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雲海把褥子卷吧卷吧夾在胳膊底下從房頂順梯子爬回地上,隨手把浮塵抹在褥子上,推開身旁牆上的窗戶,把卷成卷的褥子直接丟了進去。
一聲輕微悶響傳過後,又沒了聲兒。
屋裡被砸中的倆人睡得死豬一樣,樊雲海扒窗戶看了一眼,真是十足無趣。
去雞圈看看。
越靠近,樊雲海聽這動靜就不對頭兒,咋這麼吵?
到了跟前一看,樊雲海驚了。
這是什麼世紀會晤現場!
雞圈裡雞的數量至少是昨天他所見到的一倍,於是乎現在全數擠在一塊兒,咯咯噠噠地發表自己的私人……私雞占地麵積被迫縮減的不滿。
一抹與眾不同的焦黃色從視線裡一閃而過,樊雲海看見了他之前最待見的那隻公雞。
因為那與眾不同的羽毛顏色,樊雲海總是對這隻雞格外關注,小焦黃消失不見,當時他心裡還有點兒遺憾來著。
失而複得,樊雲海的心情卻並沒那麼簡單地快樂起來。
他更好奇這些雞到底遇到了什麼。
是說小偷良心發現給放回來了,還是說……它們從來就沒離開過雞圈呢。
……
“那肯定是……”陶放聽了樊雲海的解讀,當即就要挑一個進行詳述,但很快發現自己並做不到。
“這……這……”老酒顫手指著滿院子亂跑亂飛拉屎互鵮的雞,滿眼不可思議。
“這咋了又回來了!”
一瞬間老酒腦子裡冒出了一大堆封建迷信,主要這事兒著實有點兒邪門,這麼一大堆活物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現,而作為當事人的他們還無知無覺,實在離譜至極。
陶放:“所以真的有人把雞轉移到了一個地方,然後在一天之後又歸還啊……可是,為什麼啊??”
院子裡陷入一片沉默。
“誒?等等,”樊雲海突然出聲,“那幾隻雞腳底下踩的什麼玩意兒?”
陶放和酒崇山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幾隻雞正踏著一塊兒棕色的玩意兒叨叨叨。
酒崇山二話不說拎著掃把走上前去,哄散幾隻還在啄啄啄的雞,拎起了那個棕色東西。
一個紙板。
上麵還寫了字。
酒崇山把字念出來的瞬間,院裡麻了三個人。
“……訂餐……老板,昨日未能接到您的餐,思及或許是我要求送餐的時間不妥,今日遂改為晚上十一點鐘……在……”
酒崇山念不下去了,苦著臉把紙板子拎回原地等待的兩人身邊。
“會是他麼?”
“一定是吧!”
“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幫雞腳底下啊!”
“昨天你倆就沒注意到什麼嗎?”
“……”
兩個醉鬼的沉默震耳欲聾。
樊雲海把頭擠到老酒和陶放的中間,看清了紙板上的最後一行字。
“在池蘭北路地下通道入口處。”
再看看上麵。
“宮保雞丁……黃燜雞……清燉農家笨雞”
……搞什麼啊,全雞宴?
地下通道這位,吃的還挺講究。
……
“啪嗒!”
“噯老板再給來一打啤酒!冰的!!”
“乃個泡就踏馬會吹牛逼,他懂個屁!!”
人聲嘈雜。
每天傍晚至入夜後九十點,小飯館的生意在此期間最是火爆,營業額比中午能翻出一倍。
光著膀子的大漢們圍著桌子撒開腿坐一圈,一人手裡拎著瓶啤酒,在油煙味和煙草味混合著的烏煙瘴氣的店內痛快吃喝,高談闊論。
陶放和樊雲海已提早吃過飯,此時一個看著堂食廳順便算賬,一個在廚房幫老酒一塊兒乾。
樊雲海靠著櫃台,漫不經心地看著手機裡自動播放的無聊小視頻,順便聽著這幫城中村老大哥們瞎撇,算作是聽一些沉浸式BGM。
“呔,鵝昨兒遇個離譜的,”亂哄哄裡,還有人操著口不大地道的方言嚎嚎,“乃下半夜企地下道走的,有個店兒倒開的,進去買了東西結果乃人管我要他那兒的地址!哎呦操!哈哈哈哈哈!!丫開店兒不曉得自個兒地址!!”
周圍一圈大漢聽了,也跟著哄笑,額角滲出的汗水在不算明亮的燈光下泛著微光,亮晶晶的,晃著樊雲海的眼。
又是地下通道。
又是便利店。
樊雲海微微偏頭,就能看見那塊兒被他們立在過道裡的,已經被雞啄得有些支離破碎的紙片子。
喔,對,那條猛男毛巾也是在那便利店買的。
你到底是誰呢?
訂餐的陌生人。
“我哪知道他誰啊——跟我不共戴天的人!”
陶放問過老酒這個問題後,得到了老酒的仰天長嘯。
十點半一過,大漢們就像約好了一樣,不過五六分鐘功夫就紛紛結賬走人。
店裡肉眼可見地冷清下來,後廚排氣扇運轉的聲音都像在打雷。
樊雲海慢悠悠擦完最後一張桌子,撐著桌麵直起身:“喂,酒兒,你送?”
