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臨風去樂府靈位堂之前，猶猶豫豫的往懷裡揣了三罐水青雲，臨到該走了，又快速的掏出一罐放回去。

在他喝過的酒水裡，冀霜釀的荷風酥算得上佳釀之一。以往的時候，冀霜每年都會釀上十二壇，埋在梅樹下邊，從雪落等到暮秋，一月一次的和玉臨風換清茶。

玉臨風炒的一手好茶，文火慢焙，成品脆而不斷。放在白瓷的盞裡沏開了，茶葉碧綠，水色如染了寒意的雲海，茶香清淡，明明是卷著熱氣湧上來，呼吸之後反而感覺醒神的冷冽。他深知司樂喜歡他的茶，多次盤算著要用炒茶的工藝去討換釀酒的手藝。冀霜一直不同意，堅持著一月一次的交換。

一罐茶換一壺酒，不虧不賺。

“我是不知道你離開的如此突然，否則……”靈位堂裡，一尊尊牌位擺在高台之上，金筆寫著曆代樂府司樂的名字，他們的寫命砂嵌在牌位的底座上，都是暗淡的黑色，已經沒有光了。玉臨風盯著冀霜靈位上的那塊黑色石頭，沉默了一會兒，隨後又接話到：“否則我死纏爛打著也要把荷風酥的手藝討到手。”

他豎了三根香點燃，也不拜，就插在那裡。

“都說凡人點香是拜神仙的，你說我點香拜什麼？總不能拜你吧！”這話說完他自己都一笑，“但這是風俗，不點也不好，那就這樣吧，擺著看看。”

若按平時冀霜鐵定瞪他一眼，擺手讓他趕快把東西拿走。但是這次不能了，好在玉臨風也識趣地閉了嘴，沒繼續嘟囔。

彆看冀霜長了一臉老頭像，年紀上還差了玉臨風五萬餘歲。隻是他飛升的時候玉臨風還不是戰神，一個剛出師桑澤山的弟子，甚至連戰場都還沒上過。除去以茶換酒，冀霜自認與他沒什麼交集。

但在玉臨風眼中不一樣，當年他第一次披掛上陣獨自領兵，就是冀霜在天門口為他奏了一曲風水寒，算是壯誌，也算是送行。

那次沒什麼特彆的，但貴在是第一次，他對冀霜有種格外的感激。日後交集平淡，但情分沒忘。

站了一會兒，他從懷中摸出一罐茶葉，開了封，引火點燃了，炭火氣混著清香湧出來，玉臨風一邊把罐子放到靈位前邊，一邊心疼的抿抿嘴。

“你說說，我炒一次茶也就出那麼十幾罐，我燒給你了你又收不到，這不是糟蹋東西麼。不燒了不燒了，你聞聞這味兒就行了，今年還差兩個月，你樹底下那兩壇酒我挖走了啊。”

說罷他一揮衣袖，把罐子收起來，微微頷首算作行禮。

再次抬起頭，他從眼角斜了斜大門的方向，沒有作聲，如常走了出去。

門口沒有人。

玉臨風抬腳向院子走過去，果然沒有兩步就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閃出來。

“神尊。”越塵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禮，假裝的很像是一次不經意的偶遇。

玉臨風眯了眯眼睛，好整以暇的看他打算演一場什麼樣的戲。

“神尊是來祭拜師父的？”按道理來講冀霜應劫的時候越塵還沒有飛升，兩個人根本就沒有見過，更彆提拜師這一節了。但樂府的規矩，新的司樂上任按著閱曆要拜老司樂為師，以示尊重，越塵喚的這一聲師父也不僭越。

“不錯。”他點點頭。

“小仙飛升的晚，不得見師父的風采，生平事跡略有耳聞。聽聞不久前神尊出征，師父一曲《風水寒》為將士壯行，響徹九天。”越塵說話時微低著頭，以示身份尊卑，這時他將眼睛微微的瞟向上方，看著對方臉上並沒有聽閒事的不耐煩，才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當日神尊凱旋，樂府本應以祝歌相迎，但適逢師父仙逝，小仙始列仙班，來不及準備，才不得已略去了這一節。還望神尊不要怪罪。”

那日班師，天門之外本應有禮樂相應，玉臨風本就覺得奇怪，後來宴會之上聽說冀霜應劫，他便猜到了八九分。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司樂專程跑過來解釋倒顯得大驚小怪了。

於是他說：“怪罪不必提，想必司樂也聽說過我行事一向隨意不拘小節，這點是不用掛心。”

