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天空又下起了嘩啦啦的暴雨。水滴降落的速度異常緩慢,就像一根雪白的羽毛那般在半空中猶豫不決,離地麵九英尺居然還能維持重量,搖搖晃晃的,就是不肯飄落。它在人群眺望的眼神中舒展側翼,等你的視線聚焦在霓虹上,雨水便矗立在那絢麗多彩的光芒上,突然,行駛燈閃過,你開動油門,拉手刹,用力踩下油門,邊走邊用雨刮器刷乾淨擋風玻璃。你驅車離開後,雨水順著欄杆滑到了地麵。我總算是逃離了那棟光怪陸離的樓層,剛一走出一樓的大門,雨水氤氳的氣味就撲麵而來,我打了個噴嚏,用灰色襯衣的衣領抿了抿鼻涕,就開始趕路。我忙不迭的穿過街口,不管不顧。我還是按原路返回,中間不想耽擱。我過了人行道,直奔旁邊的停車區域。
我開了車門,跳上去,插上車鑰匙,就出發。我開到目的地的一半路程時,就把車停在了半山腰。我跳出車,看著山坡下那鬱鬱蔥蔥的樹林,那小棚屋還在那兒,屹立不倒,相信即使是泥石流也帶不走他們生存下去的渴望。我重新回到車上,坐在主駕駛位上,就禁不住的咯咯笑起來,那是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笑容。笑容停止後,我盯著前車窗的擋風玻璃向外看。
雨還在下,壓根就沒有休息的意思。有那麼一會,我發現了道路兩旁的灌木叢裡有什麼東西在鬼鬼祟祟。或許如此,一個佝僂著身體的中年男人從灌木叢裡爬了出來,他神態端莊,儀表堂堂,長著一張俊美的臉龐。不過,他的狀況不太好,他應該是身體上有什麼不全,他處在一個匍匐的姿勢,像是士兵為了躲避的敵人的搜查而采取的一種保護措施。他移動的速度很慢,幾乎如同蝸牛。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然後,他坐在我旁邊的副駕駛位上。恍惚時,我又看到了一個女人從我眼前掠過,她穿著一件吊帶衣裙,站在涼風習習的山坡上,她在朝我擺手。
我看到一顆石子從山坡上滾落下來掉在了我的擋風玻璃上,接著,越來越多的碎石從高空墜落砸在我的車頂。於是,我搖開車窗,雨水夾雜泥土的芳香將我車子裡的焦油味清掃一空。我的幻覺也被驅散的有一覽無餘,我攤開雙手,嘴巴一張一合,大口喘氣。我需要平複一下的心裡的情緒。提前聲明一下,我並不害怕、慌張、恐懼、膽怯,總之,就是你所能想到全部不好的,阻止人類前行的壞情緒都不會浮現在我的臉上,頂多在我的腦海裡徘徊不絕。儘管我看上去臉色蒼白,神情陰鬱,身體僵硬,四肢戰栗的抽搐。
親愛的讀者們,我來說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問題導致我成了這副驚慌失措的窘態,是的,我現在是神情恐慌,就像個即將被處以絞刑的死囚犯。你可以試著想想你如果處在這樣一個情況,你該怎樣麵無表情,或是內心風平浪靜。那麼,我來介紹一下這幾天發生了什麼,那件荒唐事就在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同樣的地點、時間、場景。是的,就是我現在所處的車子內。
那晚,我剛工作完,對了,我的工作,我需要著重的介紹一下,我認為這是一個人活著並從中得到自我的價值的唯一途徑。隻要你不感興趣就行。我是一名作家,非常卓越的那種,不,確切的說,我剛剛戰勝了這個地區最偉大的作家,並接替了他的權杖,坐上鑲滿寶石的王座。我會一直坐下去。
我在一家報刊工作,是這家報刊的王牌作家。你知道的,像我這種已經出儘風頭,獲得過無數人的讚賞以及用不完的錢財的人來說,我其實已經不需要通過寫點好文章來凸顯自己的才華,我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已經登上了權力的巔峰。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擺著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審視著在我麵前叫囂的年輕人,並在他即將來到終點時給他當頭一棒。我是不會再重蹈“那個家夥”的後路。所以,我每天乾的最多的事就是靠在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發呆。較之以往,我發呆是因為我在思考,我在構思一篇令我也為之動容且賞心悅目的文章,刊印到報紙上,出版後所有人都連連稱讚我,沒有批評和建議,對此,我也習以為常了。這麼看來,我豈不是無事可做,好吃懶做,儘情的沉湎於享樂的生活。
