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放把手攏在耳朵上,又猛力一放,耳內“吧嗒”一聲悶響。
世界依舊那麼平和,隻有夜風的動靜。
不是,他聽錯了??
他真聽錯了??
“料料!”老酒在前廳叫他。
“噯!”陶放直接把食盆裡餘下的雞食兒往雞圈裡一扣,拎盆就走。
惹得雞圈裡一陣騷動。
“臥槽這小子發什麼瘋!”
“噫的媽,嚇死我遼……”
後麵又有了什麼動靜。
這次陶放沒再回頭看。
雞圈。
小焦黃又開口:“好懷念啊……好多年沒住過這麼有味道的地方了。”
旁邊一隻蘆花:“……”
“娘的,這小子食兒全倒我身上了,沒禮貌的家夥,嘖……”剛才被叱“說老話”的一隻公雞不自在地邊走動邊撲騰翅膀,希求把羽翼上粘到的剩飯粒子和爛菜葉碎抖下來。
“你說……他剛才指著咱,那話啥意思啊……”蘆花開口,帶著點兒疑慮,“他不會真能聽見吧……”
“他能聽到個鳥啊,頂多唬唬你——一介凡人罷了,絕無可能!”
陶放這一走,再沒回來。
雞們各自嘮著,也最終覺得無趣,陷入安眠。
*
“誒,酒兒,你咋了變這麼講究了——”樊雲海今天難得來了個大早,窩在廳裡算賬,忽然抬頭拖長了調子問老酒。
“咋了?”
老酒一邊係圍裙一邊趿著鞋往外走,聞言疑惑回頭。
“你瞅瞅你這……這兒裡咋還整的紙,這兒,你瞅,每張每張都隔著個紙……”
老酒懵逼:“我啥前兒擱裡麵放過紙啊……昨兒晚上收了一大堆,難道……”
“有人趁亂……”
“不對啊我每個都看著的……”
“……噫……奇了怪了……”
“——等會兒,”老酒忽然問樊雲海,“這遝錢一開頭兒在哪放的?”
“喏,”樊雲海把身邊擱著的那一捆拿出來比給他,“這最外頭。”
老酒眯起了眼睛。
樊雲海見到這個經典動作就知道這貨要開始認真了,畢竟開小館子的,賺的錢少一分就是賠一分。
“這是昨天那個地下道的家夥給的——但不對啊,我記得我數過錢的,整正好麼不是?”
“我也記的呢……你給換過地兒了?”
“沒啊……瞎折騰那玩意兒乾嘛呢。”
“嘖,”老酒擼一把頭發,眯著眼睛拽過那疊混著紙片的錢,“給我瞅瞅。”
把紙片一一翻出來後,老酒手指摩挲著紙麵,陷入迷之沉思。
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放下紙片就往後麵的臥室裡走。
樊雲海乖巧等待,直到對方手裡拈著一張字條返回。
老酒把字條鋪在桌子上,把從錢裡揀出的紙片一並鋪展:“來。”
“?”
老酒見人不動,便先上手“示範”:“就這麼摸索摸索——你也來看看。”
樊雲海不明所以伸手去摸,卻在下一刻從兩隻手底下感受到了同樣的觸感。
“但你這種判斷方式未免太……草率了吧……”
“你可以懷疑我的智力,但不能懷疑我的邏輯……”老酒麵露嚴肅,並說出一句廢話。
隨後,臉上漸漸浮現堅定:“這事兒,我找他去。”
樊雲海看見對方那副“已變身超人請勿擾”的表情就不住扶額。
*
有點兒陰涼,有點兒昏暗,有點兒讓人怵的慌。
這是酒崇山對這條地下通道的初印象。
掰指頭算算這還是他第一回來這兒。
陰涼的風擦過老酒的肩膀,讓他沒來由地打個哆嗦。
臭了,應該把陶放也拉來的。
——嘖,大家都是唯物主義戰士,這些個什麼什麼地兒……不帶怕的!
給自己做足了心裡建設,老酒邁開步子走進地下通道。
通道裡隻會比外麵更黑暗,老酒隻能看見通道另一頭開著的口子亮著遙遠的,霧蒙蒙的一星點昏光。
“那地兒你之前去過沒?長啥樣?左邊兒右邊兒?靠南靠北?”
“三天前晚上,就個潦草裝修,右邊兒的,挺遠。”
和樊雲海的對話浮現在腦海,老酒循著記憶裡樊雲海的這段話,打著手電筒向前一步步走。
耳邊忽然響起了什麼不妙的聲音,像是什麼帶蹼類生物,趟水而過的聲響。
但……地下通道裡雖潮濕,但並無積水啊……
老酒不敢往深了想,隻自顧自打著手電筒往深處走。
走到中段的時候,一種徹骨的寒意席卷老酒全身,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想立即轉身就跑。
但為了能討個說法,老酒最終忍住了。
帶著一點兒驚懼,一點兒希冀,一點兒猶豫的心情,終於在走到地下通道儘頭時得到了爆發。
什麼都沒有。
他走完了整條地下通道,什麼都沒有!!
