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眾望,奧斯托·卡羅利幾經周折後終於打聽到了瑪麗的每天的行蹤。她媽媽在一家紡織廠乾活,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的,隻有每周日下午五點鐘會回來。回來就一會,也就是掃掃地、洗洗衣服、曬曬床單被褥。然後,看看她的寶貝女兒學習怎麼樣,順便給點生活費,其餘時間她都在織布料。她忙著掙錢。
戴維斯·瑪麗是個聽話的好女孩。瑪麗是一名高中生,她就讀於一所私立高中,不過,她不住在學校裡,晚上到她朋友家裡住。就這了,沒彆的了。對於奧斯托·卡羅利來說,他不需要知道的太多,比如他沒有打聽到她父親的任何信息,這讓他一度懷疑是否存在這個人,還有就是她的母親凱莉人怎麼樣,這應該無關緊要,但奧斯托·卡羅利很擔憂。隻要知道她每天的來往的時間、地點,他自信可以輕鬆拿下她小說裡的女主角。
那是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奧斯托·卡羅利趴在他的寫字台上,說是寫字台,其實就是他的餐桌。那是一個有著雋永曆史的長方形桌子。他剛搬來那會,就扔在一間雜物裡,無人問津,是奧斯托·卡羅利冒著被房東毒打、趕出家門的危險,偷偷翻牆進去將桌子抬回了他的房間裡。這下好了,空蕩的房間裡終於有點家具了。這既是他的餐桌,也是他的寫字台。一切都是為了寫作。他忙的身心疲憊,隻因小說剛開頭太過拖遝,不僅冗長沉悶,而且文字粗鄙不堪,密密麻麻的就連奧斯托·卡羅利本人也理解不了他寫的含義是什麼。這時候他必須換一個場所,或者找個女人聊聊天才行。他寫著寫著就沒耐心了,趴在桌子上,迷迷瞪瞪的。過了會,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表,腳步踉蹌的走向廁所。在洗浴室洗了把臉,拿著刮胡刀刮了刮臉,用剪刀修修鼻毛。他穿了件黑色的高定製西裝和白色襯衫,打了個條紋狀的領帶,腳上穿的是長筒靴,一應俱全,就差佳人在旁。乾完後,他拿起了那條搭在衣架上的毛巾擦了擦臉,戴上表,就出門了。
他在街上乘了輛出租車就開始趕往目的地,此刻天空轉陰,給人陰沉沉的感覺。太陽也消失在人們的眼裡,隻要你不抬頭看天空。奧斯托·卡羅利坐在出租車的後座椅子上,看著車窗外的一輛黃色的敞篷車,司機是個下巴尖尖的中年人,他穿了件吊帶牛仔褲,長著山羊胡,頭發剪成了平頭,看起來脾氣火爆。隻因他隔幾秒鐘就對副駕駛椅上女人厲聲喝斥,就像是那個漂亮的姑娘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似的。奧斯托·卡羅利看的入了迷,一時也沒察覺到他已經到了目的地,而那輛車早已遁去消失不見,司機正在催促他趕緊下車。
“彆磨磨唧唧,快點。”他說。奧斯托·卡羅利反應過來後,向那位額頭上有道大約五厘米長疤痕的司機道歉後,就跳下車。司機揚長而去。
“我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你計較。”奧斯托·卡羅利想。
他整理了一下他胸口的衣領,繼續往前走。他來到一家小餐館打算吃點東西,消磨一下時間。戴維斯·瑪麗五點鐘五十分放學,他還得再等兩個小時。他舒服的躺在真皮靠椅上,吃著小蛋糕,喝著咖啡。他小說的初稿發表了,得到了一家雜誌社主編的賞識,不僅得到一大筆稿費,他的小說也收獲了雜誌社全體人員的一致稱讚,說他在開創一種新的文體,並揚言隻要他將接下來的幾章補齊,馬上捧他當社裡的明星作家。