按規定,我每天必須要在八點鐘來到編輯部坐著,腰板挺直,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這麼一天下去,簡直累到不行,好在我想什麼時候來都行,報刊破例給了我這個特權,我也是怡然自得,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倒黴的事情落在頭上。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待了幾個月,也差不多這麼說,因為我找了個樂子,就在在辦公室的地板上玩撲克,科恩專門為我調了幾名編輯,陪著我打牌。下午五點鐘的時間,我可算是結束了辛勤勞累的工作,在與其中一個叫托馬斯·馬爾斯的編輯打完最後一副牌後,也宣告了我的勝利。馬爾斯是個禮貌的有些過分的青年人,他總是穿一身晚禮服,領口永遠敞開,戴著黑色的呢帽。他嘴裡隻會說對不起,不論彆人犯了什麼錯,這貌似成了他的習以為常。
他戴的是方框眼鏡,豎著大背頭,不修邊幅,不過,他卻是個徹頭徹尾且無可救藥的家夥。在牌友的交談期間,他說了他在大學期間就迷戀上了文學,近乎到了癡狂的地步,上課心不在焉,教師講的什麼他壓根也聽不下去,每當有空閒時間,他就一頭鑽進圖書館裡廢寢忘食的投身於文學革命,至於他的專業課,對了,他其實主修的是動物醫學。
“喜歡解剖動物?”我問他。他低著頭,說了句:“父母從事這份職業。”聽了他的話,我也明白了一大半。於是,大學的科目考試他理所應當的被弄得焦頭爛額,他父親大發雷霆,為此還從老家來了趟學校,對他數落了一番,就差拳腳相向。就這樣,他大學讀了六年才正式結業,期間還是由於中種種原因沒有畢業。畢業證一到手,他就跟父母撇清了關係,離家出走後,就轉身紮進了這家編輯社,想著能施展拳腳。不過,他自嘲的對我說:“他寫的東西就是一坨狗屎。”對此,我當然不否認,因為我很清楚這家編輯部根本就沒出過什麼好的作家。在我來之前,他們都是通過編寫謠言和偷寫八卦才得以苟延殘喘,正是因為我的到來,編輯部裡才蒸蒸日上。他用了一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我,他眼神渾濁,卻明亮。他用羨慕的神情盯著我,是在仰視我。儘管我們坐在桌子兩側,眼睛是平視,誰也沒仰起脖頸。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爭取早日成為一個末流的編輯,不對,是不入流作家。”話音剛落,我慌忙的說:“你會成一個好的作家的。”但好像於事無補,他無動於衷,低著頭,似乎是在壓製什麼東西。看起來他並沒有因為我剛才的優越感而生氣,難道是他已經麻木了,因為編輯的競爭壓力也很大,這不僅需要他們一邊寫作,完成一個作家的轉型,他們還得接受每天成百上千的稿件,工作壓力可向一般。但我情願相信是我說的話他沒聽懂。我突然又意識到了我又在宣示我的地盤權力,即我在這家編輯社是第一無二的存在,他們都是我的奴隸和仆人,他們不應該有任何逾越的行為,即使是想法也不行,因為是我給了他們生存下去的希望。但一種良心的上的譴責也讓我備受煎熬,我沒有權力去譏諷一個為了理想去奔波的人,即使他現如今失敗了也不行。
“那你還繼續寫嗎?”我接著發問。他繼續說。
“我也算是閱讀了不少的經典名著,在上大學的時候,我就經常在飯後到圖書館裡閱讀。如果不算是上課時間,我都在那兒。我如饑似渴的汲取書籍的養分,像隻脫離了水的金魚。我差不多堅持了有了半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我發現了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過的很快。此前的人生裡我覺得時間就像是彈簧,除了不斷的壓縮反彈和摧殘瓦解我,其他的全是無聊和煩悶,根本就沒有光陰如梭的流逝。我在等待中除了感到了孤獨無助的刺骨感,僅有的慰藉就是逃避。那種害怕就像是突然之間周圍沒有了氧氣,你哽咽著說不出話,語無倫次。然後,在迷茫無助間,忽然清醒,而文學,我生命中的光芒,我感興趣的事業,我可以鼓起勇氣的向彆人炫耀的東西,使本就可望不可及的天空愈發的黑暗,難以觸摸。我在閱讀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孤獨,我通過讀書來對抗我內心的空虛。這是智者的言論,時至今日,我依然不曾忘記。
