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熙照進廳堂,蔡毅坐在堂前,看著麵前的三個女兒,神色莫測。
昨夜,蔡毅聽聞妻子說要讓女兒同他學打獵心下驚異,剛想拒絕,卻聽妻子對他笑道,“我知曉你平日偏愛小女,但學打獵這門手藝是大事,你萬不可偏心,不如明早問問幾個女兒誰想和你學打獵。”
蔡毅便從想女兒該不該同他打獵,到想哪個女兒適合與他學打獵。他迷糊睡了過去,早上立即被妻子催促來問此事。
看著三個勃勃生機的女兒,蔡毅心下開闊,是啊,反正他有這門手藝,不傳給親女兒,該傳給誰呢?
蔡毅肅容問道:“你們誰要和為父學打獵?”說完這話,他心底沒來由地緊張,緊緊地盯著幾個女兒的答話。
但女兒們卻似乎沒反應過來,一個個都呆立原地,看在蔡毅眼裡,好似三隻笨頭鵝。
此時他心中完全沒有那些該不該教女兒打獵的念頭,惱怒想到,我有如此手藝,女兒們為何會拒絕?
武平女看著如此安靜的場麵,有心替丈夫說兩句,笑道:“我們這邊雖沒有女兒學打獵,但我家女兒就是第一個能打獵的。”
蔡芙明眸善睞,靨輔承權*,“我要當永安鎮蔡氏的第一個女獵戶!”
蔡毅聽聞小女的話,這才鬆下一口氣。
武平女欣慰笑道:“小女還小,等你再大些就讓你阿父教你。”說完,她的目光掃過兩個兩個大女兒。
大女蔡薇豆蔻年華,娉娉嫋嫋,如弱柳扶枝。二女蔡芸隻比大女小兩歲,卻虎頭虎腦,雙目炅炅,敦實可愛如幼虎。
蔡薇今年虛歲十三,她是姊妹中對父母之言最驚異的,她簡直不敢相信阿父阿母要讓她們幾個女兒學打獵,發覺阿母的目光後,蔡薇垂下了頭。
蔡芸雙瞳清亮,與阿母久久對視,發笑道:“阿母,你為何一直看我?”
武平女笑道:“二女,你可願意同你阿父學打獵?你年齡合適,天生大力,天真頑強,是姊妹裡最適合打獵的。”
還沒能蔡芸說什麼,蔡薇倏爾站到二妹的前麵,替她拒絕,“阿母,不可!二妹再如何力氣大,她終究是個女兒家,怎可同阿父學打獵?”
武平女心中知曉,丈夫心中最好的人選一直是小女,其餘二女如今是否想要學打獵,他已可有可無。因而,她必須在丈夫改換心思前,讓大女與二女其中至少一個學打獵。當然,是二女最好。
她溫聲對女兒們說:“家中無男兒,你們阿父與我常常憂心以後的事。你們阿父的打獵之技在族內數一數二,這手藝與其便宜了旁人,不如傳給你們姊妹。再者,你們姊妹以後成親,學了打獵既有賺錢的本事,亦有不受氣的能力。”
蔡薇眼中隱憂,“女兒家怎能不守規矩學打獵?我們家本就因為沒有兄弟受人矚目與嘲諷,幾年以來常有人上門尋事,若再來了這一出,隻怕家裡再無寧日。”
武平女感受到了大女的無措,她記起昔日長臥床褥之時芙女曾與她閒談提及,男人有時朝利益看齊能不顧規矩,女子卻錮於規矩而損人損己。當年聽到這話時她似有所感,今日她才恍然大悟。
她抬起手輕撫大女的發髻,安慰道:“大女不必顧及愚夫閒語。若今日你阿父要收男兒做徒弟的事傳出,定有許多人前來,你想,這世間是男兒當家作主,男兒趨利之事,女兒亦有好處。”
蔡芙聽到“好處”二字,上前問道:“長姐,阿母從不騙我們,有好處的事你怎地不願?”
見蔡薇滿臉糾結,武平女笑道:“大女既不願就散了,二女你可願意?”她扭頭與二女講話。
蔡芸愣了一下,眉歡眼笑:“阿母,我學了打獵,是不是家裡的獵物更多,阿母你就不用這麼辛苦?若是,我要學會打獵,為家裡出力。”
武平女頷首,“你既答應,就說到做到。毅郎,你改日就教二女學打獵。”
蔡毅看了眼蔡芸,道:“可,隻是不知道她敢不敢學了。”
蔡薇在一旁看著阿母不再要她學這個,而是讓二妹學,二妹與阿父還都答應了,心下五味陳雜,既鬆快又不是滋味。
兩姊妹在灶間洗碗時,蔡薇對二妹問道:“二妹,你如何願意學打獵?打獵需雨淋日曬,你若是曬得更黑些,皮早肉厚似阿父,你日後如何嫁人?”