拿到信封裡厚厚幾遝鈔票,他高興的難以言表,滿屋子的亂跑,其實也就是圍繞著那張木板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邊走邊想:“我馬上就成功了,我要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克裡斯小鎮最偉大的作家。巴洛斯特·馬蒂亞,曾經我癡迷的大作家,對,就是那個老東西,對,沒錯,我一直在想著他,自從那天我見到他之後。沒錯,我瞅著那家夥就很不順眼,是的,你沒猜錯,我確實嫉妒他,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嫉妒隻會讓我愈發的強大,並不會擊垮我。對了,還有瑪麗,我日思夜想的貝琪,我寢食難安的瑪麗,我愛而不得的瑪麗,馬上就要到我手心裡,這是遲早的事。我是不是有點驕傲過頭了,不,不過頭,這正是才華的體現,趁著今晚月色皎潔,我要儘情燃燒,像一支永遠不會熄滅的聖火一樣照亮彆人,哦,有點高大上,先把自己照亮。我這可怕的虛榮心,我意識到這件事是我剛寫作得時候,對了,那時候我就感到不可思議,不能說是不可思議,應該是自我的厭煩,因為我的虛榮心。
有一天,我路過一間書店。我隨手拿來一本書,我翻了幾頁,我不禁大吃一驚,這也寫得太爛了,如果讓我寫,肯定比寫得好,絕非是自誇。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就立誌成為了一名作家,聽起來是不是很勵誌,但也不是,我並沒有付出什麼,大多時間都在發愣,一切都是自我意誌的體現,我稱呼他為一種根本就無法想象的能力,我依仗著這一種從容的自信,在還沒有找到這種天賦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該乾什麼,像很多人一樣。那是烏雲,絕望的、孤獨的、沉默的,快要瀕臨滅絕的人,我有時候也會惶恐,就像現在一樣,我接下來無計可施,無能為力,不過,我想起了瑪麗,不容易啊,其實能想起一個並讓你牽掛的人是很不容易的,她會幫我達成所願。今天,我萎靡,像個被獵人割去Penis的動物……明天,我活了。”
奧斯托·卡羅利看著櫃台上站著兩個漂亮姑娘,一個長發碧眼,一個膚色偏黑。他認為他的小說要寫完絕非易事,尤其是補齊後麵幾章。他清楚的感受到了必須要有深入骨髓的切身感受才是寫出驚世駭俗文章的關鍵,隻有想象力是遠遠不夠,並且,他引以為傲的幻想也無法再支撐他繼續揮霍使用了。他感受到了力不從心。他必須在他周圍取材,瑪麗就是不二人選。
“他要跟瑪麗談戀愛,並將他們的戀愛過程一絲不苟的記錄下來,從接她放學回家,到邀請她回家做客,到最後和她進行神聖般的纏綿。”不行,他越想越興奮,嘴角禁不住的咧嘴大笑,聲音很大,周圍人都不約而同的向他投來鄙夷的眼光。他感受到了他們的嘲諷後,絲毫不在意,恢複了此前的平靜。
奧斯托·卡羅利倚靠在椅子上繼續等著,不過,手指間夾了根雪茄在冒煙。離這家店不遠處的街區裡停了一輛藍色的轎車,羅曼坐在駕駛位上,眼巴巴的望著前麵,看著像是在考慮重要的事。從塔姆山回來的第二天晚上,他回到了家裡,就在門前長長的的台階上,在燈光的襯托下,他迎麵撞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現在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的父親。他一改在餐廳裡的邋遢裝束,他穿了身灰色的粗呢休閒外套,一件純手工製成的長褲,腳上的牛皮鞋也打了油。巴洛斯特看著兒子,沉默不語,他不知道要講什麼,乾癟的嘴巴哆哆嗦嗦,他隻能用無限的眷戀和慈祥的眼神看著他,隻有這樣他才不那麼愧疚。羅曼緩過神來才發現眼前這個麵容蒼老的男人就是他的父親,和照片裡的分毫不差,如果有一點不同,那就是照片的存放的年月太長了,顏色都暗淡了。兩人相顧無言。
“你們站在這乾什麼,不冷嗎,進屋坐坐吧。羅曼,你每天都心心念念的父親回來,沒什麼想說的,巴洛斯特,你麵前不就是你的兒子,怎麼,認不出了。”塞西爾·思嘉打趣的說。她是和巴洛斯特馬蒂亞一塊來的,她今天是精心打扮過的,她細長的脖子上戴了一條綠寶石,穿了一件飾有花邊的亞麻衣裙,裙子很好看,每一個邊角都是用不同顏色的布料織成的花朵,平常很少見她穿這種衣服。彼得在後座椅上左顧右盼地來回張望,他戴了副黑框墨鏡,穿了身黑色的外套,打量著他麵前的幾棟教學樓。
“在想什麼?好不容易到了家門口,你不打算進學校看看。”彼得說。
“我父親回來了。”羅曼說。
“你父親,巴洛斯特?”
