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逢春(1 / 1)

今日在玉樓春擺宴,以柳三爺和莫天俞為首的各路人馬齊聚。

林豫被自家爺爺拉著同青州學宮眾人坐一桌,少不得往霍青青他們那邊瞟。

圍剿長生教時他與陳之齊和林映在留青山外帶著官兵守陣,以保沒有百姓誤入留青山。

聽說圍剿長生教時,江湖人稱小天魁的莫天俞雙鞭威武,一人就勝了一個長生教使靈蛇鞭的長老。這個點,他正坐在柳三爺那一桌同他們喝酒。那一桌子,哪個都是江湖上叫得上名號的,柳三爺也跟蘭潯共戰月長老。他曾見過蘭潯那副紫綾,出時如電,翩若驚鴻。

還聽著人說,他那青青妹妹他們都要稱一聲霍樓主,更未曾想青青妹妹竟用的是破甲錐。這般利刃,連普通武官家裡都甚少見到用的,多是在南羌戰場之上才會用到。用來破南羌鐵騎重甲,可就算是南羌戰場之上,也多以輔助居多,鮮少有人主修破甲錐。

之後就是錦衣衛指揮使顧衍,最後一人戰隕長老不落下風。

他們或許才能稱一句當世英豪。

自己跟他們比起來……如今十八歲了碌碌無為,在學宮之中不上不下。青騎將領霍清風和鋒銳騎將領雁將離他們,在十八歲的年紀已是戰功赫赫。

林豫迷茫起來,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進不去朝堂上不得戰場,那他這一生又該如何走?

正想著,卻被一旁的林映拍了肩:“陳之齊跟我說你想去鋒銳騎?”

“爺、爺爺。”林豫硬著頭皮點點頭:“是,想去戰場磨練。”

“怎麼不同我說?”

林豫抬起頭,驚愕地看著自家爺爺。

林映抬起手,林豫閉眼等著挨打。

未曾想,爺爺的手隻輕輕落在他頭上,接著他就聽到爺爺說:“我們家世代文人,如今雖不在朝堂,但名望仍在,可以為你鋪路。我本不想讓你走得艱難。”

林映歎了一口氣,笑道:“你爹倒是乖巧,繼承我林家文人之風,奈何更願做閒雲野鶴,我不也沒逼他嗎?”

林豫想起來,自己那個不靠譜的爹娘,在他六歲時就把他扔給爺爺,然後去遊山玩水。

加之林家都是獨苗,是矣如今無人在朝堂。

“我讓你讀四書五經你打小就耍滑頭,你聰明得很,奈何都用在怎麼不讓我檢查課業上了。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小時候總喜歡往陳之齊家裡躲,還真以為我找不到你呢?”

“小兔崽子。”

林映哼了聲,看著自家孫子呆住的模樣喝了一口酒:“要不是我放水,你真以為能跟著陳之齊習武啊?你以為光靠陳之齊的麵子就能請動早就歸隱山林的餘教頭來教你?也不看看你爺爺我是誰。”

“那這麼說,爺爺、你……”

林豫神情恍惚,是啊,自家爺爺可是做過內閣大學士的,沒道理那麼好騙啊。

“你不是也給青青那丫頭說了?”林映給自己孫子也滿上一杯酒,頓在他麵前:“青青同我說,她早去信白沙關告知雁將離。隻是,你得等著到時先隨青青回京,而後跟著大煜之中新入營的兵士一同前去。她去信告知雁將離,隻是告知他好生練你,你以為她會給你開後門?”

“孫子也沒想讓青青開後門……這不是怕您老人家不同意嘛……”林豫端起酒扭過頭去,有點不好意思。

“喝了這杯酒,就當我提前給你踐行了。”林映給自己也滿上一杯,隨後將酒壺放在陳之齊麵前。

陳之齊倒上酒端起來跟他們爺孫倆一碰:“林豫,戰場不是鬨著玩兒的,你一定要好好護好自己。你爺爺麵皮薄,這些話我就替他說了。總之,有青青照看你,我放心,隻是你自己也要當心。”

說著他就被林映踹了一腳,陳之齊順勢一轉身躲開。

“行了,話說完了。去去去,去他們小孩兒那桌坐去,彆擋著我們喝酒。”林映把林豫往一邊趕,林豫走了幾步又轉回來。

他突然跪在林映麵前,磕了一個頭:“孫兒多謝爺爺。”

說完逃也似的爬起來,去了霍青青那邊。

林映端著酒盞的手顫了顫,然後一口飲儘。

陳之齊拍拍他的肩:“這小子,終於長大了。”

林映搖搖頭:“他啊,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但是林豫也該長大了,在不在林家蔭庇的地方成長,他十八歲,正是年少輕狂該意氣風發的時候。

“這天下,該是他們年輕人的了。老林,你我都老了啊。”

“放屁,你才老了!”林映一激靈,就端起酒跟陳之齊喝起來:“來來來,今日不醉不歸啊,誰先醉誰明天去學宮處理那些堆著的考卷啊。”

陳之齊一頓:“來就來,我怕你不成?早些你就喝不過我,如今老了還是喝不過!”

……

這邊顧衍欲言又止。

他和伍行被一堆人隔開,他被隔到坐到霍姑娘斜對麵去了。

霍姑娘左手邊的蘭潯正在跟霍姑娘掰扯,死活不讓霍姑娘再喝。

“阿潯——”霍姑娘扯著她的袖子:“再一杯,一杯行不行?”

