眼下要先回到魔界無儘處,不知被神族毀滅後,如今變成了什麼樣。

乘風的百裡翊朝著記憶裡的方向而去,可不知怎的速度漸漸慢下來。起初他以為是分身力量受限的緣故,可一炷香後竟讓他險些從雲端跌落。

百裡翊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頓住腳嘗試著往回走,果不其然,速度和身體帶來的不適逐漸消失。

“那個病秧子……”百裡翊長眉蹙起,心裡仿若堵了一塊拿不開又敲不碎的千斤巨石。

半個時辰前,季言心回到師門後吐血昏迷,百裡翊給她輸送了些許靈力後,想著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便決絕離開。趁著她不省人事時,趕緊回到無儘處取了時方傀儡鏡,屆時便能徹底擺脫她的控製。

沒承想隻要離開季言心足夠遠的距離,自己靈力便會慢慢消退,如此下去,必會消散全無。

被迫無奈,百裡翊隻能掉頭回招搖山。

……

季言心逃學躲在梨樹上打盹,身前出現一仙風道骨的華發老者,他從向陽處而來,行至躲在陰影裡的季言心跟前,一記爆栗敲在她腦門。

恍惚中,季言心下意識捂著腦殼從倚著的樹乾上竄起。

銀臨子斥責道:“你竟敢背著為師躲在此處!”

從睡夢中被敲醒的季言心揉了揉腦門,淚花從眼角擠出,不知是著實被敲疼了還是剛睡醒的緣故:“師父我沒有,我看書看得太累了,就小憩一下嘛。長老們交代的課業太多了,腦子一直轉不休息的話,即使是祖師爺下凡也吃不消呀。”

“你接著裝。”銀臨子斜眼瞅著季言心,一幅就你那點心眼子我還不知道的表情。

“嘿嘿。”季言心不裝了嘿嘿一笑,反手從背後掏出一白瓷酒瓶,上書蒼梧。

“有這好東西,你怎的不叫上為師?”季言心遞出的姿勢還沒起,銀臨子便急不可耐地將酒接過,美滋滋地飲了一口。

“好喝吧?”季言心亦是美滋滋地笑著,說著便要從銀臨子手裡將酒搶回,“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力氣才弄來的,據說那樓裡就這麼點。”

“去去去。”銀臨子變戲法似的將蒼梧酒收到袖袋裡,翻臉不認人,“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為師替你收著。”

“師父我錯了,下次去山世回徒兒一定帶上你。”季言心像拽住銀臨子衣袖撒嬌耍潑。

銀臨子確風一般地飛走了。

季言心喃喃:“真是為老不尊。”而後又想靠著梨樹繼續打盹,誰知背才往後靠,四下風雲巨變,季言心毫無征兆地摔了下去。

周圍幽森晦暗,無數惡靈攀附撕扯著季言心。她呼吸停止了好幾拍,是了,她被國師設計剝了仙骨,眼下被扔到埋骨坑來了。

季言心下意識欲驅動靈力對抗惡靈,銀臨子卻從天而降,擋在她身前,擋下了所有惡靈的襲擊。

惡靈瞬間纏繞住銀臨子,張口就將他的血肉咬下。

“師父!你在乾什麼?為何不用法術對付它們?!”季言心瞳孔緊縮,不可置信地看著銀臨子。

下一瞬,一道金雷從天而降,直直劈在銀臨子身上,也將惡靈儘數劈成齏粉,留下滿身是傷的銀臨子,孤身站在金色的天雷裡。

接著金雷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劈下,這是屬於銀臨子的雷劫,整個大陸,唯有銀臨子曆的是金雷。

銀臨子張了張嘴卻沒言語,許是被雷聲掩蓋,吞沒了他的聲音。

季言心不知所措,定了心神後試圖接近金雷,身體卻動彈不得。

金雷越來越強烈,刺得季言心幾乎睜不開眼。可雷裡的銀臨子卻朝著季言心笑,印象裡師父很少笑得這般慈眉善目。

又有新的金雷降下,這次的強光徹底讓季言心看不到銀臨子。雷聲震天,四下跟著晃動,季言心動不得頓時心急如焚,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下蔓延開來,待雷勢退去,季言心已淚流滿麵。

又是那棵梨樹下,季言心癱軟跪坐在地,銀臨子完好無損出現在她麵前,依舊笑得慈眉善目。

他摸了摸季言心的頭:“心兒彆怕,為師知道你丟了仙骨,但以你的資質,即便沒有仙骨亦能修出狩心,飛升上界。”

季言心聽著銀臨子實實在在的聲音,恍惚地伸手戳了戳他,而後一下抱緊銀臨子將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師父你剛才為何任由那些惡靈咬你,又為何被那麼多雷劈。”

“傻孩子,你師父那是渡雷劫,什麼被雷劈。”銀臨子一記暴栗敲在季言心頭上,而後又轉變了語氣,帶著些許淡淡的哀傷,“隻不過師父我呀,渡雷劫失敗了。”

季言心放開銀臨子正襟危坐,聲音還帶著哭腔,明知故問:“失敗了會怎樣?”

銀臨子道:“按常理來說,自然是身死魂消……”

銀臨子話還未說完,季言心像個孩子似的“哇”一聲嚎哭起來。

“嚎什麼,為師還沒死呢。”銀臨子又一記爆栗製止住季言心,“為師是誰?天底下最強的大仙師!無所不能風流倜儻英姿颯爽,自當不能按常理來說。”

季言心是會抓重點的:“跟風流倜儻英姿颯爽有何關係?”