“是的,我失蹤十幾年的父親回來了,是不是很諷刺。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當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麵前,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我透過他的骨架看到了他那顆心臟在怦怦跳。他在喘氣,他是真實存在的,並不是虛擬的。我們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聊了會天,你不會想到,我像個嬌羞的孩子一樣害怕見他,生平第一次,我的心開始不再平靜。我有些害怕,隻因他坐在我麵前。我們談論了很久,一開始,他也像平常人家的家長一樣噓寒問暖,沒什麼創意,但他是真誠的、慈愛的、炙熱的。我聽著電熱水壺沸騰時嗚嗚的聲響,水蒸氣彌漫了整個屋子,我好像也被這層層霧氣阻礙了視野,分不清哪是哪。但很溫暖,對,就是處在這種狀態,像是坐在燒烤爐旁,而屋子外麵正好下著寒冬大雪。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愛喋喋不休的人,但今晚他出奇的健談,似乎想要在這幾小時的光陰裡講完他十幾年的流浪生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每當他有意的將話題移交到我身上時,他突然語塞了,張不開嘴,喉嚨像是卡住魚刺似說不出話,他閉上嘴唇,兩手放在左右膝蓋上,沉默寡言。後來還是思嘉阿姨化解了這場危機:“不早了,差不多該睡了。”我知道我和他之間永遠隔著一個人,那是我們都不願提及的往事,他一直都想講些俏皮有趣的事情試著將話題持續下去,可每次快要觸及底層的心裡時,陌生感、孤獨感油然而生,我們沒什麼可說的,我們沒有共同話題,沒那麼熟,也不能敞開心扉的痛快交談。儘管我可以感受到他那顆躁動的心在竭儘全力的向我靠攏,可是,我內心的湖水也隻是泛起了一絲漣漪,沒有波濤洶湧,隻有陌生的焦灼,沒錯,你應該猜到了,我受不了這種焦灼感,就走了。隻留下他坐在那,他那雙手握緊又張開,鬆開又並攏,可就是無法觸及那近在咫尺的星辰。在此過程裡,我沒有主動的跟他講一句話。”
“是這樣嗎?還真是不好弄那,可你到學校意欲何為,不會是還想繼續回來吧,聽從他們的囑咐。這也回不去了,那幫老流氓們不會再要我們了。”彼得疑慮的說。
“回去?無論如何是辦不到了。我想了又想,思考了很久,無論如何也想不出該以何種的身份去麵對他,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又仔細地考慮了一番,可能是想的太多了,竟然開始審視我的前半生是怎麼度過的,對於我這個年紀,確實是沒有這個必要。但就是些渺小的,不值一提的小事在經過大腦的加工後,不自然的就上升到了人生活意義的層麵上。人們總是般這庸人自擾,但如果你要是真的想明白了,那可真是了不起啊。然而事實卻是隻有在悔恨不已那天或許才恍然大悟。我開始探索,首先出現在腦海裡的就是學校,因為我在這裡待得時間最長。我記憶是個小的儲存箱,能裝的東西太少了,所以我也不在乎。之前我是滿不在乎的,自認為這裡的所有都是無聊的,是可有可無的,但這恰恰是我的缺失,我擁有的隻是這一棟棟學校,以及唯一的朋友——彼得,而我正在試著舍棄他們,獨自徘徊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周圍人永遠是一副冷漠的態度,確實是傻的很,所以我會喊你一起,驅車來學校看看,散散心,順便也解決這個世紀難題。”羅曼慢慢的說。
