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放癱在椅子上不走了。
把手機貼到臉跟前,兩根指頭動得飛快,嘴角要翹不翹地歪著,不知思謀出了什麼鬼點子。
樊雲海內心歎息,唉,這兩天包的午餐肯定沒雞肉了。
他超喜歡吃雞肉的。
上午的時候陶放進裡屋找了老酒嘮,樊雲海就在外麵的堂食廳裡坐著打遊戲,全程沒參與。
中午。
樊雲海盯著眼前一大盆燉雞,眼睛都直了:“這是……”
“雞。”老酒的聲音毫無感情。
樊雲海滿臉迷惑,這咋了是,知道雞被偷的快沒了,破罐破摔了?
謔,怪不得老酒出裡屋時候那副便秘的表情。
樊雲海毫不客氣開始炫雞,末了抹抹嘴:“肉好調料也好,整一個不賴。”
陶放擱人身邊直樂,手裡握著個雞腿:“蠻好吃啊老酒,你家不搞個什麼定向發展啥的?就那什麼鮮活現宰,城裡人可待見了,一吃一個準兒……”
老酒:“……”
很好,他們吃得很開心,甚至都開始提上建議了。
讓他看著,也很,十分的,非常的高興呢。
下午時候是三個人的共同行動時刻。
陶放跟要去娶媳婦一樣,脖上套了個紅綢不說,還不知從哪變來一掛鞭炮,擔擔子一樣挑起來扛在肩上,看著像好事將近。
老酒也極其自覺地跟著套了。
樊雲海不明所以地也被套了條紅綢。
“走!俺們接雞去!”
“……?”
接機?哪來的朋?
機……雞??
下午兩點多的陽光熱辣辣的,刺得人都有點兒睜不開眼。
老酒把三蹦子的速度加到最快,後麵工具箱裡一左一右馱著陶放和樊雲海,三人本用來遮陽的草帽早已被吹掉,隻剩勒在脖子上的草帽繩正頑強堅持,被風前後左右地扽。
樊雲海看著周圍的景色飛速往後跑去,不自在地扯扯身上的綢子,問陶放:“穿成這樣……你是要給雞扭秧歌兒?”
陶放淡笑不語,隻緩緩晃著腦袋伸一根手指出來搖了三搖。
樊雲海:“……”
這是什麼謎之動作。
賣雞的地兒離老酒的菜館不算太遠,三蹦子十來分鐘就到。
陶放在雞場裡溜達一圈,最後衝著某個店裡品相最好的幾隻,毫無形象闖進人家雞圈裡直接抓。
整個市場的人都眼熟了這仨穿著格格不入衣服的男子,現在其中一個男子勇闖雞圈抓雞,無聊的都來這兒觀望了觀望。
陶放壓著步子跑在雞後,眼神時不時往周圍的看客中瞟。
暗自掃視完畢,陶放開始放飛自我,分分鐘幾隻雞入手。
從兜裡一陣猛掏,排出一疊紅票票,陶放把票子“pia”往老板手裡一拍,指著地上那幾隻已被自己“就地正法”的雞:“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那一群——”他又指指老板背後的一個籠子裡關著的幾隻雞,“——全要了。”
老板有些意外,畢竟平日裡很少有這種大手筆的買家,愣了一下,旋即笑得見牙不見眼。
樂嗬嗬收了錢,老板也不在乎這些個買家為什麼披掛著這一身怪模怪樣的行頭了:“誒!成呐!您看這些——您怎麼運方便呐?”
