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若是我去學打獵,二妹是否就不用去了?”蔡薇抬頭說道,她越說聲音越低,“不過,我可能不太會做這個。”
蔡芙對長姐鼓勵道:“長姐,你還沒學,怎能知曉自己不會?我覺得你比二姐聰明,說不定比二姐更厲害。”
蔡芸哼道:“方才還說我最厲害,比阿父厲害。雖阿姊確實比我聰明,但我還是要繼續打獵的。”
蔡薇沒收到兩個妹妹的鼓勵,隻覺得胸悶難耐。
武平女見大女的神色,出言道:“人各有所長,你們長姐的所長或許不在打獵上,這個家也不用人人都去打獵。大女,你看阿母就沒有去打獵,而是在家幫你們阿父處理獵物與上藥。”
蔡薇臉色好轉,輕輕抿唇,道:“我也可以為二妹做這些。”
武平女笑道:“尋常女子出嫁家中需要兄弟,是為了要借父兄的力支撐自己的姻緣。你們雖沒有兄弟,卻各有所長,有各自掌握手藝的姊妹,你們以後互為犄角,相互支撐。”
蔡芸聽到這話,暗自點頭,她確實想做姊妹們的依靠。誰要是欺負了自家姊妹,她就把此人打一頓。
蔡芙問阿母:“二姐以力氣為所長,以打獵為技藝,那我呢?”
武平女撫著小女的臉頰,柔聲道:“你還小就這麼聰明伶俐,這一次,你長大後定能發揮你的所長,實現所願。”
說完,看到一旁若無其事等著她說話的大女,武平女朝她笑道:“大女穩重又細心,這幾年你與阿母學做膳,不是學得很好麼?吃過你做膳的人都誇你。”
“長姐做的膳最好吃了。”
聽到妹妹們的認同,蔡薇輕盈的笑意溢出。
屋內眾人都心中鬆快,一時歡聲笑語,好不快活。
蔡芸養好傷後,繼續隨阿父上山打獵,動靜逐漸被旁人發現,一時留言四起,到處都是竊竊私語。
一時之間,家裡人出門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蔡毅昏了頭,帶著二女兒上山打獵了。”
“他家真是瘋了,教女娃打獵,這可是個女娃娃。”
與人寒暄時,人或打趣:
“平女,你家二女倒像是個小子,可以娶媳婦了。”
“芸娘,你能打獵養家,你以後的夫婿能吃白飯嘍。”
或勸說:
“蔡毅平女,你們收個徒弟,甚至招個女婿也許,都比讓女兒打獵好啊。”
“阿薇阿芙,勸勸你們阿父阿母,他們這麼做,把你們的名聲置於何地?”
或嘲諷:
“蔡毅你小子,怎麼不收徒,卻讓自家女兒上山打獵,是怕徒弟把師傅餓死?”
“蔡薇,你在家也學打獵麼?怎麼不和你妹妹一起進山?”
或謾罵:
“醜八怪蔡二娘,叫進山被精怪吃了去。”
“蔡芸你不男不女,丟了我們族人的臉。”
……
在人前,他們一家都挺起胸膛顯得毫不為流言所懼。
私底下,蔡毅時而發呆,蔡薇常常哀歎。
蔡芸聽從母言,回家告訴母親誰說了什麼壞話,說完之後她從愁苦變得輕快繼續學打獵。
蔡芙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不喜歡就不聽。
而武平女信誓不移。
“不要被旁人言論所左右。”武平女把芙女前世對她說的話轉訴給家人,“我們不是由旁人之言論來決定如何過日子的。想一想,要是旁人想要我們如何過日子,我們便如何過日子,那人生在世,我們豈非成為旁人的木偶傀儡了?”
蔡芙喝了口湯,隨口說道:“不要讓自己當旁人的傀儡,那就讓旁人當我們的木偶。”
蔡芸大塊朵頤,嘴裡吃著東西嗷嗚不停,“你……闊氣大。”
蔡芙笑道:“嗬嗬,二姐你是說口氣大麼?”
蔡薇給二妹拍背,肅容道:“嘴裡含了東西,不許說話。”
烈日當空,夏日蟬鳴,小橋流水之畔,有巨木生長,時下行人慣在樹下乘涼。
村婦們坐在一處,男人與未出嫁的女子便匆匆路過,不敢久留。
坐在石凳上的白發老婦看著身旁挺著肚子的女人,“阿羅,你這胎如何?最近愛吃酸的還是辣的?”
名喚阿羅的少婦頭戴紅抹巾,雙手抱著自己腫脹的肚子,歎氣道:“我最近酸甜苦辣都愛吃,這胎不知是男是女。世道艱難,我隻盼著是個男兒。”
話頓了下,她笑道:“我這是頭胎,是個女兒也成,女兒體諒阿母。”
“我就挺喜歡女兒的,武嬸家小女兒阿芙就很伶俐可愛,平嬸兩口子很寵這小女兒。”新嫁來的年輕女人坐在大樹樹根上,笑著插話。
有人想起那兩口子對小女童的寵溺,不禁感慨:“時下多看重男兒,她家卻偏寵女兒。”
新媳婦笑道:“我出嫁前家裡對我已是頗為寵愛,見了武嬸這小女兒才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發老婦撇嘴,這新來的真是說話鬨笑話,那她就好心告訴這新來的媳婦一點舊事。
“她家這是知道自己生不了兒子了,才把女兒當兒子養。”
新媳婦瞪大眼睛,直看著老婦,驚異道:“還有這種事?”