老酒感覺自己仿佛一隻已經在地底呆了百八十年的鼴鼠,地下通道外的自然光是如此的炫目,他恍惚地站在路北,有一瞬間居然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清風一吹,老酒瞬間回歸清明。
沒得到個解釋,甚至連買家的影都沒見一個,老酒心裡有些堵得慌。
但要讓他再走一次這種鬼地方,他絕不會去!
“真的嗎?你不是興致高漲麼?”
“操,誰能知道這錢要不回來啊!”
“哈哈哈……”
樊雲海不走心笑笑,給這段話畫下了句號。
*
“沒遇著?”
晚上陶放下了班到店,聽老酒提起這事兒之後直皺眉。
“媽的,上回肯定是給了假地址,”老酒提起這事兒心裡就是一陣氣悶,好麼好的賠了近百,著實無語。
“不應該啊,海不是去過麼?——等會兒……等會兒……”陶放說了一半忽然停頓片刻,隨後,“海你啥前兒去的?是不是淩晨的時候……你還買了東西來的?”
廚房裡的樊雲海:“……”
默認。
“靠原來真是你!”
陶放那次隔天過去看見樊雲海那半長不短的頭發心中就有了猜測,再結合那晚看到的熟悉衣服,瞬間全部串聯。
老酒:“……”
好了,合著就他沒去過。
陶放:“崇山我跟你說,那真有個店,但那地下道也是真的黑——你是不是進去了太緊張沒注意到?”
老酒一瞬間感覺自己遭受了冤枉:“我他媽拿著手電筒左右南北都看了個通透啊……”
“所以說明它隻在特定時間出現。”
樊雲海從廚房轉出來,靠在房門邊幽幽開口。
“開的地兒很邪門兒、售貨員打扮也很怪——我沒看見你,說明你那天待的時間遠比我長——”
“料料,那裡有什麼?”
陶放一提這就來勁:“超多奇怪的東西!還有會咬人的瓶子!停轉指針!還有……嘶……還有什麼東西來著,嘖,反正就是五花八門琳琅滿目雜七雜八各種各樣,特彆多不合常理的東西,不合邏輯……”
終於,陶放自動消音。
“限定時間在夜裡十二點過後?”
“你彆這老書麵語,誰知道是不是整個晚上呢……”
酒崇山攪著圍裙在邊兒上乾瞪眼,插不進話的感覺無端寂寞。
但樊雲海沒讓他寂寞太久。
“老酒,同意的話,你今天跟我倆去一次。”
都說恐怖片裡結伴而行的最終後果是被全員團滅,或者三個進去出來四個。
酒崇山看看眼前兩個愣頭小子,再低頭看看自己細瘦小身板:“……我膽小,我惜命。”
樊雲海:“……”
這是……反向誇讚?
酒崇山回憶了一下自己進入地下通道再到出去的全過程,再三問過自己的內心確認自己是絕對絕對不願意也不會再進去的,於是很不走心地敷衍了解釋。
“錢……就那樣吧,我……不追究了。”
*
當夜。
小飯館生意依舊紅紅火火,樊雲海又看見了那天那位不熟方言的兄弟。
兄弟這次沒嘮奇談,而是跟著邊兒上那幾個嘮自己買的股票如何如何。
樊雲海對此頗感興趣,就湊過去一起跟著分析,跟著長籲短歎。
大漢見有人一塊兒加入,不僅不怒,反熱情拉人坐下,也給樊雲海倒了杯酒。
陶放在櫃台後麵看著樊雲海跟一群大漢圍坐餐桌,喝著燒酒,也沒去攔。
啊,營業額啊,請眷顧這位壯士。
樊雲海酒量不好。
這還是某次和陶放對飲時陶放才發現的事實。
小酒盅喝上一杯,迷迷糊糊;喝上兩杯,神誌顛倒;喝上三杯……人鬼不分。
樊雲海當然自知,但嘮到高漲處不自覺就會悶上一下,等反應過來,兩盅已經進肚了。
樊雲海強撐著的理智告訴自己:哦豁,完蛋。
此時掛鐘上的時間已經走到了十點半,大漢們果然守時,雖然不舍這個店小二,但還是作了彆很快結賬離開。
陶放見那大疊大疊的錢就眼睛冒光,趕緊劃拉到自個兒身前數算起來。
這當店門再次開合,專心致誌算賬的陶放沒能注意到。
*
夜裡的小風挺涼快兒,往臉上一股股地撲。
但也隻能略微緩解樊雲海臉上漫起的熱度。
他在城中村片區裡漫無目的地遊蕩,其間好幾次經過自己家門口,看也沒看一眼就又繞走了。
十一點五十,淒清寥落。
月光遙遠而清涼,散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
樊雲海幾乎分不清眼前這道是土還是水。
喪屍一樣的走姿,雌兔一樣的眼神,樊雲海循著巷道的月光一路向前,身影最終消失在了巷外開闊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