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長飛光不度(二) 考完試的於……(1 / 1)

考完試的於瓏回來倒頭就睡,白雲念叨著可憐孩子,滿臉“憐惜”的拍下她流哈喇子的醜照,拍拍屁股去找青楓。

青楓正倚著靠背小憩,眉頭緊鎖,麵前是亟待處理的材料。

白雲躡手躡腳的靠近拿走文件,學著分析現狀思考應對,其中許多材料來自流照君。

沒過多久,他驚醒,發現白雲在身邊,笑著示意她過來。

她變作兔子模樣,跳到腿上,用腦袋蹭他的手。

“他在幽冥的某處。”青楓肯定到。

她不會主動透露鴻雁的所在,但既然猜到,她亦不會阻止。

“流照君貌似對鴻雁格外在意?”從外人的視角看,說他倆是愛侶都毫無違和感,於瓏本人看起來都沒她上心。

“他們麵對的問題很像,流照君看似平靜,其實也在無時不刻的拷問自身,最為剛烈。”正因為青楓能看清他們的問題,所以一直以來儘力調和,“她的立場與族群相悖,因身份左右為難,費儘心思卻狼狽收場,所以她希望身份比她更加尷尬的鴻雁能得償所願。”

白雲歎氣,可她的實力屬實不夠看,幫不上太多,彆不知是上去幫忙還是上趕著丟人現眼喊救命。

“問心無愧便好。”青楓伸手搓了搓腦袋,搓下來一把兔絨。

白雲正心動呢,見著這把兔毛,差點心跳驟停噔噔咚,抱著兔絨團團撒腿就跑,要變無毛兔了。

她趴在床旁戳了戳於瓏的癢癢肉:“知道你醒著,試考完該麵對現實了。”

“現實是我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大學生,在考試周的煎熬過後,即將迎來吃飯睡覺遊戲動畫的美好假期。”

“我管他去死,傻逼一個。”一想起鴻雁玩失蹤她就腦殼疼。

複盤前因後果,如果是虛構故事,作為讀者觀眾的她此刻指定嗷嗷,鬼王與她的甜美嬌妻,雖然有點老套,看瑪麗蘇不就圖一個爽字,磕到了磕到了。

活了二十年,突然有人跳出來告訴她,她是誰誰的轉世,尋找她關注她甚至因此被牽累,在本質上都與現世的她無關,對於鴻雁的拒絕,於瓏心疼歸心疼,還是有埋怨的。

宇宙大爆炸般的思緒平複後,她繼續麵對現實。

“我隻是於瓏,並不是其他人。”她直視白雲,堅定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眼看著鴻雁的形象即將在跌入穀底,白雲連忙解釋:“他說過斯人已逝,你就是你,在你身上尋找過去的影子是不公平的,以私欲左右你的人生,你不恨他都算寬厚至極。”

於瓏冷哼表示不吃這一套,表情卻是漸漸舒展開來,過了一會,她問:“你們有什麼打算,有我可以協助的地方嗎?”

白雲搖頭,她要知道還至於大把掉頭發嘛。

於瓏直挺挺的躺回去,拉好小被子準備繼續睡覺。

“啊?”

“養精蓄銳,預防猝死。”連軸轉好多天了,不應該,她隻是個脆弱的凡人,做不到不眠不休。

於瓏拉著白雲補眠,見她不肯睡,扒拉自己黑T恤上雪白的兔子毛給她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養了隻小白貓,要成無毛沙皮兔了。”

白雲光速躺好。

下次指定要讓傻逼穿女仆裝,於瓏睡著前想到,私自闖入她的世界,又自說自話的離開,等著謝罪吧。

流照君與洛月對坐,二人中間擺著昔日望鄉台之上殘破的石雕。

“把自己是救世主,懷著殉道者似的壯烈往火坑裡跳,愚蠢。”她自嘲的笑,既是笑鴻雁,也是笑曾經的自己。

“你真的想好了?或許日後你們連朋友都做不成。”洛月的神色依舊平靜,如同廟宇中供奉的神像,無悲無喜。

“是。”流照君服下丹藥,轉而反問,“你呢?”