蔡芸搖頭,“阿姊,我沒想過這點。我隻想著若我也能隨阿父打獵,家裡好過許多,那些人也能少用語言欺辱我們家。”
蔡薇知曉二妹心係家裡,依賴阿母,但她太不為日後嫁娶之事著想。想到此處,蔡薇心疼妹妹,沒忍住繼續勸道:“你可想過打獵要與獸搏鬥、設陷置網、彎弓搭箭?如阿父這般偉男子,都會流血受傷,更彆提你這般小娘子。你可記得祖父?祖父正是死於狩獵。”
蔡芸撓頭,達誠申信,道:“受苦受傷甚至死掉,這些我都沒想過,當時隻是覺得確實是好事,就應下了。我雖蠢笨,但想到那些想讓阿父教打獵的聰明人,也會應下吧?”
蔡薇蹙眉,卻不好多勸,“你該多想想你自己,我與春枝數次聽聞,出嫁前聲譽不好的女子出嫁後被夫家以為是破鞋而被磋磨。
我們這邊從來沒有女人打獵的事,這實在不合規矩,你以後還要不要嫁人了?再說,若是你在外邊出了什麼事,大家都迫於男女大防不好救你。”
蔡芸很少動腦子想事,她平日不是聽長姐的就是聽阿母的,此前還從未遇到這二人若有分歧她該聽誰的時候。她腦子暈乎,在日落西山時,進阿母的屋裡找阿母講話。
武平女聽完二女對大女勸說的糾結,把疊好的衣裳放入櫃中,坐在二女身旁,握住她的手,“二女,你先把心中那些旁人的話清除掉,阿母問你,現下隻這麼個事,你阿父說,他要教你打獵,你怕不怕?”
蔡芸點頭又搖頭,她慢吞吞地說出心中所想:“我不怕學打獵,但我有些怕阿父教我。”
武平女挽住女兒的肩,笑道:“你怎地怕你阿父?你看你小妹一點也不怕他。他素來最疼愛你們姊妹幾個,不曾打罵過你們,也未曾讓你們乾過重活。”
蔡芸愁道:“阿父雖不曾打罵過我,然我最怕他不愉,他要是不快,全家都不敢大聲說話。再一個,我從未與阿父單獨相處過。”
武平女心中並不驚詫,幾個女兒裡,大女孺慕阿父,二女又敬又怕,小女親近阿父。二女與丈夫幾乎沒有直接對話過,二人對彼此講話,都是對幾個家人一同說的。
她道:“你們阿父一心隻為你們好,他身為男子卻願意讓女兒與她學打獵,你想想,族中男子都趨之若鶩,這打獵並非壞事。”
蔡芸似懂非懂地點頭,“既然不是壞事,又對家裡是好事,那我還是學吧。”
武平女看著女兒懵懵懂懂的樣子,笑道:“二女,你可知,人人都怕苦怕痛怕死,但還是有許多人去打獵,可見,學會這謀生賺錢之技,是利大於弊。”
武平女繼續道:“我懷你小妹之前,教過你縫紉刺繡,你對針線活不太精通。常言道,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你最厲害的是力氣,是不是?我聽你長姐說,虛長你幾歲的男孩都打不過你。”
聽到阿母知曉自己愛打架,蔡芸不禁羞燥:“阿母,我不愛打架!都是他們碎嘴子欠打。”
武平女看到二女跺腳,臉上露出了笑意。
幾日裡,家中無事發生,蔡薇以為,阿父教女學打獵這事已不知不覺過去了,阿母阿父都放下了,二妹也放棄了。
卻在一日清晨起床淘米時,看到阿父站在院子裡給二妹講打獵的本領。
蔡薇不敢上前打擾,隻是在做朝食時,餘光總會看向院子。
“長姐,你在發什麼呆?”
蔡薇回過神來,低頭看向蔡芙,輕扯嘴角,“小妹,何事?”
蔡芙眼睛滴溜溜地轉,意氣揚揚,問道:“長姐,你是否在憂心阿父教二姐打獵的事?”
見長姐不說話,蔡芙繼續說:“長姐你彆憂心,二姐自幼就打遍村中無敵手,力氣大得很,以後肯定是最厲害的獵者。”
蔡薇手中停下往土灶裡加柴火,忽然出聲:“小妹,你還小,不懂世人對女子的苛責。族中多少女兒因少時聲名不佳,遇人不淑。昔日祖母曾言,女子的閨中名譽,乃最要緊的事。如今阿父阿母教女打獵,實在難解。”
蔡芙道:“我不知曉祖母之言,自幼時起,阿母常常教我,不活在旁人口中,我高不高興最要緊。”
她正是話多的年齡,見長姐不出言,她繼續說:“有人常把我家的錢財、田地、屋子、手藝看成他自己的,如今阿父教我們姊妹學了打獵,一想到這些人要生氣我就高興。等我們姊妹日後齊打獵賺錢養家,回家後提起棍棒圍住欺辱我家者。”
蔡薇繼續添柴加火,聽到小妹的話歎道:“小妹你真是異想天開,真不知你沒有祖母教養是好是壞。”
在蔡薇的記憶裡,祖母是個說一不二、精明能乾的老人,她對子孫嚴厲,照顧也頗多。
那時阿母身為兒媳,不曾在祖母麵前出言反駁,將她教給祖母撫養,從不過問祖母教養之事,隻問她天冷添衣這些事。自祖母逝世、小妹出世後,阿母在家常常左右阿父,小妹愈發嬌縱。
如今家裡要教女兒打獵,蔡薇知曉,憑自己的身份無從左右。隻能自己愈發勤儉,對家中姊妹聲名彌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