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上門吃絕戶(1 / 1)

朱明盛長,草木長盈,蟬鳴激切,小院靜無人聲,遠處隱有犬吠。蔡芙站在屋簷陰涼處,看著阿母阿父在井邊處理獵物。

院中小井上方雖裝著一個天棚,但四處無遮擋,阿母阿父被曬得流汗。蔡芙在心中氣悶,她們家本來一般傍晚處理獵物,然而村中有人忽然催著要,阿母阿父在日頭下趕著做,大姐二姐在灶間燒火,都是此時家裡極熱的地方。

“砰砰砰!”院門被敲得顫動,蔡芙以為是來要獵物的人,板著小臉去開門。

門後,一對賊眉鼠眼打探院內情況的男女露頭。蔡芙認出,這是村裡出了名的好吃懶做兩口子,大家喊他們癩子、麻娘。

他們生了好幾個孩子,都不管不問,活不了的就扔水裡,能活的全靠族人的良心發作,活下來模樣略整齊的賣掉,長得不像人樣的留家裡照顧他倆。

她們家從來不和這兩口子打交道,二姐還嚇唬過她,讓她離這兩口子遠些,小心他們把她給賣了。

蔡芙目光警覺,“你們有什麼事?”

麻娘不理她,直衝水井走去,嗓子大咧咧地道:“蔡毅哥,你和嫂嫂兩口子也是發財了,上你家要貨的人挺多的啊,看你們這大中午也不停歇。”

武平女見丈夫不理人,邊做事邊寒暄:“你們要來買肉還是什麼?”

話罷,她目光略避開眼前滿臉麻子的婦人,卻看到站在門邊的蔡癩子一直盯著小女上下打量,心下一緊,厲聲喊道:“蔡癩子,你往哪兒看?仔細你的眼睛!小女進屋去。”

聽到妻子的喊聲,一直垂頭割肉的蔡毅抬頭站起身,拿著血淋淋的刀子朝蔡癩子看去。

蔡癩子渾身打了個哆嗦,不敢亂看,朝蔡毅賠笑:“毅哥,饒了我,我就看你家小女模樣整齊,不像個村姑,倒像是城裡的貴人嘞。”

麻娘瞋了眼癩子,嬌聲道:“彆忘了我們的正事。”

蔡癩子點頭,不敢離蔡毅太近,說話不好太遠,不安地站在原地搓手,“毅哥,你最近上山的獵物挺多,最近行情好你賣的也多。能不能借我兩個子,家裡沒錢沒米了。”

蔡毅蔑視眼前這個村裡的醜懶漢,冷聲道:“你怪會想的,我家的錢與你有何乾係?”

蔡癩子嗬嗬笑道;“毅哥,你賺了幾個子村裡略會算數的都知道。你賺這些錢,又不用攢錢給兒子娶妻生子,倒不如借給我,等你以後的事我讓我兒子給你辦。”

蔡毅坐下繼續割肉,略有一兩分閒工夫才答道:“你快走罷,彆來我家白日發癲。”

麻娘看著眼色,諂笑道:“蔡毅哥,你要是疑心我兒子以後不給你辦事,你可以把我小兒子接來你家教養,充你家的兒子。你兒子吃了你的米還能不給你辦身後事?”

蔡癩子看著蔡毅不言不語,開始惡狠狠地剁肉,知曉自家婆娘的話把蔡毅這莽漢給氣壞了。他收起嬉皮笑臉的臉色,正色道:“毅哥,就衝你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打我,我和你說句實話。你家沒兒子,全村人都盯著你家,都等著吃光你家哩!你借我兩個子,再對外說我把你家錢都借光了,這樣豈不是你好我好,嗬嗬。”

蔡癩子說話間,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有理,說到後麵陷入蔡毅家定期拿錢給自己的幻覺中,不禁笑出了聲。

他笑了一陣子,繼續說話:“以前大家都以為你婆娘還要生兒子,自從你家小女大了她肚子還沒動靜,村裡就有風聲說你婆娘不能生了,這下許多人都想吃你家的絕戶,又是找你借錢又是找你借人,一窩蜂地來試探你,你實在忍不住抓住幾個嘴賤的漢子打了一頓。

你這一打雖說讓人再也不敢在你麵前說三道四,卻坐實了你家不會有兒子了。我癩子雖名聲不怎麼樣但為人厚道,沒有吃你家絕戶的心思,還想著給你打掩護。你不用給我太多,十天半個月借我幾個子,我就坐實你家錢都給我用了,如何?”

躲在屋裡聽外邊講話的蔡芙沒聽到阿父的回應,生怕阿父答應了,衝出來站在阿母旁邊,叉腰憤聲道:“你這癩皮狗,長得醜想得美!我家的錢幾時要你花?像你這種捧著臉皮來我家請我阿父阿母罵的人,仔細我阿父用刀割掉你的癩皮臉!”

聽著這女娃的罵,看到她父親手上沾血的刀,蔡癩子竟在一瞬間臉皮發痛。

麻娘瞥了眼蔡癩子,被五六歲女童的話給嚇到,真是不中看亦不中用。

她柔著眼波,媚眼掃過蔡毅,道:“哥哥嫂嫂,就算你們不為自己老了著想,不能不為你家這幾個女兒著想啊!