那是一個炎熱難耐的下午,我在圖書館看書,那間圖書館又小又老氣,看守的是個學校的女退休教職工,她又聾又瞎,銀白色的長發要大於黑頭發。她皮膚暗黃中又透著黑色,她神情陰鬱,耷拉著臉,但她臉型很好看,可見年輕時也是個漂亮的姑娘。隻是曾經。我頭天到那就有點怕她,覺得她不懷好意,眼神老是居心叵測的打量我,似乎她在醞釀什麼陰謀詭計要害我,尤其是圖書館三更半夜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等宿舍老師清點人數後,我就從上鋪扶著欄杆下到地麵,在漆黑的地麵上找到鞋子,輕輕的穿上,關上寢室門。我在樓道裡鬼鬼祟祟,順利找到一扇暗門,趴下,匍匐著身子鑽出那小洞口,這是隻有“我們”才知道的專屬通道,隻為了那些在夜晚逃出學校並施展遠大理想的人準備的。圖書館的圓孔燈印象裡就沒關過,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天開放,因為這裡白天從來不缺人。我凍得哆哆嗦嗦的來到圖書館。來到我早已埋好的藏寶地圖。拿到手後,就搬了張椅子,一頭鑽進了閱讀的世界。通常這個時候,她就坐在一處陰暗的角落裡,雙手拄著一根銅質拐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就那一回,應該不是做夢。我照常找好書,搬著凳子坐好後就饑腸轆轆讀起來。
在此期間,我會進入一種心電狀態,心無旁騖,專心致誌,不論我周邊發生了什麼山崩地裂的重大災難,這都與我無關,因為我感受不到。我的五官被屏蔽起來了,運行驟停了,隻有在恍然大悟裡我才會清醒過來,知道自身處境。到那時,明亮的房間被黑暗侵蝕,四周的椅子上空無一人,我臉上爬滿了皺紋,頭發瘋狂生長,桌子上覆蓋了一層看不見的灰塵。我老了幾個小時。突然,一聲槍響令我猛地一陣哆嗦,我瞳孔裡映照出了一個穿著拷花皮鞋和深藍色織花的黑色羊毛襪的中年人,他朝我下巴狠狠給了我一拳,喝醉酒的我徹底醒了。那是一把中等口徑的柯爾特手槍,持槍者正是渾身散發著獨特魅力的私家偵探菲利普.馬洛。那本鑲著金箔邊的書咣當一聲從我手中脫落,掉在地板上。我低下頭,發現她死了,死在我旁邊。”
他的喋喋不休到這就倏忽結束,毫無征兆,突然截止,就像是□□的分贓現場因為一群彆著銅紐扣的家夥的到來而中斷。他們慌忙逃竄,隻因他們的光頭老大也是叛徒。真晦氣。他繼續看我,用了一種我無法形容的恐懼表情看著我,那似乎是害怕、慌張、恐懼、膽怯等情緒的混合物。有那麼一瞬間,我發現他麵容猙獰,臉色發青,身體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要衝出來。但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是因為什麼去世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又問他。
“心肌梗塞。患病有段時間了。”
“這麼說來,與你沒有關係。那麼,為什麼耿耿於懷。”
“下午四點,她躺在離我腳邊大約五英寸的地板上,像個屍體一樣動也不動,她確實該呆在棺材裡。她應該就坐在我身旁的紅木椅子上,看著我,我並無察覺。然後,她應聲從椅子上倒地,腦門重重的磕在木板上。她胸口的憋悶感疼痛應使她向我求救,而我無論出於怎樣的目的或是境地都要施以援手。我卻冷眼旁觀,沒有行動。”“你隻是個不知情者,更何況即使你知道了也不一定會救她。”我勸慰他說。
“我也這樣想過,以此來減少我的罪惡感。可她趴在地板上,腦袋向左上角揚起,眼神的聚焦使她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用身手握醒我。然而,實際上,她能做的就是仰起頭,用怨恨且歹毒的神情望著我,然後去死。”
“後來?”
