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將離怎麼會如此?他不是……在邊關抵禦南羌麼?月長老看著他,身體裡烏紫的血淌了一地,最後徹底失去生機。
伍行看著強行破陣而來的玄甲將軍,心中陡然生出一絲危險。
還未等他開口,雁將離的槍尖已至他咽喉前:“她在哪兒?”
“你找霍姑娘?”伍行反應過來。
“說。”
“霍姑娘沒事,方才各路人馬已將長生教鏟除,霍姑娘可是一根汗毛都沒少。”見著雁將離收了槍,伍行才從地上爬起來。
“你怎麼走了?”伍行見著他剛來便轉身朝著洞口走有些不明所以。
雁將離掃了月長老的屍體一眼:“彆告訴她我來過。”
等到徹底看不見雁將離的身影了,伍行才鬆了一口氣。方才,他是真的感覺到這人想殺了他。可如今邊關動亂,雁將離怎麼能私自離開邊關?
自他駐守的白沙關到此處,日夜兼程也需半月餘才是。他擅離職守便隻為了來尋霍青青嗎?
他又怎能棄白沙關而不顧?
伍行心中憤懣,卻也隻能先蹲下身子,略查探月長老的屍體。月長老如此,斷無生還的可能。他這才鬆了一口氣,若是因為他讓月長老跑了,他大抵對不起這些前來圍剿的江湖義士。
待都修整一夜,大火將這方洞天點燃,霍青青看著火焰將那些屍體和黑白幡和血色的蠱蝶全部點燃,那雙頭神像立在熊熊火光之中更添了幾分詭譎。她站在洞口回頭看去,那尊所謂的賦生神神像還在笑著。一行人出得洞口,合力搬來數塊山石將墓穴洞口死死堵住。
……
青州邊界的客房裡,顧衍被她按坐在榻上。
“我回去自己塗。”顧衍起身欲走,一不留神就又被霍青青按下來。
顧衍彆過頭去:“我自己帶了藥。”
“顧大人。”霍青青將手裡的藥遞給他:“塗給我看看。”
顧衍啞然。
他還是第一次見著霍姑娘這般耍無賴。
霍青青歎了口氣,在他身後坐下,取了剪子剪開顧衍背後的衣衫。
昨日裡隻潦草地處理了,顧衍因著失血臉色並不好。
他還倔得很。
好在霍姑娘也不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遂將他按著動彈不得。今日又重演,顧衍一時掙紮也不是不掙紮也不是。
霍青青接著大亮的天光,給他細細清理著。
“顧大人,我輕些。”霍青青看著他背後五道血口橫亙在肩背上,覺得他當真是不怕死的。
隕長老能憑借他那傀儡甲坐上長生教長老之位,就定然不可小覷。可是顧衍這瘋子,就這般用自己血肉之軀擋上去。那天莫天俞說他硬扛他一鞭子,她聽到時也驚怒,雙鞭小天魁,莫天俞的鐵鞭這江湖裡甚少有人敢硬接,能打過莫天俞的多數都是以巧卸力。
顧衍這般硬扛的,若非莫天俞卸了點力道,那後果她不知道。
思及此,霍青青又歎一口氣,手上熟練地處理著傷口,最後取來針線:“顧大人,你忍忍。”
霍姑娘的指尖是微涼的,落在傷口邊上,很快被他的體溫沾染得溫熱起來。
顧衍繃緊身子,銀針穿過皮肉的感覺遠遠不及霍姑娘的手觸在他背上來得讓他心顫。
一室的寂靜裡,似乎隻剩下他和霍姑娘的呼吸聲。
“霍姑娘。”顧衍終於開了口,他覺得太安靜了,很不自在。
許久,霍青青停下手給他包上才緩緩道:“悍不畏死的顧大人,你喚我何事?”
顧衍頓時偃旗息鼓。
霍青青從榻上下來,收拾了桌上的東西轉身就走。
“青青。”顧衍拉住她,低聲道:“霍姑娘,我還是疼。”
霍青青被他拉扯得近了些,看著他星目灼灼,就這樣看著她。
霍青青垂下眼睫,數過他身上深深淺淺的傷痕,一時又不忍心把他一個人扔下了。
“顧大人不是不怕痛嗎?”她按在他的手臂上,一雙桃花眼微彎。
顧衍總覺著今日的霍姑娘看他不大順眼,哪哪兒都在戳他痛處。無奈之下,他笑歎道:“傷的時候不痛,如今看到霍姑娘了又覺得痛了。霍姑娘要負責的。”
“顧大人怎麼又開始耍無賴了?”