瞧你家小女,長得如此標致俏麗,偏偏生了個潑辣性子,以後在婆家指定不好過,娘家都沒個兄弟能依靠,她要是喊我兒子一聲哥哥,喊我一聲乾娘,以後包管有她好日子過。”

聽著這二人跑到家裡耽誤家裡乾活還在這裡說些有的沒的,武平女與丈夫對上眼神,一齊站起身拉住麻娘與癩子,拽著他們往外走。

麻娘與癩子想要掙脫開,心有餘卻力不足,他們二人久不事生產,力氣本就小,怎奈何得了這對獵戶夫婦。

他們隻能口頭掙紮,麻娘嚷嚷道:“武氏,你手上是什麼又腥又臭的東西,抹我身上了,嘔。”

武平女把這麻子臉潑婦往門口拽,笑道:“你可有福了,家裡久不吃葷腥,這下身上能沾上些許帶回家吃,也是好的。”

那邊蔡癩子與他女人比著誰嗓門大,“誰來救我,好心好意來出主意卻被人打,沒天理啊。”

蔡毅卻沒妻子這麼客氣,他拎著蔡癩子往外拖,冷聲道:“再被我聽到你說我家的事,我就對你不客氣。”

“在你麵前說不行,在你背後說也不行?”蔡癩子從苦嚎中停下,真摯發問,他覺得蔡毅有些霸道了。

蔡毅沒回,隻是朝蔡癩子頭上敲了個爆栗,又用力踹了他一腳,蔡癩子頓時不敢再裝癡賣傻,閉上了嘴。

把蔡癩子兩口子趕走後,院子恢複了平靜,小女蔡芙拍掌笑道:“他們可算是走了。”

灶間走出蔡家的兩個小娘子,溫婉瘦挑的大女蔡薇走在麵前端著茶壺,敦實矮壯的二女蔡芸跟在後麵捧著放了帕子的水盆。

樹蔭下,兩個略大些的女孩給父母洗了手,蔡毅與妻子坐在木凳上吃茶。

吃過一碗茶,蔡毅心下舒緩,他歎氣對妻子說:“連蔡癩子這麼個人嫌狗憎的人都知道有許多想吃我們家絕戶的人,更彆提彆的人了。”

武平女卻說:“若大家知曉後唾棄吃絕戶的人,那麼我們還能引人同情。然而時下風氣卻是沒兒子就該被吃絕戶,村裡人都覺得本該如此。

往日裡我勸你彆借出錢財、也彆幫人白乾活,你還說家裡沒兒子要廣結善緣,到頭來沒見著誰來謝你,都覺得你活該,當年你被喊作蔡老虎,如今誰還怕你?連蔡癩子都敢上門乞討了。”

蹲在旁邊的蔡芙捧著臉,驚奇問道:“阿父曾經還有老虎的外號?阿母,阿父以前不好惹麼?”

蔡毅有些羞惱,神色在黑臉上分毫不露,道:“小孩子家家的,彆管這些。我問你,你阿母叫你進屋,你怎麼出來同人吵嘴?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蔡芙可不怕沒真正生氣的阿父,她反駁道:“我今年虛歲才六歲,旁人也好意思同我計較?他們來我家說些臟話,還不準我回話了?阿母阿父你們臉皮薄不好意思說他們,我來說。”

武平女起身準備繼續去做事,聽到小女的話笑道:“你現在人小說些童言稚語大家都覺得好笑,以後大了我看你怎麼辦?”

蔡芙跟在阿母後麵,道:“我人小就當小辣子,我人大就當大辣子唄。我要是個男兒,灑水你們都得誇我灑得遠,今個兒我站出來說話更該被眾人誇英勇孝順。”

聽了女童這話,全家齊笑出了聲,武平女好不容易忍住笑,對小女道:“你這促狹鬼,儘說些玩笑話,這些在家裡說就罷了,可不許出去說。”

蔡毅笑道:“你若是個男兒,家裡早就沒這些煩事了。”

蔡芙逗趣家人,佯裝歎氣,“隻可惜我是女兒身,阿父彆煩,我就是個女兒也照樣孝敬父母。”

夜間,蔡家眾人都回了房。家裡寬敞,蔡毅與武平女夫妻住東屋,蔡家三姐妹住西屋。

武平女看丈夫站在窗邊看天,知曉他心中煩悶,上前說:“你今日不會把癩子那些胡話放心裡了吧?”

蔡毅歎道:“他雖說些胡話,但確實說中了一些人的心思。以後我愁這時,才想著廣結善緣,讓族裡對我們身後女兒們嫁出後好些,卻沒想到如今我們看似多賺了些錢財,就有蒼蠅盯著上門來,好似我家的錢是他們的一般。”

武平女道:“期盼旁人待我們好為我們家出力太難,人心太貪太難測。不若我們有力,而不用借力。”

蔡毅轉頭看向妻子,妻子本是一個當過幾年富家侍女略有見識的村女,性情柔順,從小亡母在時她從不說自己的想法,直到亡母去世她生下小女之後,才說出一些頗有見識的話,他才有人能一同商討。

武平女與丈夫對視,笑道:“我知曉你心中隱約有讓小女招婿的念頭,因而小女出世後你頗為縱容她,倒引得她性情似男兒。我卻想,期盼女婿如同期盼你那些族人待我們家好是一樣的,期盼旁人借力給我們不靠譜,不若把你打獵的手藝傳給女兒,這樣,不論女婿是誰,女兒都有了謀生的手藝與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