“我因為這件事取消了學習資格,不過,那幫肥頭大耳的領導們隻是不想將事情越鬨越大,為此事找了理由,好讓社會輿論化解。儘管學校每年都會死幾個人,隻不過這次是老師。一個月後,我重新回到了教室裡,然後,學校換了位新教職工看守圖書館,再然後,我再也沒去過那。”
“那你想當一名好作家的這個念頭,也是因為這件事出現的。”
“在那之後,我就出現了心理陰影,我很難再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讀一本書,彆的乾什麼也是如此。每當我試著如癡如醉地閱讀一本書時,她死去的背影像是幻燈片一樣接踵在我的腦海裡,無法避免,那本小說也成了我書櫃裡的最後一本書。此後,我就嘗試著寫作,那確實可以使她短暫的告彆我的腦瓜,但相較於我喜歡的閱讀,我的文章可以說是一事無成。”一陣沉默後,他接著說。
“之後,我曾拜訪過許多有著豐富診斷經驗的心理醫生,他們都建議我從事其他行業,隻要與書籍無關就行。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那個,你家裡人知道嗎?”我問他。
“我離家之後,就對從前的一切置若罔聞。前幾天,我收到家裡寄來的信件,說是我父親因為胸膜炎過世了,已經舉行過葬禮了,那時我正在審閱刊物投來稿件。”
“是這樣啊……”
“布雷格先生,你之前有寫作的經驗嗎?”他用好奇且拘謹的口氣問我。
“我並沒有經過專業或者係統的訓練,也沒有老師的教導,我覺得他們教不了我什麼,他們就是群混蛋。我都是在閒暇時間瞧會。這種東西怎麼講,在我咿呀學語的時候,就很喜歡看童話故事,但那時候隻是對稀奇古怪的故事感興趣,想著有哪一天自己可以去到書裡的地方。等到該工作的年齡,我就隨手寫了幾個短篇小說,甚至連題目都沒有,糊裡糊塗地投了幾個報刊,就被編輯挑住了,然後發表了。大概就是這樣。”我若無其事對他說,語氣裡儘是意氣風發。我又開始自我吹噓了,誰讓我出儘風頭。
“果然是這樣嗎,”他失望的說。
“和科恩主編說的一模一樣,這就是心靈的天賦,不需要任何的加工和修飾,出品就是瑰寶,隻因本身就是塊翠玉。”他垂頭喪氣的對我說。我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不會安慰人。正當我想說句“今天天氣真好”時,他猛的抬起頭來,眼球像注滿水似的布滿血絲的直勾勾看著我,那神情是如此的熟悉,和剛才一摸一樣。這時,他咬了咬嘴唇,用了一種近乎蝸牛的速度對我說:“布雷格先生,我夢想成為像你一樣偉大的作家,受人敬仰,不會再有審不完的稿件,忙不完的工作……還有,我也想開著豪車穿梭各個街道,然後在街道上瞧見了一個美麗動人的姑娘。我攥著她的手,載著她全城兜風,帶她去吃最好吃的晚餐,最後,我們在教堂裡私定終生,一吻定情後卻並不住在一起,而是互通信封分享生活的瑣事。還有,還有。”我看著他的眼神,不再清澈透明,而是多了一絲渾濁。
“結局倒是挺出乎意料的。假如是我的決定,我不會跟她私定終生,也不會在教堂裡結婚,我會在她愛我到瘋狂的時候把她扔出家門,然後對她說,對不起,你太愛我了,不再像我初次見你時那麼純潔。但不管怎麼說,你這小子還挺有野心,繼續在黑夜中孤獨爬行吧,我會在你到達終點撕碎太陽。”我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總之……談話到這裡就結束了,明天照常進行。他離開了辦公室。我也要走了。摘下掛在衣帽登上的平頂呢帽,取下披在椅子上黃色外套。穿好,把椅子挪移到它本該待得地方,我也是。
出了辦公室,碰巧在拐角的辦公室看見了科恩。特納·科恩是我的主編,也是整個編輯社老板。他是個蓄著八字胡,臉上長滿雀斑,整天神神叨叨的老家夥。他總是神秘兮兮的,總是把自己包裹在那一成不變的黑色風衣裡,那裡麵穿了件粉紅色的襯衣。他瞧見了我,對我微笑。我向對下級領導似地對他點點頭,聳一聳肩,就要驅車離去。來到停車場的區域,我開了車門,坐在主駕駛位上,掉頭離開了這個地方。我打算到餐廳吃一頓價格昂貴且美味十足的晚餐,而且不止我一位,沒錯,還有位身材婀娜多姿的藍色卷發姑娘。我們約好了下班後一起共進晚餐,這真是愉快的一天。