“這不是耍無賴,是真的。”顧衍忽地握住霍青青的手,放到自己胸口:“這裡,之前一直痛,昨日才好了。霍姑娘,你給我瞧瞧。”
他一番話說下來,霍青青低著頭,感受著從那層紗布之下傳來的體溫。她抬起頭,笑著問道:“顧大人前日想問什麼?”
許是太久沒見到這般笑容,顧衍一時被晃了眼:“我想問你……”我們是什麼關係。
可話到了嘴邊,顧衍又不知如何說了。他莫名的害怕起來,他心底裡有好多個答案,唯獨隻有一個最想要的。他怕問了,霍姑娘給出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那個。
“顧大人。”霍青青按在他的胸口將他按倒在榻上。
“什麼……”顧衍僵住,看著近在咫尺的霍姑娘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他覺得自己一身的血液都凝了,他艱難地彆過頭說了句:“霍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接著他就聽著霍姑娘伏在他胸口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衍覺得丟臉,他按在霍姑娘腰上哼了句:“笑什麼?”
霍青青撐起來一點,伸手落在他眉眼上:“他們把我關在墓室裡的時候,我在想一些事。”
“什麼?”顧衍的聲音微啞,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
那些墓室裡,哪一間不是充滿了血腥味兒暗無天日?霍姑娘就被關在那地方,關了這許久,他昨日裡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今日才清醒些。他微垂著眼看著霍姑娘的手。她平日裡甚少穿束袖的衣服,今日卻是破天荒地換上一套青色束袖騎裝。
在他握住霍青青的手腕時,霍青青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很輕很慢:“在想顧大人在我生辰宴時怎敢帶著半身的血來霍府。還在想顧大人那夜裡來扭扭捏捏地送藥膏。”
“之後我在想,顧大人什麼時候來。”
顧衍在這一屋子的寂靜裡,聽到自己心如擂鼓。
“可是,顧大人。我們隻相識了這三月。”霍青青將自己的手腕從他手中掙出來翻身下榻去將窗戶推開。
比方才更強烈的光落進來,她背對著顧衍看著外間晴空萬裡。她向來是冷靜的,冷靜到一時自己也分不清如今跟顧衍糾糾纏纏算是什麼。
“顧大人,我眼下並不能給你什麼答案。”霍青青撿起被風吹落的一張宣紙:“或許是這些時日,我們相處得太多,連帶著我們都隻想了解彼此而忽略了這個想法的本身。”
“到底是想有一個相遇相知的友人還是其他,我們或許都還不得而知。可是……”
霍青青轉頭看過來,看著顧衍從榻上坐起。
“我並不反感顧大人的靠近,也並不希望顧大人受傷。可是時日太短,我拿不準。”
她做事總喜歡求穩,她也在問自己問顧衍是何感情。就像方才,她驟然將顧衍推倒,看著顧大人僵住然後說出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那就試試。”顧衍突然出聲。
“什麼?”霍青青愣怔地看著顧衍。
顧衍隨手取了一件外袍,將衣服穿得規規矩矩才起身站在她麵前。他眼中帶笑,握住霍青青的手。
霍姑娘今日穿得單薄,手掌微涼。此刻被他握在手中,變得溫熱起來。
看著霍姑娘怔怔的,顧衍不由低笑出聲。他把霍姑娘的手放上自己臉側,極緩地在她手心磨蹭了一下,緊接著他溫熱乾燥的吻落在霍姑娘掌心。
霍姑娘沒有躲開,隻拿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定定地看著他。
“你既然不躲我,那就試試。先拋開其他的一切,與普通人一樣,試試比朋友更進一步的關係。”顧衍重複了一遍,認認真真地看著霍青青:“我們相識的時日不久,我怕太過孟浪,也怕讓霍姑娘不安。但……我想我的直覺不會騙我,它曾救過我無數次。”
“有許多事,我都還無法開口。我怕往後霍姑娘會心存芥蒂。我也不求霍姑娘現在就能將所有的事都告訴我,霍姑娘願意信我這一次嗎?”
“我這些時日想了很多,有些事是我太過執著,一直都未曾放下。可這些事情,與霍姑娘無關。”
“這裡,做不得假。”顧衍覆在她手背上,帶著她的手又放在自己心口,星目微垂看著隻到自己胸口的霍姑娘:“等我真的放下了會全部告訴霍姑娘,等等我,好嗎?”