“我隨你同去。”

流照君點頭:“子時出發,以鴻雁的狀態,他支撐不了太久。”

她走出小院,靜坐於院前的柳樹下,折下柳條在手中把玩。

她努力過掙紮過卻徒勞無功,眼睜睜看著自己全力維持的和平碎了一地。

每年休假時明麵上說是尋訪舊友,然而連承載過去的小小的院子都不敢踏入,隻會灰溜溜的逃進深山裡修行,從前自欺欺人的想著變強,等強大到足以左右局勢再回去也不算失敗,可失去妖骨的她修為再難寸進,光是活著就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心力。

流照君自覺無力,隻要能見著鴻雁光明的未來,仿佛連帶著自己那份怨恨也變得安寧,她一方麵希望鴻雁能成功,又可惜能衝破枷鎖的那人不是她自己。

她向來愛跟自己較勁,她能容忍自己不如彆人,卻容忍不了輸給從前的自己,失敗並不可怕,在徹底被壓垮之前,它就不僅僅隻是失敗。

流照君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至少不願再看到鴻雁重蹈覆轍。

鴻雁躺在自己砸出的深坑內,咳出黑氣縈繞的魂魄碎片又強行將它們收攏進體內,他暫時還沒徹底吹燈拔蠟的想法。

在見到另一個自己的一瞬間他如夢初醒,原來他才是本尊缺失的那一部分,不,與其說是缺失,不如說是人性殘渣。

不被需要的殘次品,在本尊打算突破極限補全自身時揮之即來。

“不敢麵對慘烈的結局,拋棄內心空有一具強大的軀殼,可悲。”鴻雁突然有些憐憫本尊。

“勝利者才擁有評判的機會。”鬼王揮臂,擊碎他的屏障。

失去作為人的形體後,鴻雁一度沉迷於自殘,可不管他做了什麼都隻能感受到磕到膝蓋程度的疼痛,這次他終於找回了曾屬於活人的痛感。

鴻雁大笑:“再來!”

鬼王將他砸進塵埃裡,這次鴻雁化作了一道流光,鑽進了他的眉心。

“不愧是本尊,的確很強大,但這些年我行走人間,亦不是癡長年歲。”

鬼王冷哼。

仿佛徒勞無功,遍體鱗傷,但鴻雁已經不再逃避。

最先趕到的不是流照君,而是他的老對頭流霜。

流霜一開口就是:“唷,這不鬼王嗎,好久不見你怎麼比我們鴻雁更拉了。”

“是你?”鬼王開口,成功掉了五點逼格。

“對對對。”流霜喜氣洋洋的點頭,“看來當時確實把你揍得挺慘,這麼多年還記著我呢。”

“我打碎你的本命法器,你削去我的權柄,恩怨兩清。”

“但我跟鴻雁還沒掰扯清。”流霜把手圈成喇叭狀對鬼王體內的鴻雁發動嘲諷技能,“多撐會——”

鴻雁失去形體幫不上忙,可鬼王也奈何不了他的嘴,開始逼叨逼叨逼,爭取用嘴炮讓鬼王痛哭流涕。

“見我隻身前來,還真以為我是孤家寡人了。”鴻雁搖頭嘖嘖嘖。

“傻了吧?爺會搖人。”

“粗俗。”

鴻雁樂了,不愧是另一個他,關注點都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一個比妓生子更不堪的□□罪證,彆人喊你聲紅老板,你還真當自己是個正經人了。”

“勉強擠進文人堆裡,整日的熱血沸騰,他們要麼有家族兜底要麼孤家寡人無所畏懼,你倒好,事沒辦成還連累的妻子家業,你算什麼男人?”