陶放直接把雞全趕上了三蹦子後麵的工具箱。
老酒:“……”
樊雲海:“……”
“俺的車……”
“咱倆這是要……雞人同籠著回去嗎……”
……
老酒在前麵開著三蹦子,後麵咕咕咯咯噠噠撲棱撲棱啪啦啪啦的聲音響成一片。
伴隨著模糊的人聲。
老酒情不自禁摩挲了一下揣在側邊衣兜裡的打火機,媽的,戒煙一個月以來,此時他忽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想抽煙的欲望。
進了城中村的地界,陶放卻忽然又要求停車。
他把幾隻長得眉清目秀的雞珍而重之地從車裡搬到地上,還用紅綢鬆鬆圍了幾個脖套給雞套上。
最後不知從褲子哪裡抽出了根繩,三下五除二鬆鬆圈到幾隻雞脖子上。
溜達雞。
樊雲海越來越看不懂這位的做法了。
老酒貢獻了脖上的綢,隨後直接飆著三蹦子打道回府了。
陶放還沒來得及攔,對方已經在視線裡變成了不大一點。
陶放:“……”
再堅持一下會死嗎!
“海,”陶放招呼,“你來。”
“啊?”
“把這玩意兒給我點上下,”陶放隨手掏出打火機拋給樊雲海,“喏,走著。”
瀟灑一個轉身,把扛著鞭炮的背影留給樊雲海。
“……”
樊雲海這下連疑問詞都沒了,他能給出的回答隻有沉默。
點開打火機,點著鞭炮,陶放就跟個鞭炮掛件的竄天猴似的,一路扛著棍子帶著劈裡啪啦的伴奏往前粗溜。
後麵拽著還沒反過味兒來的雞。
樊雲海看著陶放自由奔跑的背影簡直不忍直視,等鞭炮聲小些了,他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從邊上的小平房後麵閃出來,旋即對上一張黑如鍋底的臉。
樊雲海:“……”
大媽:“……”
“嘖似搞撒賊,資不資道額門仔隨角!”
(這是乾嘛呢,知不知道我們在睡覺!)
“……”
樊雲海舉起手機看了看,這是下午四點半,沒錯。
四點半睡覺?
……沒,也沒錯……
“額……我去說他!”樊雲海抗過了大媽鋒利的視線,飛快追逐陶放而去。
陶放扛著串兒炮,跑得像個傻麅子。
手裡拉著隻雞,跟他一起“快樂”地奔跑。
連闖幾條街,還繞了點兒路,最終回到老酒店門口。
陶放聲線粗獷:“老酒,接你的雞——”
老酒滿頭黑線從後廚門後閃出半個身子,示意陶放噤聲。
周遭鄰居聽見這又有“劈啪”又有“咯噠”的聲音,都悄悄把頭從家門後伸出來看。
陶放卻像沒注意到似的,徑直扛著馬上爆炸完的鞭炮,手裡輕輕牽著雞進了小店。
門一關,把迷惑的視線隔絕在外。
老酒已將三蹦子裡剩餘的雞儘數趕到了雞圈裡,聞聲一揚臉,看見了滿麵塵灰的陶放。
……
“這就是你說的方法??”
老酒的表情看起來快裂了。
跟他們先前講好的沒一件一樣的!
十分鐘前,老酒停好車趕走雞,腦子裡隻盤旋著一個字。
操!!
陶放你是魔鬼嗎!是誰給了你這種靈感!
他需要和當事建議者詳談,詳談……
“臨場發揮了一下……”陶放的聲音因跑的時間稍長而略顯虛弱,但內裡情感蠻硬氣,“這叫聲東擊西……”
“屁的聲東擊西,你少帶壞人酒兒,那玩意兒是讓人產生錯覺,又不是讓人產生痛苦,你那炮仗我靠……”話未儘,樊雲海撞開小院門癱在院子地上,喘著氣插嘴。
老酒:“……”
酒兒?誰?
不過總算有個人跟他差不多感同身受了,老酒內心剛鬆緩些,就聽“嗵”一聲。
啥玩意兒響了?
老酒定睛,是樊雲海手底下的東西發出來的響兒。
黑不溜秋,像個什麼噴漆瓶。
“這啥?”
“防熊噴霧。”
“啊??”
“奧那個……”陶放順著老酒的目光看過去,“不是,你拿它乾啥啊?”