我坐在二樓時尚餐廳靠近過道的圓桌旁的椅子上,不客氣的講,我已經是個名人,雖然達不到人儘皆知,每個人隔著一個街道看見我就發出刺耳的吼叫聲的地步,但也不會跟眼前的場景一樣無人問津。我向後移了移椅子,椅子腿撞在檀木板子上發出咚咚的響聲,我調整好方位,重新坐好。我不慌不忙的從外套的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燃,使勁的吐了一口氣。我繼續等待,不用管其他人。十分鐘過後,周圍的人看著有些倦怠了,其實是我不耐煩了。其中有一個穿著西裝革履的男人引人注意,他樣貌俊俏,身材壯實,五官精致卻有不失銳利,那鋒利的下頜骨就是最好的證明。總之,這是位新時代青年該有的樣子。
他坐在長方形的椅子上,身旁依偎著一位漂亮的姑娘,看樣子應該是他的女朋友,他寬大的手掌一直握著她的巧手。姑娘身材高挑,容貌和你在大街上見到的女的長得差不多,不過,好在她長了一雙憂鬱的大眼睛,再搭配她楚楚可憐的神情,你就不自覺的對她產生憐憫之心,情不自禁的愛上她,畢竟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在愛他的女人麵前展現男子氣概。我也是。她把腦袋靠在他的胸脯上,嘴裡含糊不清的吐著曖昧之氣,男人臉頰通紅的看著懷裡的尤物,一時之間,他也手足無措,那兩雙剛剛萌生出青春之力的手掌無處安放,隻能攥緊拳頭,然後,又鬆開。姑娘繼續加大力度,摟著他的脖子,用親昵的語言在給他的耳朵說情話,她恨不得將她的頭像拓印在對方鍍了金的皮膚上,這樣她就有花不完的錢了。男人的欲望之火已經壓製不住了,他需要一件“裝飾品”才能安撫他蠢蠢欲動的內心,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鍍了金的銀盒子,裡麵是一條小項鏈,中間鑲了一塊大約一百克拉的鑽石。姑娘看到後,兩眼放光,像袋鼠一樣從男人的一側挪移到另一側,那速度堪比田徑百米衝刺的冠軍。
她雙手捧著項鏈,輕輕的摸著那鵝卵石大小的鑽石,嘴裡發出了咯咯的叫聲,那貪婪的神情與之前的柔弱感大相徑庭。男人看到這一幕,看著她癡癡地傻笑,也跟著笑了一下,是看到喜歡的姑娘時臉上浮現的愉快笑容。最後,男人叫來服務員,付了兩張百元麵額,結賬。服務員收好錢,微笑的點點頭,離開。兩人站起身,男人挽著姑娘的手臂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這裡,他仰起高傲的頭顱,似乎在宣告,從此刻起,他戰勝了全世界最強大的敵人,事實真是這樣。希望在今晚過後男人還能戎裝傍身,意氣風發,而不是流落街頭,衣不蔽體。
我看著眼前咖啡容量從五百毫升下降到一百毫升,這期間我隻喝了一口,用了半個小時。我不想喊服務員要第二杯,我不喜歡喝咖啡。我在百無聊中想起了M·羅琳,也就是在我喝完第二口後,容量見底,我怔怔入神十分鐘後,坐在我麵前的女人。她穿了件束腰帶的藍色亞麻衣裙,脖子上係著一條黑色絲巾,挎著一個精致白色皮包。她頭發是淡藍色的,有著長長的睫毛。她的一顰一笑總能勾起男人對她的浮想聯翩,這來自於她上帝臨摹的容顏。她臉上每一塊的骨頭似乎都恰到好處,多一塊便是嫵媚,少一塊就是清純。
她是位不折不扣的人間尤物,與之前的姑娘相比較,就像是童話裡的醜小鴨與白天鵝。她有目標的朝我駛來,步履勻速,落落大方。她站在我跟前,俯下身子,朝我眼前的空氣擺擺手,見我沒反應,就不高興的撇撇嘴,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她盯著我,蹙起眉頭,顯然是我惹她不高興了。她舉起那光溜溜的白淨手臂,在上帝的支撐下懸在半空中大約兩三秒,突然,她猛地向下拍桌子,聲音震耳欲聾,所有的客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一個方向,也叫醒了害羞的我。我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麵前的絕美風景,而是桌麵歪歪扭扭的杯子,它可真不走運,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怒火。我運氣真好。我挺起脊梁骨看著她,對她微笑,並沒有歉疚,畢竟是她先遲到的。她從鋥亮的白色皮包裡拿出了一支香煙和打火機,點上,猛吸一口氣。