“是這樣嗎,看來你父親的到來打破你的生活,使得你開始自我懷疑,要我說,你就是缺少關愛了,身邊人少的可憐,你整天擺張臭臉,看誰都不順眼,人們就漸漸疏遠你了,時間一長,你也就懶得回應。但經過許久的相處,我發現你好像感興趣的東西確實不多,但這不是重要的,以我瞧著,你要是有個女人就好了,要是能同床共枕那就更好,所以,今天正是萬中無一的好機會,恰逢一會放假,我們也瞄準瞧瞧。彆擔心,整個克斯利的年輕姑娘可都在這,還怕你看不上。彼得一臉壞笑地說。”
“那就趁你吉言了。”羅曼無可奈何地說。
臨近傍晚,太陽也落山了,低沉的雲層也開始嶄露頭角,還有點清風,使得烏雲來回飄蕩,可就是無法聚攏在一起。氣象局正式通報大雨將在五點五十分降下。奧斯托·卡羅利出了小餐館,就直奔學校。他戴了一頂黑色寬飾帶的呢帽,玫瑰色的,這是他很喜歡一部小說裡女主角戴的帽子。他在街道邊的一家毫不起眼的服裝店裡看到了,女老板是個眼神尖銳的中年人,她那貓頭鷹般一樣犀利的眼神總能知道他客人的渴求。她見奧斯托·卡羅利站在街邊朝櫥窗裡打量,她順著卡羅利眼光的方向,一眼就瞧出了那頂破帽。她走出門去,迎著卡羅利彬彬有禮的說:“先生,進來看看吧。”奧斯托·卡羅利朝她點了點頭,跟著走了進去。那個女服務員上去就直接拿著那頂玫瑰色的帽子,指著給奧斯托·卡羅利瞧:“這頂帽子一看就是專門跟您定製的,非常符合你的氣質。”在這位精明的女服務員的怕馬屁下,奧斯托·卡羅利成功掏出了原價的三倍才戴上這頂呢帽。
沉默、窄窄的街道卻圍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群,警察手裡拿著警棍,專打那幫流氓惡棍們。他們幾個人蹲在學校大門前的商店裡,抽著煙、玩著象棋。其中也不乏有些肥頭大耳的富豪們,他們衣著統一,開著輛轎車停在校門口。彼得靠在後車椅子上看著眼前一窩蜂的人們。
“果然是有錢人,真會享受啊。”他心裡想。
一個中年婦女站在街道上,她臂彎裡摟著一個待哺育的嬰兒,嬰兒嬌嫩可愛,肌膚白皙,一個勁的嚶嚶嘟囔。那個中年婦女懷抱著嬰兒,像蕩秋千似來回晃蕩,看起來是想逗嬰兒睡覺。嬰兒張開嘴微笑,嘴裡溢出了口水,露出那還沒長出牙齒的口腔。
奧斯托·卡羅利抽著煙,吐了口煙圈。一個高大、脖子粗壯的中年人盯著卡羅利看了又看,他眼神堅毅,顴骨棱角分明,臉上坑坑窪窪的。他舌頭舔了舔上嘴唇,就來到了他旁邊。
“你是奧斯托·卡羅利吧,我知道你,編輯主任埃布爾·斯蒂芬都告訴我了。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在你之前寫出一部超越你的著作,到那時,我才是編輯社裡的一號人物,我的位置你是搶不走的。”他一臉不服氣的對卡羅利說。他說完後,氣呼呼地就走了。奧斯托·卡羅利茫然失措的看著他。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並抬頭看看天空。快下雨了,再等等,再等等。學校的鐵閘門是由一位滿臉皺紋的老頭拉開的,他搬了個凳子,坐在那,抽著旱煙。此時學校內圍了一大群學生,他們青春盎然,眼神閃爍其詞,總有好多話想講出來。但放學時間是固定的,不能有一分一秒的偏差。真煩。天空雷聲滾滾,老頭右手拽著鐵門,那骨瘦如柴的手臂爆出青筋,使勁一拉,鐵門開了。學生像是商店搞促銷似的湧了出去。
