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師你們要搬走!”
電梯裡搬家公司進進出出。上次沒有收過紅包的那位女住戶手裡勾著菜籃,震驚不舍地看著他們父子。
“是啊……回頭應該有中介過來帶人來看房子”
徐文臉色雖疲倦卻打起精神,邊友善笑著回答,邊把少年拉到一邊,讓幾位埋怨他霸占電梯的住戶們先坐趕電梯。
“不用找中介了,乾嘛浪費錢,你就在買房的網址上一掛,然後寫我的名字、電話號碼,我基本在家買買菜做做飯什麼的大把時間,我可以幫忙帶人去看看房子……你加我微信……你是 15樓 01 的對吧,我就在你們家下麵同戶型……”
懷裡抱住的方形雜物紙箱很高,擋住了徐閎晙的視線,他歪脖子去看,聽見父親不好意思擺手說:“怎麼好麻煩你呢!”
“咱們都當鄰居快十幾年了,有啥不好麻煩的!”像嫌棄讀書先生食古不化,女人搖頭笑了笑,自己乾脆拿過男人的手機,點開微信“你把手機給我,我來掃!”
陌生女人不容拒絕的強勢和善意舉動。宛如雪中送來一縷暖風……他是能感覺到父親此刻的內心,其實有著難以言表的感謝。
搬家的麵包車開到小區門口。等搬完最後一件,看門的保安遠遠叫住父親。
說今天又來了一個刑警找他。
徐閎晙往敞開的後車廂裡塞完行李箱。忽然間感受到了什麼,他瞳孔轉動,身體跟著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從車尾背麵,繞到車頭前。
隔著一條小路,他與小區門口同父親說話的那位陌生男人視線交彙。
或許是感受到了、眼前刑警的眼神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寒光,徐文下意識移動腳步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去哪裡?”
“回老家……”
徐閎晙望著前方,父親跟那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聊了好一會,接著對方指著車這邊來。
……那個人?
感覺那個男人想要朝他這邊來,卻被父親伸手給攔住了。
徐文拒絕了眼前刑警的要求。
“我之前在警察局已經回答過好幾遍了,副隊也明確過,停車場事件沒有其他問題,你這是?”
“剛好有其他問題”
“我說過,我不會讓我兒子接受這種審查!”徐文很少語氣那麼強硬。明明是受害者的身份,為什麼還要接受這些人指指點點,甚至是審犯人似的程序。他無法認同。
“我隻是要確定……其他的不會問”
穿著嶄新皮衣的男人麵無表情地說。無論徐文的情緒起伏如何,他都始終以遲緩的聲音。特彆是徐文攔住他以後,他唯一的幅度是不停撓著額頭自然卷的厚發際線。
“……”
徐文警惕看著他,這位刑警仿佛不是在跟他說話,甚至連眼神都無法集中,渙散地一直盯著他的身後。
接著小區門口又停了一輛車下來了,是雲山警署的副隊長。他同幾名警員穿著便服,同徐文舉手打招呼邊小跑過來。
有一股不平靜,對方跟他有著類似的氣味,隔著一段距離,徐閎晙嗅到了。
他莫名想靠近些瞧瞧時,可父親已經匆匆邁過人行道朝這邊走了過來,嘴裡喊著叫他快點上車,接著他們分彆坐進後座,貨車門一關,司機開始發動踩油門,車子倒了幾下,便疾速開走了。
目送著已經衝出小區的車輛,雲山警署的副隊,一手搭著身旁人的肩膀,很是詫異地問起:
“唉老貓!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話音剛落,肩膀上的手就被對方剝掉。
那位老貓沉默看著他,久久不說話。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接著忽然換上一個新表情,嘴角扯動開口說。
“……昨天晚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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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晃動,等進入一個隧道裡,徐閎晙的意識開始陷入了夢境。
夢裡漆黑的堆滿垃圾的小巷裡,有化不開的渾濁瘴氣,如一層流動的黑紗。
穿著呢子大衣,圍著黑色毛巾的少年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回了頭露出笑臉。
——五官居然跟他長得一模一樣!
忽然眼前的人體迅速膨脹鼓起,像從皮膚裡吹氣脹大的人皮氣球,五官爆裂開。
旋即夢境仿佛被強行捏住般,一陣天旋地轉,等他大汗淋漓地站穩……他僵硬低頭一看,他全身軀乾連骨帶肉的切藕片似的被截成了一片一片……
「——啊啊啊!」
他感覺到恐懼,有什麼絕對性要毀滅他的力量,鋪天蓋地從他成片片的頭頂壓過來……他想逃跑,奮力轉身,下一秒,卻原地炸成血色粉末!
靠在車廂椅背上的徐閎晙驚恐睜開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火車窗外亮光一晃而過,微微刺痛了他的眼,是隧道上方開了一個破洞,陽光照了進來。
寂靜的隧道裡,火車轟隆轟隆響著,他徐徐喘著氣,頭一下倚靠在銜接的車壁牆上,他望著對麵空蕩蕩的位置,父親——好像隱隱約約在他睡著的時候對他說了一聲,接熱水去了。
他的視線遊移到窗外,外頭黑烏烏一片,除了車頭大燈的光束在前方指引,這裡所在的車尾廂,完全是黑夜的場景,從車廂口微弱的光借出去望,隱隱約約能看清這個隧道是橋底的洞口。
進入之前車長介紹說有五分鐘的黑暗隧道時間,可這短短的時間竟還沒有結束?
「噠噠!噠噠!」
突然類似馬蹄聲音和嗚鳴聲、像是一些特殊的語言,又像是在吟唱……一聲一聲地在他耳旁響起,他一下挺直身體……有東西在呼喚他!