“難道大作家都這麼忙嗎?每天不睡覺啊,這麼疲憊,還是說你專程跑這睡覺,即使是你麵前坐著一個絕色美人,你也無動於衷。”她無意識的撩開頭發,向我拋了個媚眼。這是她生來就有的殺傷性武器,也是每個女人賴以生存的方式,抓住合適的機會或許會令你勇攀高峰。“當然不是,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些舊事,無關緊要的小事。”我敷衍了事的說。
“是嗎,好吧,看來我還是無關緊要啊。我隻配得上無關緊要,就像是你廢紙簍裡廢稿張。”她彈彈煙頭,把煙灰撒進了咖啡裡,濃稠的咖啡一口沒喝,像是荒原的沙漠裡出現雪花。她很不高興的說。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你也該知道。”我沒有刻意的解釋說。
“好吧,我原諒你了。”她露出微笑,看著我說。我猜不出她是不是真的原諒我,你永遠看不出女人的小心思。
“此刻的你才格外動人。”我摸不準的說,她依舊用那種匪夷所思的看著我。
“原來如此,你喜歡我這個樣子。”她神秘兮兮的盯我看,歪著頭,又吐了煙霧。“最近你見到了布萊特·亨利沒有,這幾天我都沒見過他。”我小心翼翼地問她,就像是問今天天氣怎麼樣的那種口吻。
“亨利?多麼懷念且永恒的名字啊。不過,我還得要悲傷的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在昨天夜裡十點鐘,他去世了。”她語氣冰冷的說。
“他是因為什麼死的。”我的臉猛地一抽,驚慌失色的瞪著她,太陽穴冒出了冷汗。然後,我趕忙調整好湧動的情緒,隨手摸了一下太陽穴,裝作對一切不感興趣的問她。她看我的眼神一動不動。她一字一句的說,說話聲此刻格外的慢,但字字珠璣,我感覺我的腦袋被人用大理石砸個稀碎。我腦袋嗡嗡的響個不停。
“聽同事說好像是因為吸了過量的鴉片,腦袋發瘋了,上吊自殺了。誰知道呢,謠言不可信,但他確確實實是死了,屍體存放在警局的太平間裡。估計最遲明天,就要大肆公開。這不是什麼大事。你臉色好像有點不對勁,是哪裡不舒服嗎?”她瞅著我,說。
“沒事,可能是這幾天有點累。”我看著她,慢悠悠的說。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太過擔憂了。以為布萊特·亨利是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晚上被人謀殺,然後凶手偽造了現場。當然,這也不可能。他是誤食過量鴉片町才身亡的,醫生檢查過他的身體,牙齒脫落,大腦損傷,符合癮君子的特征。彆問我怎麼知道的,我是新聞工作者,周圍的人也都是,我們每天的日常就是埋伏大人物的房子旁邊,一蹲就是一整天,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所以,我們接收的資料都是第一線的。據我多年的工作經驗,他的死肯定另有隱情。我猜他可能為情所困……每個足不出戶的作家,心裡都藏著一個秘密,那不是愛情就是友情。好了,那個失了寵的大臣即使沒死也不會有好下場的,他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現在下位了,日子肯定不好過。對了,希望你不要步他的前塵,不然我就隻能像收留流浪狗一樣養你了。”她哭著臉,假模假樣悲傷地說。
“放心,不會有那一天的。”我以絕對的狂妄自信對她說。
“你總會冒出不知從哪來的盲目自信,這點很討厭,不過,我挺中意你的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她咬著嘴唇,看著我,說。
“好了,我交代你的事,你搞定了沒有?”我表情嚴肅,粗聲粗氣的質問她,像是在審問犯人,因為這才是我來這裡的原因,根本不是為了請她吃飯。
“你是指哪一件事,我們分享的秘密可太多了。”她突然瞪大眼睛,看著我,心情激動的說,她顯然是沒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意思,處在戀愛中的女人智商一般為負。