此時,羅曼也跳下車,大概是在車裡坐久了,太悶了,出來透透氣,當然,他還是受不了彼得在他耳邊的喋喋不休。於是,他倚靠在一家商店門前走廊的棱柱上,打發時間,這裡沒多少人。他想等學生們都走完他再回去。他百無聊賴,趁他還有空擋,去商店買把雨傘,一會就該下大雨了。奧斯托·卡羅利圓溜溜的大眼珠來回打轉,他看著數不勝數的學生的從他麵前溜走,他看的應接不暇,但就是沒有看到貝琪。下雨了。
“不會吧,我的眼睛是瞎了嗎,怎麼會沒有。不行,不行,我再等等,不能急,好不容易等來了這麼一天空閒時間,不能浪費,我日後的希望可全都寄托在她身上了,這是計劃的開頭啊,可不能斷那,先認識她,請她吃飯,逛街,最後再一起睡覺,多麼巧妙的計劃,我的小說不能打斷,不行,不行。難道要再換一個人,那還能再換誰那,對其他人我沒有信心,不會吧,怎麼可能沒有驕傲的底氣,確實沒有,這個絕對是誠心實意的喜歡我,不會錯的,其他的都是婊子,儘管這個很快也是,年齡隻會讓我們更加恩愛,隻能讓這愛情更加純潔,原來我是怕這個。”他一會難過,他一會興奮,表情來回變動,像個變色龍。
羅曼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他伸出了右手,雨水從房簷上掉下來,不慎滑落到他的掌心裡。他終於想起來要去買把雨傘了,就掉轉頭。就在他前腳剛走,後麵緊跟著一個妙齡少女。她穿的是學生服,短裙、長筒襪。她喘著粗氣,彎著腰,過了會才抬起那張精致的臉龐。她臉上都是水珠,額頭和兩鬢間的發絲都貼在皮膚上,使得她愈發的嬌嫩可愛,她腮幫子紅紅的,猜測她應該是跑著過來到商店裡買雨傘的。她撇撇嘴角,舔了舔嘴邊的小水珠,甩了甩長發,打了個噴嚏,就邁著小步子進入商店。
“我要一把雨傘。”羅曼看著收銀台上的工作人員說。
“雨傘是嗎,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暫時沒貨了,不過,我可以到存貨區那邊看看,您可以等候會嗎。”
“謝謝。”她迅速的離開這,轉眼間人就沒了。羅曼等待著,這家商店賣的都是些食品類,貨架上擺的都是些果汁、飲料、速凍牛排之類。日常用品很少。幾分鐘後,她抱著一大堆各種款式的雨傘過來,讓卡羅利挑選挑選。卡羅利看了看,說:“那就這把黑傘吧。”話音未落。
“我要這把黑傘。”一個帶著些不容抗拒的聲音響起,但這語調卻很軟糯,與簡潔明朗的腔調很不搭。
“這柄黑傘是吧,好的。”戴維斯·瑪麗從她那雙肩背包裡掏出了兩張十元麵額,遞給收銀員。收銀員接收到錢後,將雨傘用透明塑料袋裝好,轉交到了她手上。就在收銀員準備說一句歡迎光臨,來結束這場完美的交易時,羅曼動動身子,打算證實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正當他滿心不快的想表達他的心情時,戴維斯·瑪麗轉過身,看著羅曼,張口說:“實在不好意思,還有好幾把相同款式的雨傘,沒必要死盯著這一個不放。”羅曼看著她,遲疑了片刻,才從他咽喉裡擠出了:“知道了。”
戴維斯·瑪麗拿著傘就忙裡忙張的跑出商店,外麵下起了傾盆大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羅曼拿著一把白色的傘走在的路麵上,雨水沒過了他的膝蓋。街道上此前覆蓋了層厚厚的塵土,汽車飛快地行駛,使得這些灰塵全都飛到了天空,整個克裡斯街道看著像是一個迷霧籠罩下迷宮,這不是危言聳聽,事實也確實是這樣。碰巧過路的旅人在車屁股後麵吃了一鼻子灰,罵罵咧咧的詛咒這幫開車的不得好死,而如今下起了暴雨,灰塵再也起舞不起來了,反倒是下水道壞了,排水渠也用不了,雨水無法下滲到地底裡,就全湧到路麵上。行人赤腳淌在海洋裡,看見一輛孤立無援的轎車,就湊過去,敲敲門,就幸災樂禍的逃之夭夭。羅曼瞧著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全湧在狹窄的路口,全城的警察開著警車跑來跑去,警笛聲自始至終都沒停歇過,車輛快堵死了。