銀臨子輕咳兩聲,正了正嗓:“為師不是造了個須彌納戒麼,雷劫失敗後,我將神魂放在裡麵了。少則三五載,多則十年,為師便能靠著其中的天地靈氣重新修出肉身。”

季言心終於將眼淚擦乾,喃喃道:“還想讓你幫我教訓國師呢,這下好了,你得死個三五十年。”

銀臨子糾正道: “三五或者十年,不是三五十年。”

說完銀臨子起身,再吩咐道:“為師幾日前結了個契靈,名為不辭,日後讓他助你去拿回仙骨。”

季言心跟著從地上起身,銀臨子卻遠遠地隻餘一個背影,她心下一緊追上去:“師父你要去哪裡?”

腳才踏出,四下景物又發生了變化,眼下是埋骨坑那塊召喚本命法器時所在的巨石上。

紫雷乍現,不待季言心有任何身體或心理的任何反應,一隻光潔如玉冷冰冰的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

百裡翊目露凶光,殺意滔天:“區區人族,誰給你的膽子冒犯本座!”

“放開!我……命令……你……放開!”季言心吃力地掙紮,喉嚨裡在接連不斷湧上猩甜的味道後,骨頭碎裂的聲音在埋骨坑裡回蕩。

……

季言心從榻上驚醒,喘著粗氣看到離自己不遠處的幽幽瞪著自己的百裡翊時,下意識往後縮了一縮。

百裡翊看季言心如此害怕,唇角不自覺勾起笑意,看得一旁的青離隻覺毛骨悚然。這個離開又回來的男人,頂著一張最好看的臉卻竟是可怕的心思。

“莫怕,這裡很安全。”說話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突然出現在季言心麵前的,是一張陌生少年的臉。他眉目似舒逸灑脫的山水畫,一雙桃花眼如春日蕩開的明淨湖麵,身著招搖派青色道服,鬆風水月又意氣風發。

“你是何人?”季言心看著陌生少年的臉,雖從未見過,卻莫名有種道不明的熟悉。

少年道: “我叫不辭,是銀臨子修出的契靈。”

季言心愣了半晌,狠狠掐了下自己腿上的肉,疼痛告訴她眼前的不是夢。

剛才的夢,是師父專程來同她短暫地告彆的麼?那為何會出現凶神惡煞的百裡翊……

見季言心神情恍惚,不辭又道:“你當知道契靈知曉失術者的一切,銀臨子讓我將須彌納戒交由你,日後我亦會棲身其中。”

季言心看著手中的須彌納戒,這是銀臨子眾多寶貝裡最偏愛的一個,它能存儲任何物品、人、甚至亡魂、精魄,且納戒內有一方天地,銀臨子幾百年來每日將天地靈氣納入其中,隻要在其中修煉,便可事半功倍。

曾經撒潑打滾,連哄帶騙幾十次,仍然沒從銀臨子那討來須彌納戒。如今卻囑托一個契靈將其交由自己,季言心心裡陡然湧起莫名的落寞。

以前仗著自己身懷仙骨,三年五載對她來講不過彈指一瞬,後來下山入朝又三年,依舊如白駒過隙,此刻先丟了仙骨,師父渡雷劫失敗,她竟第一次覺得這時間亦是久遠的。

不辭看著季言心沒有朝氣的樣子,眉宇間浮上心疼,伸手輕輕拍著季言心的背,語氣裡是毫無掩飾的溫柔:“因仙骨和雷劫一事牽扯甚廣,你師父不想招搖山其他人知曉,之後,便由我助你查明真相。”

季言心訝然:“為何不讓同門知曉?”

一直旁觀的百裡翊輕描淡寫道:“愚蠢,自是因為你們招搖山有內鬼啊。”自離去又回來後,他便可以感應到季言心的識海,方才她夢魘,便是自己給她加了戲碼。

“招搖山這麼大,一個內鬼也是情有可原。”不辭笑盈盈的,目光卻一直看著季言心麵色的變化,“情有可原嘛。”

季言心聽到內鬼二字,緊緊捏起拳頭,指甲掐得掌心發白,原本褪去的淚水又洶湧而來,卻隻在眼眶裡打轉,未曾滴落。她神情凝重,低聲道:“招搖山不許有內鬼,我定將他找出。”如若當初聽了師父的話,是不是仙骨就不會被取,師父不會渡劫失敗,招搖山也就沒有什麼內鬼。

說到底,都是她的任性妄為造成的。

不辭仿佛能窺見季言心的想法,安慰道:“這些都與你無關,莫要自責。”

“要是仙骨還在,是不是一切就不會發生。”季言心打斷不辭,終於說出了心裡的想法。

沉默半晌,不辭豁然一笑,避重就輕:“有人打了仙骨的主意,即便此次不成,必然還會有很多次。你無須介懷,我會助你拿回仙骨。”

“狐妖有了仙骨能變成狐仙不成?”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百裡翊好心提醒季言心又變成狐狸了。

眼見季言心陡然間變成貓,不辭兩眼放光,一副我也想變狐狸試試的樣子。

季言心朝他翻了個白眼,一時又恍惚起來,仿佛眼前的少年是銀臨子一般,才會對自己變成狐狸是如此反應,師父一貫如此。

接著季言心花了點時間解釋清楚後,青離麵色凝重,聲音膽怯:“比……比我預想得快了很多,眼下我們必須在三日之內趕到青丘。不然……”說到此處,青離自責得不敢接著往下說。

季言心又有了不好的預感,催促道:“不然什麼?”

青離這才一股腦將後麵的話儘數吐出:“不然就會永遠做狐狸,變不回來了。但青丘在世人眼裡早已滅族,出入口極為隱秘,安全起見,每到月圓之夜才會開啟,而下一次月圓之夜是三日後。”

“什麼?!”季言心和不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隻有百裡翊,但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