“我需要更高的曝光度。”我幾乎是在用口香糖粘在喉嚨裡,才能強行壓著憤怒,輕聲細語的說。
“放心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當地最卓越的大作家,沒有人能與你相提並論。”她繃著臉,不情不願的說。我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乾的不錯。”我難得咧嘴笑笑,張嘴誇她一句。
“你似乎沒有其他的、值得為之刻骨銘心的事需要我,看來,我要離開了。”她拿起椅子上白色皮包,起身就要離開。我急忙攔住她,擋在她麵前。
“是我太過敏感了,從而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正因為這樣,我才能洞悉出你的真心,不是嗎。”我看著她,用她最喜歡我的那種閃爍著自信的眼神看著她。她又再一次屈服了,倒在了我的懷裡。她重新坐好,看著我,對我說:“希望關於愛情的日子不要一去不複返,不然,我就隻能體會到其中的種種不幸。”
吃完晚飯後,她提出想讓我載著她全城兜風,看看夕陽的落幕和夜幕的交替。我一口答應她,並表示她想去哪都行。我任意的供她驅使,毫無怨言。這是她應得的報酬,隻不過方式不一樣,這也從側麵反映出了金錢並不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我答應她的請求,開著車,帶著她,像是傻乎乎的闖入敵軍陣營,隻為找到更好的地勢攻擊敵人。夕陽褪色的太快了,稍縱即逝,如同夏日的熒光一樣可望而不可及。同時,夜晚也回應著人們的需求,想儘快的把這座熄滅的城區點燃,於是,白天關閉的鐵閘門也早早的被拉起。
街邊的銅欄杆上倚靠著喝的醉醺醺的壯漢,旁邊有個妝發濃烈的姑娘,攙扶著的她的心肝寶貝,她害怕他喝完酒不給錢,更怕他今晚過後就忘了這事。她瞧著車窗外吵吵鬨鬨的街道,頓時沒了雅興。空氣裡有股子自由的氣息,那是忙碌了一天的人們身上的臭味,既乾淨又醜陋。匆忙的車輛來回的在兩地往返,載客的司機總是不厭其煩地警告後排座椅上客人,不要把嘔吐物放在後排的椅子上,那是不文明的行為。
M·羅琳說她想去地下酒吧大醉一場,她還說感謝我在她一輩子中最寶貴的生命裡給予了她一絲溫暖。我把轎車停在了角落的停車位,隻有這一個空位,這似乎也預示著今晚將是個長眠不醒的夜晚。地下酒吧人很多,說明這地方很鬨騰。遠遠的,還沒穿過那雕花的玻璃門走進去,就要被厲聲喝斥的熱浪搞得心驚肉跳。等到了這兒後,此前平靜的心臟現今像是裝了音響,每跳動一下,身體的器官就砰砰的炸裂。那聲音實在過於吵鬨。不同於一般的大吵大鬨,這裡宛如一個各類身份的大雜燴。
在這兒,你可以看到在政壇的左右局勢的議員,他們衣帽整潔,圍坐在大圓桌旁,嘴裡叼著大煙卷。他們侃侃而談,義正言辭,對當前的勢頭指指點點,說到憤慨的地方還會從原地跳起,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啐的到處都是。然後,抓著懷裡姑娘的臉頰,使勁親了一口嘴唇。他們有著貓頭鷹似的犀利目光,這使得他們在辯論時總是分析出對手的心裡想法,然後用那張巧舌如簧的大嘴胡言亂語,最終取得勝利。那目光如炬的眼神令跟他對視的人們不寒而栗。
對了,還有這裡真正意義上老板,他們是一群穿著華貴的衣服、揮金如土的□□匪徒。其中一個脖子上印著紫紅色紋身的年輕人應該就是酒吧的老板,他個子不高,甚至與同年齡的男性相比較,可以稱得上矮小。他舉止優雅,總是以微笑示人,咧嘴笑的時候嘴角有一道長長疤痕。每當他站在舞池中央和一個身材勻稱的姑娘跳舞時,他總會去趟廁所,將腰間挎著的手槍扔給手下收好,然後再調整好他標誌性的笑容回到眾人的簇擁。他雖然在暗地裡乾著□□和毒品的買賣,但是,假如你現在見到他,和他麵對麵會談,你一定會被他文雅的談吐驚歎,妥妥的道德模範的文化標兵嗎,他應該榮獲政府頒發的城鎮好市民,然後報刊要大力宣揚他的事跡,號召全體人員向他學習才對。他就是這麼一個陰險歹毒、無惡不作的好人。
最後的一批,大概說的就是那些編外人群,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全憑喜好做事,但有時也會因為自己的善意之舉慘遭毒打,在巷子裡搶殺也有可能。還好我不屬於這個範疇,我是第二種。