果然，聽過他的話，司樂便將話題一轉，順著剛才的開頭說下去：“不過說來很巧，那一日戰神歸來，剛好是小仙初上九重天的日子，不過時候趕得不是很好，從東華府出來的時候神尊已經和天君一同走過南天門了，未能得見戰神風采，很是遺憾。”

說這話的時候越塵依舊低著頭，但這時已是顧不得什麼尊卑了，雙耳有些發燙，不好意思看向麵前的男人。

玉臨風知他話沒說完，隻是笑笑，沒有回答。

司樂在袖子裡摸了一陣，再掏出手時指尖捏住了一個黑金相間的劍穗。

他鼓足了力氣抬起眼，望著戰神的眼睛，誰知呼吸一滯，他本以為自己準備好了的，結果連話都說的結巴。

“這個……是那日在天門口撿到的，想來是，是神尊掉下的，今日正好遇見，便還給你吧。”他伸手將穗子遞到男人麵前，眼睛卻不自主的飄向了他腰間懸著的那把佩劍。

烏木的柄，玄鐵的鞘，劍橋上雕刻了兩條神龍和三匹麒麟獸，都用金料勾了邊，與那劍穗極為相稱。

玉臨風用一種玩味的目光看了看他的手，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等到看夠了，才開口問道：“你如何知道這劍穗就是我掉下的？”

那穗上的墜用的是桑澤山佛泠池的軟玉，流蘇是用南海鮫絲混著金線編的，在這九重天上有些見識的神仙隻需看上一眼就能斷定這劍穗非戰神莫屬。隻因著這小司樂剛剛得道，想必是不知道這些，所以他偏要逗逗他。

越塵吱吱嗚嗚的說不出聲，想到玉臨風正在一旁等著他的的回答，瞬間便憋紅了臉。等了許久兩人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心知混不過去，低著聲音回答：“猜的。”

說辭完全沒有了剛剛的煞有介事。

眼中玩笑的意味不覺變得更深了，玉臨風斂了斂神色，沒有繼續為難他。

“猜的很準。”說著他從指間接過劍穗，攏在手心裡端詳了片刻，“這是我師姐的東西，多謝了。”

瞟了一眼，發現對方還在惶恐的思緒中沒緩過神，他便不再多言，把東西收進懷中，轉身便要離開。

“神尊！”

還沒抬起步子，就聽見身後又傳來急切的一聲呼喚。玉臨風穩了穩身子，回頭看：“還有何時？”

越塵這才發覺自己喊的這一聲太失禮了。

“啊沒……哦不，神尊……要去哪裡？”隻覺得舌頭像打了結一般，話也說不利索，十分尷尬的問了一句。他注意到戰神的身形並未往大門的方向轉，似乎是想去樂府更深的地方。

“冀霜打坐的無妄境。”玉臨風也不瞞他，如實回答。

聽完這話，司樂像是終於捋清了詞句，繼續了方才的“冠冕堂皇”：“樂府在九重天的偏靜地，神尊想必不大熟悉，不如由小仙領路？”

聽到這語氣，玉臨風又忍不住想以一句“你怎知我不熟悉的？”繼續逗他，但又覺得這樣未免有些太過拆台。人家一個剛飛升的小仙，想要刷刷存在感無可厚非，萬一玩笑的太狠造成心理陰影，就不好了。

玉臨風由著他在前邊帶路。

好在路上司樂的話並不是很多，一味在前邊低著頭走路，步子走的飛快，目不斜視。但是每每走上一段路，或遇上拐角轉彎了，他都會停下來小心翼翼的回頭看一眼，生怕玉臨風跟丟了或拉的太遠。

越塵故意繞了段遠路，再加上路上磨磨唧唧，到了無妄境竟比著原來多上一刻鐘。

到了門口，他有些不甘心的轉身對玉臨風說：“就是此處了。”那神情很是不自然，耳根還泛著紅。

本來玉臨風也不知道他多繞段路是什麼意思，現在全部明了了，合著這司樂就是想在自己身邊多磨蹭些時候。

想到這裡他便覺得好笑，這神仙做了這麼多年，也不是沒見過崇拜自己心悅自己的，但那都是女仙，而且隨著時候久了碰壁的多了，漸漸的現在也沒人自討沒趣了。今天遇見這麼一個，還是位神君，玉臨風覺得很有意思。

“多謝司樂了。”他微微頷首，抬步走了進去，一回頭，越塵果然還立在門口不願離開。“我來這兒尋些冀霜的舊物件，你要來幫忙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