他湊近震動不已的窗口前看,黑暗中有一隻東西快速掠過,它在火車軌道和牆壁之間反複跳躍奔跑……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視,那隻東西越來越興奮,一下撞到這裡來,旋即厚厚玻璃窗疾速震動,一眨眼,它放大出現了!——四條腿緊扒在他窗口前……那是一具沒有頭顱、沒有皮毛、呈棕色馬肉狀的身體。
它沒有麵孔,但他卻能聽見它發出來類似獵犬伸長舌頭的嘶嘶喘息聲……它呼哧呼哧緊貼劃拉著玻璃,迫不及待地想與他接觸。
感覺很熟悉,他甚至不用去思考,本能對它有一種莫名的可愛與喜歡的情感!
“……你是誰?”
他喃喃道輕輕把手掌貼上玻璃,他的手同和它的前爪隔著玻璃窗戶產生了某一種共鳴,接著下一瞬,白燦燦的光芒四射,火車已經衝出了隧道,陽光下……窗外邊是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玻璃上什麼都沒有……仿佛剛才是一場幻想,他定定望著玻璃鏡,那裡隻留下一股哈氣形成形狀薄霧,正漸漸烘乾消失……
“在看什麼?”他看著表情不太對勁。
打完熱水的徐文,坐下關心給他遞過去保溫杯。
同時間車裡廣播到站的提示聲響起。徐宏晙麵無表情地一下站起。
因為快要下車了,前後車廂頓時人聲紛雜。
他不顧徐文的叫喚,詭異往前走,等越過一節車廂,在拖著行李箱的男女老少中,他的冰冷的視線與幾個一直盯著他的陌生人對上……
「——真討厭!為什麼要跟著我?」
此刻的徐閎晙偏著頭,瞳孔裡散發出一種野獸凶狠。
是一直找碴的警察、還是學習委員!不管是誰!他統統要撕碎他們!
他心裡吞食的欲望呼之欲出,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垂擺的一雙手的指甲都在變尖利發癢。
有更鋒利堅固的物質,蠢蠢欲動地穿過他的皮膚表層,即將生長出來。
“小晙!”
下一秒,是徐文的聲音……他在眼前臉色駭然地看著他。
“……”
“下車了!我們下車吧!”他急切抓住他的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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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的物件,先寄存在西市,徐文的老同學那裡,對方是開廠房的,倉庫的空間很充裕。在電話裡很是豪爽,說放多久都不成問題。
他們乘坐火車是要回老家新鄉好好休息一陣子,老家的房子,在靠近曬麥子的廣場背後,隔著一條小溪用籬笆圍著,大院子的黃色土瓦房,看著已有一些歲月如,屋頂專程鋪蓋了些帶野花的草坪,說是為了防寒。
出了火車站輾轉抵達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徐文讓少年先進去,自己在院子門檻邊,感謝了一位黑膚色的青年老半天。那人是村長的兒子,一路開三輪車稍了他們一路。
翌日。
徐文起了個大早,他駝著背躡手躡腳從樓上下來。他當老師多年的生理鐘已經養成了,雖然昨天舟車勞頓的,可一到點,他還是醒了。
他沒戴眼鏡,眯眼打著哈欠蹲在院子就著水龍頭刷牙。
老家的房子,是雙親留個他的禮物。
“就你兒子這個犟脾氣,早晚自己把飯碗給砸咯!”
那是讀書時跟父親每每爭吵不休,他急赤黑臉坐在木凳上看著小雞啄米,邊抽旱煙回頭大聲嗆母親說的話。
他跟那個老頭可能天生犯衝,五行不管克什麼,他肯定天生克那個老頭……從讀書、選校、到工作後帶回來的妻子,他永遠皺巴巴嚴肅的一張臉。
原以為在他心裡是做什麼都不滿意的兒子,結果臨了……他還是把一輩子的積蓄和這棟他精心打理的房子,留給了他。
“他們家被噩運纏身,實在太可憐了……”村裡的長輩都是那麼認為的吧,而他……也是那麼認為的。
他反複告訴自己,要珍惜眼前的一切,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事。
到了太陽炎熱的10點,他上樓把少年吵醒,小晙最近又開始做惡夢了,仿佛陷入冬眠的狀態複發了般,全身透著虛弱。
吃完早飯,徐文在開放廚房裡洗著碗。這棟老房子雖然外表看起來破舊,可內在翻新裝修可是搞了三次的,溫暖文藝地布包沙發、貼滿旅遊冰箱貼的綠色冰箱、白格瓷磚的寬敞廚房,無一不是當年妻子親自跑過來給老人家裝修的心意。
洗澡間的太陽熱水器壞了,徐文收拾完碗筷,打完電話,站廚房間隔的餐桌邊,對窩在沙發上看書的少年說。
“小晙!村長說馬上找人過來看看,等洗完澡再出門吧”
“讓他晚上再過來吧”
拿著動物圖鑒的少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
“村長說是他們家鄰居騎車過來的話很快的,我們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少年的五官,還是跟從前一樣,細長的眼睛銳利盯著一頁解剖開的蜥蜴圖案……但卻奇怪散發出一種假態,仿佛是戴著皮囊的人偶。
他麵無表情的重複:“不行,讓他晚上再過來”
有些東西要過來了,要解決才行……他的大腦預警,不斷發號施令,而他漸漸被一種本能操控,屬於人類的情感意識,被蜘蛛網包裹住般拖住他的四肢,他的手指一頓一頓的不停翻閱著圖鑒,專注而詭異。
雖然很奇怪,可徐文還是答應了他,拿起手機給村長打電話,結果播了好一會沒人接,他準備改發短信時,外麵門突然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