“你問霍十一和錦屏行不行,他們同意我就讓你接著喝。”蘭潯把酒壺拎開,堅決不讓霍青青再倒。

霍十一不動聲色地拿走了霍青青的酒杯,錦屏不動聲色地端開了其他的空酒杯。

霍青青可憐極了,拽蘭潯的袖子拽不動,兩個自家人也不讓她接著喝。隻能轉頭看向斜對麵的顧衍。

顧衍被這一眼看得手一抖,微涼的酒水就落了幾點在手背上。

一旁的伍行前來順手取走了顧衍的酒盞換成了一杯果釀:“顧大人也彆看熱鬨了,霍姑娘讓我把你看著彆喝酒。”

顧衍也無可奈何地舉了自己手裡的果釀示意。

觥籌交錯間,霍青青似是聽見他說:“晚點。”

好嘛……霍青青鬆開蘭潯的袖子坐回自己椅子上喝湯。

眼見著大家都吃得差不多,有人喝多了就躍上高台。莫天俞白衣磊落,衣袂飄飄飛躍上台,柳三爺不遑多讓,也一躍而起扛著大刀落在台上。

兩人你來我往,霎時驚起兵戈之聲,引來一陣叫好。

這一打就走了幾十招,莫天俞提著一小壇子酒抓著壇子口一飲而儘:“不打了!今日大家夥兒就看看哈哈哈!我下去拿酒去了,柳三爺大刀不減當年啊!”

“說這些,小天魁,你這雙鞭可比你爹厲害。走走走,我們今日也喝個不醉不歸!霍樓主,我老柳就不跟你客氣了。”

“三爺哪裡的話,彆客氣啊,儘管喝!喝不夠我讓阿潯去把酒窖搬空。”霍青青朝著柳三爺提氣高喊。

“好好好!”柳三爺大笑著跳下高台跟莫天俞那幾人一邊喝酒去了。

陸續又有人上台,也都賺得一片叫好。

尋春也喝得微醺,抱著琴跟樓裡人合奏了一曲生春。生春帶著勃勃生機,是蘭潯前些日子新譜的曲子,樓裡人也才剛上手沒多久。

青紅相間的紗帳之間,忽然多出一道玄青身影,他束著馬尾,跟衣衫顏色相配的發帶飄飄蕩蕩垂至腰間。沒有莫天俞那翻飛的衣袂,也沒有柳三爺那麼高高壯壯的體格。

他抱著玄黑鑲金的繡春刀輕巧地落在高台之上。

“今日都看了這麼些英雄豪傑了,再多看一個我,如何?”

玉樓春裡寂靜下來,是朝廷的錦衣衛指揮使顧衍。

他站在高台之上,星目裡落了燈火。

他們二人這般,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早先顧衍帶著他們去圍剿長生教據點時,無時無刻都將霍樓主掛在嘴邊。明眼人都看得到。後來在據點之中,他們二人雖在角落,但依舊引人注目。江湖本不涉朝堂,奈何霍樓主生在高門。

但霍樓主為人坦蕩,從前行走江湖時豪情萬丈。是矣,她以身為餌,鏟除長生教,才會得這麼多人相助。在這裡坐著的,有幾人沒同她喝過酒做過生意?

霍樓主有錢,常常收留些無家可歸的乞兒,又有多少人得她相助才得以繼續活在這人世間?

如今瞧著,這大名鼎鼎的忘恩負義顧狗賊似是對霍樓主動了點心思。

人人都說顧衍是朝廷的走狗,可如今明順帝愛民如子,是民心所向。若是刀斬叛臣,這又談何忘恩負義?不過是大義滅親而已。

家與國,他以國當先,大義滅親也當視為忠君。

如今他站在高台之上,願意將這份真心拿出來給霍樓主,已是十分不易。那便隻看霍樓主作何想了。

霍青青端著一杯果釀,一手撐著頭看著他笑道:“好啊,顧大人。”

得了這一句,顧衍才動起來。

他反手抽刀,踏著剛勁有力的步子在高台之上舞出道道銀弧。刀勢剛猛刀刃急掠,一時間打出數道刀鋒讓人眼花繚亂。黑發被風帶起,發帶飄揚著,最後他飛身而下落在霍青青麵前收刀入鞘。

“如何?”他擋住許多人的目光,隻站在霍姑娘麵前,看著霍姑娘慢慢飲完一杯香甜果釀。

“很喜歡。”

蘭潯離遠了些。

伍行覺得牙酸。

霍十一和錦屏挪開了一點,給他們騰出空位。

莫天俞嘶了一聲。

柳三爺打著哈哈跟彆人碰碰酒碗繼續喝酒去了。

很快又熱鬨起來。

霍青青拉了顧衍的手臂低聲笑道:“顧大人,他們說你酸。”

“是他們酸。”顧衍終於坐到她身邊,提起蘭潯忘帶走的酒壺就給霍姑娘倒上一杯:“醫老說你可以少喝點,五杯以內就好。”

他給自己也倒上一杯,端起來碰碰霍姑娘手中的,然後一飲而儘:“我也少喝,你說的。”

霍青青終於喝到了第二杯千金釀,她臉微微浮起一抹紅,笑看著顧衍:“顧大人真好。”

“是啊,顧大人好著呢。”顧衍靠近了點,另一隻手握住霍青青放在酒盞上的手:“霍姑娘,你的生辰,是不是過了?”

霍青青一怔,她都忘記了,三月前著急來青州,明順帝提前了一月辦生辰宴。自己十八歲生辰,應當是兩月前了。

她反握住顧衍的手,看看四周醉得五花八門的人,微微傾身湊到顧衍耳畔:“顧大人當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