鴻雁在嘲諷鬼王,更是在苛責他自己。

幽冥是鬼族的主場,天機混亂又克製了流霜的發揮,幾次讓鬼王抓住機會給他一巴掌拍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跟方才鴻雁砸出的坑交相輝映。

流霜快樂噴血,想著費力追蹤鴻雁果然沒有錯,可太有意思了,沒白來著一遭。

然後鴻雁就看見流霜拍拍灰,向他招手。

“你們加油,我隻是來看戲的。”

鴻雁的嘲諷停住,瞬間啞巴。

“這就是你的幫手?”鬼王平靜的反擊。

無人鉗製鬼王的力量,情況徒然變遭。

鴻雁的五感逐漸喪失,眼耳鼻舌身意,失去對時空的感知他甚至不清楚外界度過多少時間,本尊將他困死在心牢,他總有意誌崩潰消散的一天,屆時不戰而勝。

他在無邊黑暗中,靠過去苦苦支撐靈魂。

人遇到難題時總會不由自主的向過去發生的美好記憶汲取力量,他們體會過真切的幸福快樂,並因此相信苦難是暫時的,他們能走出低穀重新創造更多的美好。

不幸的是,人的記憶會被自身篡改,就像此刻的他回望過去,越是美好毀滅時就越悲愴。

鴻雁對於自己是被本尊舍棄的人性這一點無所謂,誰拋棄誰還兩說,所以他敢與本尊叫板,人性戰勝空殼,堅強戰勝怯懦,聽著就令人振奮。

但在心牢中,他與另一半靈魂接觸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本尊並無生存意誌,召回他隻因人性不死軀殼不滅,鴻雁一日不死他一日得不到解脫,本尊企圖補全自身獲得安寧的永眠,連同組成他的無數冤魂亦如此。

他們的家人愛人友人,連同所有珍視的一切,在大火中灰飛煙滅,鬼魂逗留人間是因為心願未了,在成為鬼王完成複仇後,他們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未來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片迷茫,而所珍視過去無法折返。

對於鴻雁來說,支撐他贏到最後的人是於瓏,可無數次站在窗邊的他知道,那不是他等得那個人,他的愛人已經回不來了。

人性和軀殼一體兩麵,並非敵人,鴻雁意識到為何曾經的自己行事乖張,流霜的狂是在與現實搏鬥,而他是為了自毀。

在無儘黑暗中,他似乎聽到了流照君的聲音。

“膽小鬼,現實給你絕望,你便順勢倒下,對於這個結果,你真的滿意嗎?”

沒能與自我講和,沒能重新獲得力量,沒能寫下故事的圓滿結局。

白雲趕到時,流照君和鬼王打得不可開交。

就在鬼王的爪子即將觸及流照君靈魂的那一刻,硬生生的停下,掉頭撕裂了自己的胸膛,緊握住那顆不再跳動的心臟。

一瞬間,鬼王的權柄使幽冥的時間停止,停留在離彆前的那一刻。

接管控製權的鴻雁視線掃過同伴們,微笑致意,最終停留在於瓏身上。

“我該走了。”

於瓏愣住,思緒頓時成了一坨漿糊,事先在腦中排演的無數種激情發言竟一條也沒派上用場。

“我消失後,你便可如同千千萬萬的凡人一般,竟可能的去走你想走的路,選擇你想要的人生,不論以後會發生什麼,祝你快樂……”

“我不要你的祝福。”於瓏毫不留情的打斷,“永遠彆想得到原諒。”

“嗯。”鴻雁的神情愈發溫和,知道這麼說是為了留住他:“但安眠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她恨鴻雁,既然當初助她再世為人,讓她的前二十年活在人群之外,不得不用偽裝保護自己,這些她雖意難平但她選擇放下埋怨向前看,因為她願意,卻再一次的被推開。

“你的厄運解除,往後沒人為你擋災了,記得小心。”

鮮紅的心臟握在鴻雁蒼白的掌心,色彩鮮明到驚心動魄。

雖然流霜給出的預言足夠迷人,可惜他沒能走上最好的結局,但他覺得已經足夠,至少他沒吞噬於瓏的靈魂。

鴻雁真正死去,作為象征物隻有繼任者的出現才會取代他,可也不會再醒來,他造了一層厚厚的繭將自己囚禁在狹窄的黑暗,然後胎死腹中,掐滅了破繭成蝶的美夢。

流照君沒能救得了他,她懷抱著鴻雁站在原地,竟不知誰更像一個死人,眼睜睜的看著最後一點火光熄滅。

誰能救得了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