老婦得意地看著大家說道:“她家特彆想生兒子,她一口氣生了五個女兒,中間有兩個女兒不要了,才剩下這三個女兒。族裡誰不知道她家這點破事啊,還說什麼寵溺女兒,你們說是不是?小珠,你剛嫁過來,很多事不知道吧,她家不止這麼寵這個小女兒,其他也寵,大家都懷疑她家要招女婿。”被老婦眼睛掃到的婦人們笑而不語。
“上門女婿?”剛嫁過來的小珠難以置信,“這可太慘了,上門女婿都是什麼人啊,居然要把家裡這麼標致的女兒與那種渾人成雙作對。”
老婦笑著點頭,“小珠啊,你細想,現在把女兒養好了,以待之後招到好的上門女婿來養自個兒,這是殺豬前喂肥的道理。他家真是異想天開,頂天立地的男兒誰願意上門?你呀,千萬彆羨慕她家女兒,現在過得舒服,以後成親了要日日夜夜與個渾人相處。”
懷孕的阿羅輕撫肚皮,臉上帶著慈母的憐憫之意,搖頭道:“要是我生了女兒,我寧願她在家過得苦一點,也不願她嫁給個渾人。”
老婦見有捧哏,笑著說道:“不止如此,他家還不愛惜女兒聲譽,他家可能覺得那個又黑又矮的二女兒憑長相招不到女婿了,把一個小女娃帶去山上打獵,這女娃嫁不出去乾脆留在家裡掙錢,我疑心她家是這麼想的。”
小珠麵露不忍,“女子打獵受苦受累,即使這個女兒再怎麼醜也不該如此啊。”
阿羅卻想到彆處,“貴人講究六歲不同席七歲不同堂,我們鄉下不甚講究,但也不能讓父女二人單獨進山許久。”
忽然,一個小女娃突然從樹後跳出,“丹阿奶,你們說我家壞話,被我聽到了!”
這女童竟是她們方才講的平嬸家的小女兒——蔡芙。
背後談論的人忽然出現在眼前,常人多驚異失色。
懷孕的阿羅喘著粗氣,小珠尷尬地左顧右盼,唯獨丹老太麵色不改,她一手輕拍阿羅的背,一手指著女童,厲聲道:“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成天瞎跑不乾活,以後長大沒人要。還愛和賊一樣偷聽和現身,現在嚇到了我侄媳婦,我侄媳婦可是懷有身孕,萬一出什麼事,你擔當得起嗎?”
蔡芙叉腰,毫不畏懼,脆聲道:“丹阿奶,你可真是應了二驢叔那句話,不是人老變壞,而是壞人變老。今日這事我才不怕,你常講我家壞話這事村裡都知道!你當年輕媳婦的時候勾引我成過親的祖父,我祖父死了你就天天挖苦我祖母,罵我祖母克夫,我祖母死了之後你現在開始造謠我阿母阿父!”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你們家裡人成天關起門說我壞話!” 丹老太吐了口唾沫,嚷嚷道。
蔡芙嘿嘿直笑:“我家裡人從不說人壞話,都是我在村裡人談天的時候聽到的,你不在的時候大家都說你的事嘞!”
此言一出,丹老太氣急敗壞地看向四周,“胡說八道!誰敢說我的壞話?”
蔡芙大眼彎彎,“大夥們都瞧不起你隨意說旁人壞話,你造謠的人還少麼?最讓族老們頭痛的老人就是你。大夥說你幾句怎麼了?背後蛐蛐你的,又不是一個兩個。你出門沒發現麼?路上和你打招呼的人都不自然。”
蔡芙治完丹老太,盯著孕婦阿羅厲聲道:“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你這麼蛇蠍心腸的女子,都知道流言殺人不眨眼,你卻要無冤無仇致人死地。
我家姊妹自幼就和父母分房睡,我卻記得你嫁過來前丹阿奶說過你娘家窮,祖孫三代都睡一張炕,鄉下貧苦,我們村人都覺得沒什麼。如今你來個窮講究,咱們村裡的人都得分房睡了,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好大的口氣。”
此話一出,村中在此歇息的婦人都看向這外地媳婦阿羅。她們方才就想說了,丹阿奶愛搬弄是非,但說話點到為止,這個阿羅說話卻是不知分寸。
一個婦人開口道:“我們鄉下窮,哪裡有那麼多講究,能把子女養活就不錯了。”
“蔡忠媳婦,你說得有理。”
此言一出,阿羅抓住丹阿奶的胳膊,雙眼一閉,靠在丹老太肩膀上,昏死過去。
丹阿奶眼珠一轉,嚎道:“侄媳婦,你怎麼了?你可彆出事啊。”嚎完,指名道姓喊身旁幾個婦人把她侄媳婦架回去,有人不應,有人答應,跟著丹老太、阿羅走了。
蔡芙觀賞完,眼神望向新媳婦小珠。
小珠支支吾吾說:“我可沒說什麼。”
蔡芙哼道:“其他阿嬸阿奶在這聽丹阿奶的戲,那心中跟有明鏡似的,誰都不應她,都隻是在看戲,隻有你傻乎乎地聽風就是雨。”
她餘光掃到在此地的婦人神色愉悅,繼續說道:“我告訴你,我二姐不醜,她英武有力,能把人掄起來吊打的那種。”至於上門女婿,暫且不澄清,她覺得家裡確實有點這種想法。
“阿芙,你可彆嚇唬小珠了,你二姐才幾歲。”
蔡芙看向這個出聲的女人笑道:“阿嬸,你忘記我二姐小時候曾把你家二胖打哭的事了?”
見這女人麵不改色地笑著,蔡芙俏麗流暢從樹乾上跳下,戴上背上的鬥笠,笑著對大樹下的女人們道:“我去給家裡人送水了,阿奶阿嬸你們繼續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