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楓忽明忽滅的魂燈向他們警示,普通弟子舍棄一切物品遁入凡人堆,有能力者視情況攜帶典籍物品躲避,長老留守宗門為其他人創造機會。
那個送他葫蘆瓢讓他劈石磚的長老,一腳把他踹出山門,讓賀臻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彆礙事。
賀臻帶著小師妹和其他年紀小的弟子們逃遁,不能用術法,手邊的銀錢花完了也不敢用靈石兌換,一路上極其狼狽,他辟穀了不吃不喝沒什麼,可那群小孩子不能缺衣少食。
他在老山裡過得跟獵戶一樣,整日戰戰兢兢,怕被敵人找上門。
大師兄時隔足足半年才出現在他們麵前,從他口中才知道那日發生了什麼。
蓬萊以青楓命數特殊為由,企圖讓師尊交出,並要挾他們獻上宗門隱秘。
師尊用生命給大師兄創造機會,齊雲山立誓絕不插手大道之爭,最後是他的前世故交地仙出麵,這才保住他們的性命,開放洞天福地以供歇息。
說這話時,青楓踱步到窗邊背對著他們,晨曦暖黃的光映在他身上,顯得影子格外單薄。
賀臻知道大師兄是修輪回的大能,他不知道連日來的驚惶憎恨如何發泄,竟一股腦怪罪到最關心他們的大師兄頭上,既然有能力,為什麼沒能早點覺醒記憶,這樣師尊長老們就不用死了,大家也不會流離失所。
他恨,恨蓬萊,恨昆侖,恨仙門,為了縹緲的求道踩在無辜者的血肉上。
宗門上上下下一致低聲下氣,所求的不過是平安,連這點微末心願都被踐踏,乾他娘的,這群老畜生!
在青楓忙於搜尋其他弟子時,賀臻離開了。
他頭一回慶幸手中是斧子,當真是殺人利器。
齊雲山挑人的眼光很叼,一貫采用小而精的模式,賀臻能被掌門選中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雖然比不上大師兄。
他發現自己相當會殺人,在他手上修士的性命不比凡人頑強太多,雙手握住斧子劈下去能把頭蓋骨砸得稀碎,一般修士人殺戮過重極易產生心魔,而他並沒有。
或者,他就是心魔本身。
賀臻做了一件讓仙門震怒的事情,闖入宴會將幾位家主梟首,掛在門匾上,其中就包括賀家家主,他的祖父。
大師兄沒有在洞天福地避禍,他一直在外活動,找尋流散的弟子,儘力從各方勢力中調停,解救無心卷入紛爭的小門派小家族。
他孤身攪弄風雲,大師兄從來沒在人前說過一句不是,但賀臻不允許,如果不與宗門不與師兄師姐劃清界限,他遲早給他們招來禍患。
他出現在青楓麵前,製造一場單方麵的決裂,說了許多傷人的話。
“師尊因你而死,你卻不思報仇,反而四處調和,做你性情高潔的聖人,你有什麼資格阻攔我?”
“我咽不下這口氣,從前我將你視為偶像,最欽佩的大師兄,你太讓我失望了。”
彼時正是混戰激烈時,青楓身上傷痕累累,再加上有意留手,被他激得舊傷發作,即使這樣,也沒有開口將他逐出師門,而是說——
“回來吧,是師兄精力不濟,沒能照顧好你。”
二師姐趕來,見狀怒極反笑,用戒尺狠狠抽了他一頓。
“哈哈,楚元良屍骨未寒你就跳出來,這麼迫不及待的想逼死你大師兄?他待你好又不是欠你的!”
“三師兄……沒了?”
“你以為宗門密藏是那麼好守的?”二師姐帶著青楓離開,“不過跟你這個叛徒沒有關係了。”
撇清身份,賀臻不久後加入昆侖,大戰到了這一步難以分清善惡對錯,清白的臟汙的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成了他的斧下亡魂。
終於有一天,他被蓬萊的人設計流放到小界。
那時小界可熱鬨了,新仇舊恨淪落到垃圾堆也無法平息,不久後一報還一報,蓬萊少主也被流放於此,他吞噬那些蝦兵蟹將以尋求衝破屏障回歸現實報仇。
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他在一片狼藉中迅速崛起,整頓破碎的修真界,在齊雲山回歸之後,流放到小界的“罪人”愈發少起來。
齊雲山一直都有給他送靈石用品,已然成為他們的新春傳統,後來他收到了青楓的絕筆。
不知不覺,賀臻的執念變成了向大師兄道歉,以及……正大光明的比試,他還從來沒贏過大師兄哪怕一次。
白雲起身,拍拍身上的灰,他們的比試已到尾聲。
賀臻說:“我當時不知道三師兄過世,對不起,說了那麼過分的話,還重傷了你。”
青楓回答:“師兄知道你的意圖,願意成全你,不然真以為你能在我手下走脫?”