我走進那滿目瘡痍的地下酒吧裡,羅琳也是,她跟在我屁股後麵。她看著眼前亂哄哄的場麵,皺起眉頭,厭惡的表情寫滿了整張漂亮臉蛋。她快步走到了我的右側,拽著我的胳膊,對我說:“我相信屠宰場也比這破地方安靜。”我同意她的觀點,於是,我轉過身,摟著她的肩膀,就往外走。
一個普通到幾乎可以視而不見的服務生擋在我們麵前,看樣子,他不打算讓我們走,他或許想竭力地留住我們,因為他的老板跟我很熟。我可能猜錯了。他穿了件看著像是借來的西服,白色的領帶有一塊很大的汙漬,胸口彆著的手帕也不知道在哪,褲子長度也不夠,露著腳環。他年紀不大,但已經禿頭了。他看著我,用十分可惜的口吻說:“兩位,假如你們願意多呆會兒,那麼說不定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
“好吧,如你所願,前提是我真的能見到不一樣的美景。”我開口說。我們同意後,跟在他後麵。我們出了酒吧的大門,走在街道的中央口,向右拐進了一個小胡同,來到了一處花叢圍繞的地方。這是一棟偌大的彆墅,卻坐落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可能主人家想呆在一個遠離人煙的去處。總是,這是一棟裝飾奢華,闊綽到不行且足有二層樓高的軍事重地。男服務員將我們帶到門口,就搖搖尾巴走了,走之前還不忘對我們說:“玩的開心。”
進了大門後,就是一座大型遊泳池,身穿比基尼的姑娘們露著白皙的大腿在水池裡肆意狂歡,好不痛快。其中有一個身材火辣的姑娘們在水中來回翻滾,就像隻海豚。她遊了兩三個回合,就回到岸邊,躺在男人的懷裡。我看了看羅琳。她瞥著我,揪著我來到了前廳。客廳裝飾的有些過分了,雕花的手工地毯鋪滿了客廳各個角落,潔白的瓷器到處都是,玄關裡都放不下了,琳琅滿目的金框油畫隨時可以供人欣賞。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在距離幾公裡外樹木,還有那綿延壯闊的群山。倘若站在山頂俯瞰這裡,隻能看見一絲燈光。我們坐在椅子上,抽著煙,發會呆。她看了看我,對我說:“你之前到過這?”
“這從何說起。”我回她一句。
“沒什麼,隻是有些好奇。”
“好奇?應該有的感覺。”我說。
我們靜坐了大概了五分鐘,沒怎麼說話。我看著她,她手裡夾著煙,放在桌子上,身子半麵向右四十度的看著落地窗外的遊泳池,眼神隨著水池濺起的水花而突然顫動,此前一直呆滯。我覺得她有什麼心事,毋庸置疑,她神情肅立,嘴角自始至終沒揚起過。
我第一次瞅見懷特.布雷格的時候是在一家咖啡廳裡,當時,他坐在櫃台的椅子上,喝的爛醉如泥。我並沒有被他身上的任何特質所吸引。他容貌也不出眾,身體也不魁梧,按道理說,他應該是一個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角色,事實並不如此。但他既不風趣幽默,也不謙虛有禮貌,他是一個傲慢無禮的家夥,在極端憤怒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地痞流氓。不,還遠不如他們。
有一回,那是她們約會的第二天,她在一家咖啡館等他,兩個小時過後,他如約而至。他看著像是生了一場大病,臉色鐵青,渾身上下沒有一點精氣神。他到場後,看著我,突然麵目猙獰,不由分說的掄起拳頭朝我的腦袋打去,我回過神後,就已經砸到了我的臉上,我感到一股撕拉的疼痛從我的口腔裡襲來。我的牙齒被打掉了兩顆。我撞翻椅子後,倒在地板上,眼睛一邊下雨一邊看他。他緩過神來,看著倒在地板上昏迷不醒的我。他還沒解氣,緊握著的拳頭一直在我心頭縈繞,但他還是在醫院裡跟我鞠躬道歉。他跟我說,當時他不知是因為什麼原因才突然動起手來,他還說,他總會無緣無故的打人,他祈求我的原諒。我原諒他了。之後,他更加體貼的愛護我,再也沒有表露出毆打我的殘酷,他絕口不提這件事。他說,他們會永遠在一起,多麼膩人的情話啊,關鍵是我還相信。男人總是滿嘴謊言,你不知道他禮貌的道歉重複過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