“若是不成……我們……”顧衍猶疑起來,若是不成他們也不會是敵人。
霍青青桃花眼帶著微光,笑道:“好啊。”
顧衍一直行在刀尖,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如今他說出這番話,已是不易了。
“霍姑娘,你怕死嗎?”顧衍從不避諱生死,錦衣衛也從不怕死,若是霍姑娘說上一句怕,他就會抽身而退,此後不再招惹霍姑娘。他無法放下錦衣衛指揮使這個身份,若是怕……那便不試也好,就此止步。
自他做上錦衣衛時,他就未曾想過會想與另一人相伴走這人世一遭。
“我怕啊。”霍青青笑笑。
顧衍握住她的手驟然收緊。
霍青青抬手拍拍他的臉:“所以,顧大人要好好活著才是。”
她看著顧衍斂去通身煞氣,小心翼翼地收了銳利爪牙磨蹭在她手心時。又怎會覺得他們會止步於此?
“顧大人啊,世事無常,或許風雲變動時,有人會從雲端跌入穀底。若是顧大人也不怕死,試試有又何妨?”
隻片刻,顧衍就將她抱起來坐在窗邊的桌案上,他抽了她束袖的布帶微微撩開袖口。
“怎麼了?顧大人。”霍青青想抽回手,眼眸微彎看向他。
“我看看。”顧衍強硬地握住,見著那皓腕如初。
“另一隻。”
霍青青瑟縮了一下想跳下桌案,她腳一沾地就被顧衍攔回去。無奈之下她扯住顧衍的袖口:“顧大人,他們可是聽了好一會兒牆角了。”
“讓他們聽,晚點我收拾他們。”顧衍挑眉,聽著外麵的人撤走才拉起霍青青另一隻手翻來覆去,最後在袖口掩住的地方發現一道剛結痂的口子。
那口子在霍姑娘白皙的手腕上格外醒目。
顧衍的指腹極輕地摩挲在霍青青的手腕上:“剛才怎麼都不喊痛的。”
方才他握著她手腕,這霍姑娘也不知道喊聲痛。好在他沒用太大力道。
霍青青抽回手,摸著傷口笑道:“都一樣的。”
說著他倔,其實霍姑娘也倔。兩個人這下湊一起,那就一起倔。隻是他覺得霍姑娘可以不那麼倔的。
“你可以喊痛的。”
顧衍將她抱坐在椅子上,蹲下來拉過她的手。霍姑娘本就纖瘦,她的手腕也細,如今那傷口一道橫亙過去,瞧著礙眼極了。
“我是個武將,不知輕重的。你頂著這麼道口子讓我拉著,再用力些這口子要是崩了血,什麼時候才能好?”顧衍歎了一口氣,拉下霍青青的袖口,抬眼問她:“遮著乾什麼?”
霍青青垂眼看他,攥了下衣擺:“防你們啊。”
受點傷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自從她那日背上留下刀口之後,錦屏他們說什麼都不再讓她輕易涉險。受了傷要是給他們瞧見,又該被數落一通了。
如今還得算上顧衍。
顧衍看著眼神躲閃的霍姑娘,心裡歎了聲:算了。
以後他照看好她就好了。
“那我給你瞞著,你隻跟我說好不好?”顧衍退了一步,下一步就不能退了,他怕精明的霍姑娘得寸進尺。
霍青青沒答話,伸手推開他,提著東西推門出去,她站在門口道了句:“顧大人好好養傷,三日後便啟程回玉樓春了。”
……
顧衍向來恢複得快,歇了這三日,也睡了三日。本想縱馬,卻被霍青青拉回來強硬地塞進馬車裡。
馬車著實慢些,但顧衍覺著日子過得好。
霍青青怕他傷口崩開,在馬車裡安置上新買的軟榻,擺上一方小幾。呆得無聊了,就搬一盤棋跟他對弈。
顧衍被伍行罵臭棋簍子罵了一路,顧衍毫不在意,輸了就輸了,贏不了就是贏不了。伍行罵到後麵都覺得自己罵不動這個人了。
棋都輸了還笑呢?還笑得燦爛著。
他真是……開了眼了。
坐馬車回玉樓春耗費了許多時間,靈玄子將留青山脈周邊都清理了一番後不辭而彆,臨走前告知顧衍邊關已安。
這邊玉樓春已歇業三月,重開時倒迎來不少熟客,蘭潯又忙起來。霍青青依言差人去自己名下布莊給蘭潯置辦了二十副嶄新的紫綾。因著蘭潯所用的紫綾較為特殊,少說也得再等兩月才能做完送來。
顧衍打著養傷的旗號給明順帝傳了信,說是圍剿長生教受了重傷,要在青州再修養一月。
他打的什麼算盤,蘭潯知道得一清二楚,隻可憐伍行,被他差使著親自去給明順帝送上八百裡加急,裡麵放著這次青州學宮案和長生教的卷宗。隻等送至大理寺入案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