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妹妹(1 / 1)

第二日放榜,學宮門口人頭攢動,霍青青遙遙瞧見,一人身著學宮分發的青衫站在門口。

他一身青布衫子洗得泛白,站得筆直。

有風一過,他那一身青衫晃蕩起來,隱隱現出衣衫下瘦削的身形。竹枝束發,青帶微揚,兩根長長的深青絲絛自腰間垂落下來,青玉壓襟。

昨日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乾淨。

若是沒記錯,在祭酒那邊呈上來的人像冊子裡,此人名叫南宮澈。

南宮氏,霍青青隱約有些印象,是出了名的寒門文士。冊子裡寫著南宮澈為人磊落,直言不諱。如今入學宮已三年,門門課業拔尖,是學宮夫子很喜歡的學子。再有兩年,就會被舉薦進朝堂。

自然,也很受學宮裡女學子的青睞。

喧鬨的人聲裡,南宮澈不經意間看過來,微微頷首。

霍青青微笑著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入學的考卷,霍青青可是作答了,學宮裡除去林映和陳之齊也並不知霍青青是何人。

這考卷答得中規中矩,排在榜單第二十九名。

放榜後有人歡喜有人愁。

青州學宮一年隻招那麼六十個學子,可見嚴苛。

南宮澈帶了幾個學子站在門口分發玉雕宮牌,宮牌以青玉製,雕竹刻雲,下墜一道長長的深青流蘇。

學宮新入學的學子,共分十個院落,每六人一組,院落又分東南,一方各住三人。

無論高低貴賤,都是這般。

等錦屏抱來分發的被褥枕頭,她鬱悶道:“跟了姑娘這些年,還從未守過如此多的規矩。”

“方才去東邊取被褥,轉頭去西邊報姑娘身形等裁衣。前麵去交宮牌記姑娘名姓,等後日才能取學宮青衫,拿回刻好姑娘名姓牌子。這亂七八糟的,讓人頭疼。”錦屏鋪著床,一邊鋪一邊絮叨:“還說上課的日子書童侍者不能候在一側,不能呆在學宮裡,三日才能來一次,這跟不能帶侍者沒差。另外的還有呢,可多,都記不完。”

霍青青想幫著鋪床,被錦屏攔下。

遂無奈坐回去,托腮看著忙裡忙外的錦屏。

看了許久,錦屏終於收尾,抱著一摞書放到架子上,轉身過來給霍青青揉肩:“姑娘,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這不是……還有辰砂和十一嘛。”霍青青抬手拍拍她手背:“錦屏要是想來,他們大抵也攔不住。來就是了。”

也是,錦屏這才放下心。

錦屏臨走前又叮囑好一番,見著霍青青一一應下,才點頭離去。

等送走錦屏,霍青青獨自一人坐在學宮的房間裡,覺得屋子有些太過安靜了。

正想著,就聽見指節輕叩在窗欞上的聲音。

霍青青起身拉開窗,果然瞧見顧衍站在窗外,他戴著那層薄薄的假麵青衣落拓,眉目間俱是笑意:“我來熟悉一下這院子,可有擾到霍姑娘?”

夕陽下,他哪怕是頂著普通人的麵容,穿著這麼一身青布衣衫也掩不去灼灼鋒芒。

金紅細碎的微光流淌在他衣袂間,隨著傍晚的風攜起一陣暖意直直吹到霍青青心底。

顧大人,是極好看的。

霍青青愣了許久的神,旋即笑道:“顧大人是專程來同我說話的?”

“美的你。”顧衍哼笑一聲,雙手一撐從窗外翻進來:“這院子不錯,清淨。”

顧衍靠在窗邊站著,摸出流雲朧月白玉笛,那笛子在他指尖轉了一圈,他挑眉笑道:“聽嗎?”

“難得顧大人吹曲子,自是要聽的。”霍青青點頭,她還是第一次見這笛子,更不知顧衍竟會吹玉笛。

玉笛音色微高,笛音渺渺,散開在這青州的夕陽下。霍青青隨著他的目光,越過外間重重竹影,看向很遠很遠。

笛音裡,有山河遼闊,歲月靜好。

等一曲終了,霍青青微微仰頭看他,頰邊笑出淺淺梨渦:“這曲子,我之前是不是聽過?”

“沒有。”顧衍側過頭去不看她:“你記錯了。”

“顧大人是來熟悉院子的?”霍青青垂下眼睫,纖瘦白皙的手落在窗台上:“十一和辰砂,都在暗處。”

“我知道。”顧衍一時不知說什麼。

早在昨日,他就已經來天璣院看了一番,今日倒沒什麼要熟悉的。方才伍行說學子的侍者書童,今歲都不能帶,三日才能來一趟。

在他的印象裡,霍姑娘與錦屏可是形影不離,霍姑娘自己不喜歡守規矩,也並未多約束自己的下屬。整日裡也有打鬨的時候,多是兩人在馬車裡說些話。如今她那丫鬟突然一走,今日又逢其餘學子回家收拾東西,怕是沒人同她笑鬨了。

看在霍姑娘是他雇主的份上,他就來看看。

唉,堂堂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如今淪落到給人小姑娘吹玉笛取樂。

窩囊到家了。

這總不能讓霍姑娘看出來,顧衍如是想著,便又補了一句:“我是來看看霍姑娘一個人有沒有哭鼻子。”

霍青青往前踏出半步靠近他:“哭了,顧大人是不是要賠點錢?”