“你終於回來,我還以為你被大水衝走了。”彼得看著渾身淋透的羅曼笑著說。他跳進車裡,將雨傘擱置到副駕駛椅上,拿起粗布毛巾擦了擦頭發,長舒一口氣。說:“今天的雨下的真是時候,希望老天能繼續,不要停下來。”
“真是倒黴的一天,不僅什麼也沒乾成,我新買的衣服也淋濕了。我喜歡下雨天的日子。”
奧斯托·卡羅利像隻落湯雞遊蕩在街區裡,他來到馬路邊上人行道區域,坐在告示牌底下的椅子上。他瞅瞅四周,看看有沒有出租車。他要趕在戴維斯·貝琪到家前攔截她,看來,他還是沒放棄。一個穿著鬥篷雨衣的小孩橫衝直撞的跑到奧斯托·卡羅利麵前。
“先生,買把傘吧,出租車司機不會來了。”他眼巴巴的望著奧斯托·卡羅利,一臉真誠。奧斯托·卡羅利從內衣兜裡掏出那張褶皺五十麵額,小男孩拿到錢後,滿臉興奮,一個勁的鞠躬感謝後就急忙逃竄。奧斯托·卡羅利準備等雨不下了再走。
夜幕時分,他直愣愣的看著一場場滑稽的戲劇在他眼前上演,而他無動於衷。六點五十分,一輛粉紅色的小轎車出現在眼前,一個體態豐韻的女人氣呼呼的下了車,她使勁的關上車門,就走了起來。男人慌忙的下車,衝到她前麵,攔住她,不要她走。女人一見她就嚎啕大哭,眼淚止不住的嘩嘩流。男人一把抱住她,用手愛撫她的發絲,一邊還在她耳邊說些感人至深的情話。女人感動的死去活來,將腦袋放在男人的胸脯裡,一直在跺腳。後來,女人不哭了,男人拿出衛生紙想幫他擦一下眼淚,紙張裡帶了兩包套子,女人給了男人兩巴掌,就走了……七點五十分,兩隻米白色的拉布拉多犬在等紅綠燈,它們瞧著一個闖紅燈的行人,就耷拉著腦袋跟了過去,結果就被撞了。他一直等到了晚上七點十分才啟程回家,隻有毛毛細雨了,他是跑著回家的。中途湊巧撞見了有軌電車,就搭上了,下了車,他就鑽進一家餐館。他點了一大堆吃的,還給了小費,委托店裡的服務員烘乾他的西服。喝著咖啡的空擋兒,服務員將衣服整整齊齊的疊好放在他麵前,還有股梔子花的香水味。付完錢,套上衣服,出了餐館門,就沿著人行道往家裡趕,積水還是沒過了腳趾甲,不過好在天晴了。月色沒有消失,儘管那礙事的烏雲一會來一會不來的,很煩,但心裡掛念月光的人是不在乎天氣如何,何況今晚天氣真好。奧斯托·卡羅利走在陰冷、潮濕的街道上,積水還沒散去,水麵清晰的懸掛著高高在上的勾月,他踩過去,水麵顛簸,搖晃不止。勾月因不堪其摧殘,竟開始土崩瓦解,分裂成一道道虛影,消失不見。
奧斯托·卡羅利將頭頂的玫瑰呢帽摘下來,用手拍了拍,小水珠掉落,轉了兩下,再戴上。他得償所願的在一個拐角處見到了瑪麗。那是她每天早起都會逗留片刻的地方,隻是為了能夠與奧斯托·卡羅利擦肩而過。
在他搬過來那會,她就盯上他了。她在沉思時會將這次相逢編織成是太陽與月亮的交彙,以此來打發課堂的無聊時間。她細細品味的,就是他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憂鬱感。他不自覺的傾向這種力量,最後沉迷其中。她看著他,總覺得他很疲憊,突然,他注意到了她,他瞥了眼她。那眼神眨了兩下,第一下讓他看起來不那麼疲憊,眼神炯炯有神,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那種驚訝的表情,瑪麗也同樣戰栗,就當瑪麗想繼續延續這種好奇,並帶著女人生來就有的敏感力向他尋求回應時,奧斯托·卡羅利又眨了一下眼。