二人腳下的地麵裂開,像傷痕,也像將師兄弟重新連接的繩索。
“但我後悔的是,沒能將你從小界帶出,沒能讓你回到宗門見一見同門。”
賀臻笑著流淚:“已經很滿足了,再多就過分貪心,這次是師弟贏了。”
“嗯,你贏了。”
有小師弟的指引,他們得知閣主掉到了蓬萊少主的地盤,趕到時,閣主已經結束了戰鬥,但看起來並不開心。
閣主聽完簡略的前情提要,向賀臻道謝,而後正式宣告:“有無名維持人界秩序,流放地已無存在的必要。”
葉浮生問白雲:“你可知小界核心在何處?”
“我怎麼知道?”她脫口而出,但咂摸一下發現好像並非完全不知道。
她憑借直覺找到地點,閣主和青楓商量片刻,決定先回人界做準備,他們已經在小界待得過久。
賀臻執念了卻已不剩幾天,青楓陪他回宗門一趟,他決定獨自遊曆走完最後一段人生。
白雲聽到他說,人間變成這樣我都不敢認了,挺好的,我很喜歡。
幾天後,青楓告訴她,師弟的魂燈滅了。
青楓在她身邊闔上雙眼短暫的休息,他也會疲憊。
白雲有種被認可被需要的感覺,變回小兔子用腦袋蹭一蹭他。
一覺醒來喜提天雷連劈、梅仙的幻境考驗、青炬山脈的懸崖底、幫助陰魔越線的天罰,都是青楓一次又一次的護她周全。
她將他視為拯救自己的聖人,無堅不摧,但她錯了。
青楓並非神明,他擁有屬於人的感情和脆弱,也會有受傷無助信念動搖的時候,是她擅自把他想得太崇高,而忘記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她把過分的期望寄托在他身上當做救命稻草,實在自私,和賀臻一樣,她不想成為青楓的拖累。
他當年遭遇如此慘烈的離彆,應該很難過吧?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如果能陪一陪他就好了,不讓他活得那麼壓抑孤寂。
休憩片刻後,青楓認真的和她聊起以後,這次白雲沒有拒絕。
“我已經預見到將來的局麵,正是我當初選擇入世輪回的原因之一,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同類。”
局麵,什麼局麵?好吃嗎?
“比如?”
“你會發現從前一直生活在自己編織的幻夢中,會記起曾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會重現親手踐踏信念的痛苦,你逃避的一切將不可避免的再度襲來。”
“好殘忍哦。”白雲光想象一下就頹廢得要死,不如撞木頭樁子一了百了。
“我早已做好準備,而你仍在迷茫。”
“可本人的理想生活就是在日常支線中浪費生命。”她強行移開視線,不去看他堅定包容的眼神。
“我會和你一起共同麵對。”
換一個人這麼說白雲就當做告白了,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可小心臟還是撲通撲通狂跳。
“好,一起麵對。”鬼使神差的,她這樣回答。
青楓用積攢十年的福緣為她算了一卦,卦像讓他順其自然,放棄趕鴨子上架行為,改成循循善誘,而且他已記起一些前世留下的後手,未必不能給白雲留下退路。
談話告一段落,白雲瞧著月亮又大又圓,正好邊一起溜達,彆人溜達是賞花曬月亮,她現在溜達會自覺拿起鏟子剪刀日常打理花草當園丁,唉,畫風是救不回來了。
白雲低頭深吸一口氣,垂涎三尺,好想啃億口,就億口。
突然,一枝牡丹花出現在她眼前,粉色的花上還帶著未落下的露珠,看起來格外可口。
“擦擦口水。”青楓笑著說。
眼睛快在花上生根的白雲抬起袖子擦了擦,發現自己被耍了。
“請你吃。”
“給我一滴精血。”他說。
白雲正忙著挑下一朵受害花,頭都懶得回一下就給他了:“紅色的牡丹看起來也很好吃誒。”
青楓拔了那朵花敲她的腦殼:“以後不準隨便給彆人。”
她抱著食物瘋狂點頭,媽咪所言極是。
青楓以二人的血為媒介,就地繪製符籙,溫柔的眼睛中仿佛蘊藏著星光,衣衫無風自動,誰看了不得大呼美女。
白雲滿腦子都在思考要不要莽上去,直到符成手背上顯出一塊金色的花紋,建立起某種冥冥之中的聯係。
“若日後遭遇不測,我可以通過它幫助你。”青楓解釋。
她瞧著花紋怪漂亮的,心裡美滋滋的冒鼻涕泡泡,當場高唱世上隻有媽媽好。
“停。”
“嗚嗚,你也嫌棄我唱歌鬼哭狼嚎。”
“好聽,可惜耳朵遭不住。”
白雲作勢要跳起來擰耳朵,被按住腦袋隻能毆打空氣:“欺負人。”
青楓一本正經的皮起來好可愛哦。
鬨了一會她才哼哼唧唧接著啃花,貫徹不浪費方針,連葉片杆子都沒放過。
見到青楓另一麵的白雲美滋滋的回自己的窩,仰頭欣賞她一櫃子的花,經過今晚字麵意思的牛嚼牡丹,她賞花的心態不可避免的像點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