“霍姑娘,你怎麼惡人先告狀?”顧衍抱臂,垂眸看著神氣活現的霍姑娘覺得自己心情甚好。

“告狀這事,誰先說誰贏。”

歪理。

顧衍心裡笑罵,麵上不顯,隻歎一口氣道:“霍姑娘,這麼無賴,不好。”

“那顧大人能不能便宜點?”

“不能,彆惦記了。”顧衍拿著白玉笛,用末端輕輕敲了一下霍姑娘的額頭

霍青青作勢捂住額頭:“敲傻了要賠錢的。”

“不鬨了。時辰不早了,你那邊應當差人送了飯,讓你的人去取。”顧衍收好笛子,從窗戶躍出去,走時回過頭來:“霍姑娘,你怕嗎?”

霍青青斜斜靠在窗邊,一雙桃花眼裡滿是笑意,她勾起唇角道了句:“有顧大人在,我怕什麼?”

“這麼看得起我啊……”顧衍低笑著轉過身不再看她:“行,總不能讓霍姑娘虧了銀子。”

他的話消散去,霍青青揉著脖頸低下頭,唇角帶起一縷柔和笑意。

顧大人,是極好的。

……

學宮院落分下來,與霍青青同住的是兩個姑娘都是叫得上號的書香世家。隻是這兩個姑娘性子天差地彆,一個喜靜一個喜動,三人同住一個院落,當日打了個照麵就各自回房。

霍青青鋪開紙墨,勾畫起來。

青州學宮依山而建,合八卦格局,新入學的學子住所共十處,除去三處半山苑,其他七處合稱七星苑。七星苑又分作七院,按七星命名,以北鬥之勢建成,暗合陰陽八卦之說。

當年,青州學宮初建,需擇清幽福澤深厚之地,遂定下留青山。

霍青青指節敲擊著桌麵,長生教請神所需之人是命宮帶煞者不錯,但為何會真的依照青州學宮這七星苑來擺貢?

不對!

霍青青提筆圈出卷宗裡一處,上麵赫然寫著兩個學子的屍身都是血肉被攪碎,似乎在掩蓋什麼。

賦生神,破繭蝶,重獲新生。

重獲新生……

人的命門,是心臟。

民間這些年被壓下不斷抹殺的傳聞裡,有一條便是長生教所流傳的服食人心得重生。

而這人心,須是與自己命格互補之人,鮮活的、跳動著的人心最佳。

霍青青將這一樁樁一件件羅列出來,初時她認為是隕長老想引顧衍前來,遂借請神的由頭故弄玄虛。半道上長生教目標突然變成她,那麼她所做的命簽便直接作廢。想來,除去顧衍和她,隕長老依舊會繼續完成長生教請神一事,應當會……另殺他人。

如今學宮內,學子兩百餘,夫子十二,雜役三十。

霍十一新送來的冊子被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學宮之人裡,算上今次入學的人,命宮帶煞者正好五人,都被她用朱筆圈出來。好巧不巧,其中一人便是她院裡那個喜靜的有淇河風雅之稱的齊氏小姐,齊雲。

而另一個她較為熟悉的,是昨日為她帶路今日又同她打招呼的南宮澈。

今日是入學宮第一日,她還尚未見過所有夫子、學子,隻得等明日才能將剩下三人一一看過。

如今她手下的人,都分散在留青山中,並未入學宮。待顧衍的人同他們彙合,便會將學宮團團圍住。

除去辰砂和十一,再算上顧衍的人,共有五十之眾,許久沒有這般大動乾戈了。

“姑娘,有人來了。”十一的聲音自窗外傳來。

霍青青收了桌上的宣紙,整理著衣物起身開門。

“你是?”

來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郎,也是一襲學宮青衫。寬大的袖擺被他以皮條紮起來,腰間絲絛換成皮質束帶,腰間的青玉宮牌上綁了幾根鳥羽。

他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我爺爺讓我這幾天跟著青青妹妹。”

霍青青明白過來:“若我沒記錯,你應當叫作林豫?”

“陳爺爺老誇青青妹妹聰慧,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如今看來,確是沒有誇大。”

林豫笑得很是燦爛,有十八九歲的少年郎該有的朝氣。

他看過來的目光裡帶著探究,霍青青坦然自若,同他寒暄道:“陳爺爺總愛誇讚我,幼時見他也是如此。”

“我就不一樣了。”林豫鬱悶起來:“陳爺爺老說我文不成武不就,但……我還是想從軍。”

他說著,霍青青就見他眼神閃亮亮地看過來:“青青妹妹能不能同陳爺爺說說,說服他就能說服我爺爺,然後進軍營裡上陣殺敵了。”

“鋒銳騎啊……”霍青青眼眸微彎,看向空中,空中出現一個小黑點,然後朝這邊飛過來,她抬起手,疾風穩穩地落在她的護臂上,她梳理著疾風略微淩亂的羽毛,笑道:“若是豫哥當真有那個實力,我定然幫豫哥說服陳爺爺和林大學士。”

林豫一聽,眼睛都亮起來了。本就被霍青青一口一個豫哥叫得心花怒放,如今更是眼中火熱:“那就先多謝青青妹妹了,你在學宮裡,我罩著。”

“好啊,那就勞煩豫哥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高興都來不及。”

二人又交談一陣,歡聲笑語的,一看天色已晚,林豫才依依不舍地道彆,一步三回頭看看霍青青又看看站在石桌上的疾風。

霍青青拍拍疾風的頭喂了肉乾:“辛苦你了,等回去給你好好補補。出門在外,湊合一下,乖啊。”

明日起,便要過上學宮生活了,還真是……挺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