他看起來依然很疲憊,沒有了那一刹那的震撼,但卻增添了一些滄桑感,那雙如同琥珀色的瞳孔渾圓肅立,讓你來不及考慮他的下一步的計劃。正當你想猜猜他的小心思時,他又換了另一種色彩,一種接近於無限的距離感,仿佛你們之間隔了萬丈深淵,難以企及。這種不可觸及的喜悅讓她想的心癢癢,但兩人根本就不具備相識的條件,奧斯托·卡羅利壓根不會想到這事。他不會想到一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會為他輾轉反側。
瑪麗沒有沮喪,開始頻繁製造對視的機會,但都失敗了。不過,他發現了每天早晨這個點他都會拉開百葉窗,活動活動筋骨,於是,她一改往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時間,也開始頂著散亂的頭發爬起來,隻為能獲得他投來的消息。果然,幾天過後,奧斯托·卡羅利覺察出了陰謀的氣息,也開始對這個情竇初開的女高中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愈發的膽大了,兩人的曖昧關係已經不能滿足的她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了,於是,她嘗試站在街邊的馬路口上。奧斯托·卡羅利一抬頭就能透過窗沿邊看見她。她失敗了,奧斯托·卡羅利沒有搭訕她。她開始不理他了,但她還是忘不了奧斯托·卡羅利,她想愛他。因為以前的奧斯托·卡羅利從不在早晨出門。
兩人沒有扭扭捏捏,惺惺作態,說些曖昧的話。他們彼此間的感情已經不需要任何用語言填充。他們四目相對,心裡的悸動同這朦朧的夜色一樣既冷清又美麗。戴維斯·瑪麗會試圖幻想出這隻在夢境裡才出現的相遇,她呆滯,卻哭不出來。或許她不應該用哭泣來表達出她的興奮,因為事實上奧斯托·卡羅利根本就不值得她浪費真摯的感情,他在利用她。但心悸的一瞬間實在是太美好了,為了這一刻,她心甘情願的赴死,或許她有點青春期時代少女固有的戀愛腦狀況,但她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不然她也不會喜歡上一個隻隔著紗窗瞥了幾眼並且大他二十幾歲甚至兩人毫無乾係的窮困潦倒的無聊倦怠而且有些神經質的一無是處的可能有些才華的作家。
奧斯托·卡羅利拿出鑰匙,開了門,瑪麗也跟著進去了。瑪麗四處張望這間房子,實在是臟亂不堪,地板上鋪的那條白色的毛毯經曆了長久以來的蹂躪,破舊不堪,天花板的角落裡也結滿了蜘蛛網,房梁上掛的電風扇的風葉上也長滿了大大小小的顆粒物,夏天炎熱的時候,這些顆粒物就會歡快的進入奧斯托·卡羅利的肺部裡。不過,這都不是重點,真正讓瑪麗吃驚的是,這房子也太小了吧,連個單獨的浴室也沒有,整個客廳裡就隻有一張寫字台和長沙發,還有不起眼快散架了的柳條椅。那寫字台上全是煙頭燙的小木孔,一架小型打字機屹立在那滿目瘡痍的桌子上,還有幾本老舊的小冊子,以及遍地的碎紙。瑪麗坐在那黝黑的沙發上,拘謹的坐著,雙腿並齊。奧斯托·卡羅利坐在他對麵,打量著她。戴維斯·貝琪紅著臉,扭著頭看著窗外說:“終於見到你了,好幸福的一天。”
“是挺幸運的,空氣裡有股甘甜的下水道味。”奧斯托·卡羅利嗅著刮來的冷氣,沉醉的說。他總是說些不著調的話來,尤其是同女人說話時,不過,他總能彌補他的錯誤。
“我們的見麵遲到了很久。”他一臉莊重地說。
“是嗎,那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戴維斯·貝琪欣喜的說,她很大膽,即使是麵對她心心念念的人時,她也不掩飾她的愛意,不過,她說完後,就後悔了,低著頭,想著下一步說什麼。