樊雲海言簡意賅:“噴人。”
“……”
少年啊,你可真有想法。
樊雲海把那瓶子戳在地上,翻身回屋拎了一大兜東西出來,稀裡嘩啦全倒在地上,什麼錘子釘子繩子各種奇怪玩意兒比比皆是,對了,裡頭還有好幾瓶防熊噴霧。
樊雲海把這些東西在地上堆成一坨,草率清點片刻,拎著錘子拿上那些個小物件站起身就開始在院牆上敲敲打打。
陶放:“……”
老酒:“……”
他們錯了。
這位根本不是來征求意見的。
他是來通知的!
陶放:“你整這些玩意兒有啥用啊……”
老酒:“黑燈瞎火的啥也瞅不著……”
“沒事兒,”樊雲海信誓旦旦,“我夜視能力還不賴,可以一敵。”
陶放今天的做法他都看在眼裡,無語是有的,但完全可以理解。
一個偽裝得十分粗糙的騙局罷了。
用騙局形容好像不太準確……?
更像是個……挑/逗?
嘖,形容不出來。
樊雲海一邊往牆上嗐釘子【注1】,一邊心裡想著有的沒的,居然乾得很快。
把最後一根釘子嗐進牆裡,樊雲海瀟灑轉身,卻發現小院裡剩下那倆人都走了。
嘖,他這法子很好用的。
老酒和陶放坐在廳裡,打掃上午沒啃完的雞。
老酒嘴裡塞著點兒肉,說話嗚嚕嗚嚕的:“嗐……就這種吧,還能咋地啊,能抓著就抓著,不能抓著我也得謝謝你倆啊……”
陶放:“……”
總覺得最後一句是反語。
老酒吃的半半路路,就是感覺不大儘興,目光越過陶放頭頂,看到了擺在架子上的酒,隨便選了個啤的拽出來打開:“來喝!爺們兒今天不醉不歸!”
陶放把酒一推:“您請!”
老酒倒一杯出來豪放一悶:“爽!”
又挺納悶兒:“你咋了不喝?”
“……我們得抓雞……呸,抓小偷。”
樊雲海中午吃得挺淤足【注2】,現在倒也不餓,再次環顧了一下小院,測試了一下他安裝的聯動噴霧裝置確認可用後,牽著繩子直接跑到了屋頂上坐著。
屋頂邊有圈低矮的水泥台,樊雲海搬了草席子和厚褥子上去鋪著,自己躺在其中,看著天邊卷舒的雲霞,靜待暗夜的到來。
*
半夜十一點。
小院裡忽然一陣雜音,伴隨著陶放懶洋洋的聲音:“樊……樊雲,海,人呢……”
沒人答應他,於是喊得更大聲了。
“樊!雲海!!上……哪去了!給我,出,出來!”
陶放悠哉吹著從大街那邊吹來的晚風,帶著醉意放聲大喊。
天旋地轉的視線裡,屋頂上忽然多出個腦袋。
陶放當即嚇得一愣,被夜風吹著的腦瓜子酒都醒了幾分,顫手指著那腦袋:“鬼……鬼啊!!”
隨後撒丫子跑回屋裡了。
樊雲海:“……”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
事實證明,陶放並不是一個能管住自己的人,嘴裡跑著“捉小偷”,結果跟著酒崇山一瓶又一瓶,不自覺就喝高了。
陶放是真被嚇著了,這一進屋就再沒出來過。
無所謂啦,樊雲海想著,他自個兒擱這兒看著,保準兒沒問題。
下午時候還給自己強灌了兩三瓶咖啡呢,這精神頭兒,熬鷹都夠了。
*
樊雲海隻覺得自己隻是閉了幾分鐘的眼。
再看到這世界時,周遭都明淨了。
西天邊泛起粉紫交融的朦朧霧靄,淡藍鋪滿大部分天空,而東邊已出現了淺淡的明黃。
好家夥。
樊雲海“噌”掀開蓋身子的褥子,扒到陽台邊一瞅——
繩在。
噴霧也在。
所有的東西都在。
而且……完好無損,絲毫未動。
沒人來??
樊雲海懵逼中帶著點兒了然。
陶放這貨,果然是個出主意小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