老酒每日定點發瘋,對於這種嚎叫,樊雲海表示見怪不怪。
老酒沒應,於是陶放好笑回答他:“您可彆再支使他了,他這一天兒的又得做飯還得間歇算賬,大半夜的再乾上個外賣的活兒,你要撅死他啊。”
樊雲海進了廚房包好老酒做完的菜,出來往正閒坐在椅子上的陶放眼門前一擱:“來,你送。”
陶放:“……”
老酒邊在圍裙上擦手邊往外走,就聽得廳裡拔高的一聲“憑什麼”。
老酒:“……”
招了兩個賊省心的員工,嗯,賊和諧。
他眼光多好呢。
“乾啥玩意兒嫩你倆,”老酒煩躁地搓搓臉,“海你去給人送去,料料你回院兒裡喂雞去——食兒擱在水槽邊兒上了,剁吧的刀也在——愣啥膩快去——海你也是,擱那兒再杵著飯都黴了……”
樊雲海內心哭喪臉,他真不想去啊!
樊雲海有個不為多數人知的秘密,他怕黑。
那天跑去那地下通道裡,純屬被老酒給氣的。
人擱氣頭上就是容易乾傻事,不然怎麼還能折了他二十塊錢在那兒。
樊雲海為此捶胸頓足地後悔了整整一天,去問要怪尷尬,不去找又覺挺虧。
真服了。
夜空裡星子微微亮。
隻要是稍稍遠離城市燈火的地方,繁星就會初現它的端倪。
夜風吹開了所有薄雲,隻留下了澄澈的月光,打在行路人的身上,好讓他們踏著自己的影前行。
城中村的小作坊基本都已歇息下來。
樊雲海隻能聽見回蕩在窄巷中自己踏在坑窪碎石表麵發出的腳步聲。
池蘭路就是平時上班的必經大路,樊雲海居住的城中村和酒崇山他們的隻隔著這一條大路,且來去隻需走池蘭路中段即可,平日絕無可能繞遠路從池蘭北路走。
奶奶滴,今兒是不得不走了。
池蘭北路就在下個紅綠燈。
地下通道口也隱約出現了。
池蘭北路一帶離三環已經不遠,城市建設還有待提高。
簡單來說:要燈沒燈,要路沒路。
咳,其實也是有路的,如果可以接受在混著尖銳碎石的土坷垃裡開車騎行,那也算做是條道。
地下通道的入口近了。
半身隱沒在濃稠的黑暗裡,夜的底色讓它像一張在陰影中靜靜張開的巨口,等待吞噬那些誤入其中的人。
樊雲海腦子裡放著些其它的彈幕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老酒可真有能耐,居然能把我逼出衝進這裡頭的勇氣。”
“陶放不知道來沒來過,他不是挺待見這些奇怪地兒的麼。”
“……”
似有若無的冷風蹭過頸項,樊雲海身子僵了僵。
他拿出了中考考體育跑步那一項時候的移動速度,風一般衝到地下通道口處,剛要放下……
地上被人畫了框,閃爍一行不大明晰的字:“放置大門左處,零錢已備好,請自取,十分感謝。”
樊雲海看了看即將頂上飯的大門右側地板,沒有遲疑地把飯放到了左邊。
迅速拿走地上的零錢,隨即起身跑開。
等風的溫度變得正常起來,等月光重新撒遍全身,樊雲海扽了扽衣領子,才意識到背上已經濕了一片。
於是他也就不可能知道,在那個離他隻有一個紅綠燈路口距離的地下通道邊,左側放著的飯緩緩與黑暗融合,最終消失不見。
*
“送去了?”
“嗯。”
“有見到人嗎?”
“你說呢。”
樊雲海歪倒在椅子上,表情半死不拉活,嘴裡挑最簡單的應付老酒,手上的動作倒速度不減。
老酒數著錢,歎息:“那些個飯擱那兒放沒十幾分鐘就不好吃了,一次訂這麼多,浪費呐。”
“那就人的事兒了,俺們彆管倒得了。”
“嘖……”
“……”
“喲……”
“咋了?”
“這人給的整正好啊……”
“……”他的五塊……→_→
陶放杵在雞圈邊給雞拋食兒。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這幫雞看他這眼神兒咋了有點兒變態呢。
估計是這兩天沒休息好,瞅著啥都多想。
陶放自我安慰片刻,繼續撒食兒。
雞們卻不再像先前一般對糧食有著充足熱情了。
半數來號,都抬頭看陶放。
“他就是被‘使者’選中的那個囚徒?”
“這長得也不如意啊。”
“‘使者’覺得行,那就行咯。”
“這屆也太醜了,好歹是個舍己的——”
“……要莊重點兒,莊重點兒……我說你換種話行不行,這破句子你說說你說了多久。”
“每次都是新開始啊……不一樣的。”
“你可就放你的屁吧……”
誰?!
誰在說話!
陶放的耳朵周遭忽然擠進來好幾種音色的聲音,有粗有細,有大有小。
不再猶疑,陶放扔了食兒盆,指著雞:“你把你說的再說一遍??”
雞沒尿【注1】他,並開始在地上啄得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