“哦,今天的巧遇一定會碰撞出不一樣的煙火,我很想知道你的事,當然,關於我的事情,你也知之甚多,我也不必浪費口舌向你解釋的太多,沒錯,你知道的,我要一點一點的剖開你嬌小的血肉之軀,從你不曾給彆人透露出秘密出發,把你整個心靈用一把利劍劈開,當然,過程可能很殘酷,但我矢誌不渝的認為,你可以抵抗這昏天暗地的風暴,並從中掙脫開來,從而通向天堂的階梯。你真是個堅強的好女孩。我真善良啊。言歸正傳,我並不擅長給彆人說好話,這一點也請你相信,儘管我現在喋喋不休的傾訴我對你的評價,是的,我現在就在不假思索地讚美你,可能我沒有明說,但句句不離你的名字,不就是對你最好的歌頌。我們已經見了很多回,但像今天麵對麵坦誠布公的交談,我不免感到惶恐,尤其是麵對你的時候。寬容或許隻是平等對話的基本條件。此時此刻,我感悟良久後才明白這個不讓人感到厭煩的話來,因為我也是十分自我的人,我拒絕向任何人透露心聲,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行。但是瑪麗,我需要你的幫助,是的,這才是我愛你的真正的原因,是的,愛本來就是不純潔,要摻雜彆的感情,這種振奮感在多種感情的參雜下顯得亦真亦假,看的人們眼花繚亂,難以辨彆真假。不妨告訴你,我也時常陷入種種虛幻的世界裡,我總會幻想,我會模仿,我看著自己的身影在夕陽下越拉越長,我追著她,跑起來,我知道那是假的,我知道那隻是我的影子,隻是在我心裡的一個倒影,就像是鏡子裡的我每天看著我一樣。可醒來後,我就隻能想起一張憔悴倦怠的臉,我知道,那就是我。所以,我熱切想找尋我始終認為可以拿回的東西。空洞、痛苦、絕望、悔恨、固執、泯滅之後隻留我一人在宇宙間孤獨的橫衝直撞,沒有人約束的自由隻會讓我愈發的放蕩,但好在歸咎一切的空虛可以暫時使我停下來,過後不久,我依然在哭泣。我清醒的頭腦像啄木鳥一樣啃食我的太陽穴,弄得我頭疼欲裂,我不會講些含蓄煩膩的情話,今天也不會。我相信,你會是我日後寫作路上的一扇門,我會推開她,或者猛烈的踹開她,真是形象的比喻,我真是天才,是的,我又開始自誇。我已經為我的巧言令色找了太多的借口,累到不行了。”奧斯托·卡羅利說。
“不錯的回答,我期待的答案你全都說出來了。一個沒有偏見的作家不能稱得上一個好作家。你知道嗎?我將我喜歡你的這事偷偷告訴了我的閨蜜——瓊·科拉。她氣急敗壞,將一大堆壞毛病講給我聽,她言之鑿鑿,有理有據,當我蒙著被子小聲的說出了你大我二十幾歲時,她嚇得尖叫起來,認為我患上了你給我種下的毒蘑菇,並嚴厲的通知我,死了這條心吧。你們不會有好果子吃的。那一晚。我哭了一夜。我不敢告訴彆人這件事,我最好的朋友也不支持。我看著教室裡的每個人都在幻想著一份心滿意足的愛情,他們上課思想走神,每天不是遞小紙條,就時跟一些流氓們跑出去喝酒。我也曾向往過這種異樣的日子,不要再聽見媽媽催促我上學,也不用穿的花枝招展、照鏡子塗脂擦粉。那妝容難看的很,一點也不漂亮,我不得不學著她們穿著包臀裙、蕾絲胸罩、黑絲長襪之類的。不然我就不合群。冬天腿骨疼的要命。後來,看小說成了我茶餘飯後的新鮮事,沒什麼事可以乾,恍惚間我突然明白了我根本就乾不了那種荒唐事,知道了自己的有限,我忽然恨起了寵愛我的媽媽,她把我教育的太善良了,我一點也壞不起來,我生氣樣子像隻大花貓。你遇見我的那天我吃壞了肚子,卻意外找到了胃藥。”戴維斯·瑪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