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1 / 1)

雲葵最後一次見晚欲雪,也是她第99次刺殺失敗的時候,她被識破了身份關進了暗無天日的地牢。

劃重點,是地牢,而不是天牢。

地牢的環境要比天牢糟糕得多,碩鼠成堆,蜚蠊成群,逼仄寒冷的隔間裡,黯淡無光,隻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這也是她唯一能了解外界的通道。

可以想象,要是沒了這扇天窗,她的五感也會很快退化。恐懼,窒息和緊張會接踵而來。每到夜晚,牆角滴答的水滴聲像極了催命符,擾亂了她的心智。

但偏偏,她的身上被晚欲雪先行一步下了禁製。

也就說,沒有他的允許,她是死不了。

少年神尊折磨人的方法多的去了,這次,他不急於處死身份暴露的雲葵,他似乎在等待什麼。

三個月過後,雲葵被獄卒帶出了地牢去往刑審台,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腳腕上都帶著特製的鐐銬,很沉重,堅硬的砂礫磨破了她的腳底,步步行至,留下一個個血色模糊的腳印。

但少女背影決絕,身姿筆直,沒有絲毫要軟和求饒的意思。

四周的圍欄是用玉石雕刻的,台階也是白玉砌成的,清晰地倒映出她狼狽的模樣。

而台下是實刑地,一個個排隊的修士被束縛住手腳,綁在十字架上,滿身血汙,嘴裡塞著一團布塞,不能說話。但很慌張,眼裡閃爍著求救的淚花,在見到雲葵時,他們不停地掙紮四肢,搖動腦袋。

雲葵認識那些人,他們是靈山的弟子,同時也是她的同門。

此時此刻,他們就像待宰的羔羊,任人戲弄宰殺。

白發少年站在玉台之上,一身雪衣,手持長弓。當雲葵被押過來時,他隻是懶散地抬了抬眼,目光平靜地從她身上掠過。

他從侍神手裡接過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瞄準了台下不遠處的受刑者。

少年雪衣上繡著銀紋,淡淡的銀色光暈籠罩在他的周身。風拂過,肩上的白發與衣袂一同隨風舞動,更顯神情冷漠,孤寂出塵。

猶如神明降臨。

神明降臨帶來的是救贖,而他是毀滅。

羽箭劃破長風,直接刺穿台下人的眉心釘在十字架上。驚魂未定的雙目暴露在空氣當中,良久,一滴殷紅的血流了出來。

其他修士瑟瑟發抖。

白發少年淡然地收回了長弓,獄卒將死去的人拖下來又換了個人上去。

饒是雲葵,見到這場殺人遊戲,也驚得冒出一身冷汗。

新換上的人是個不怕死的,雙手被束縛著,用著最毒的話咒罵晚欲雪——

“暴君,不得好死,不得民心,罪不容誅...”

然後,很快那人的舌頭就被獄卒拔掉,投入了蛇窟喂毒蛇了。

晚欲雪也興儘意闌,丟開長弓,瞥了眼雲葵,朝這邊走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雲葵,語氣輕蔑,“仙界這幫蠢貨,居然派你來刺殺我。”

“.......”

“?!”

在地牢待久了,雲葵的腦回路也慢了半拍,這家夥居然罵她。

她可是下界最優秀的修士,就算被逮捕,也士可殺不可辱。

他竟然這般羞辱她。

但雲葵目眥欲裂,奈何手腳腕都帶著鐵銬,撼動不了他半分。

雲葵死死地盯著晚欲雪,他身邊忠心耿耿的侍神端著盤子走來,上麵放著一柄匕首,一條白綾,還有一枚看不懂的毒丹。

晚欲雪冷冷看著眼睛瞪如銅鈴、氣得渾身發抖的雲葵,仿佛在看一隻不知死活的螻蟻,“殿下。”

額...

他喊她什麼?

殿下?

這個稱呼早已在三百年就消失了,隨著冰封的空桑境一同被埋沒,三百年來沒有人這麼稱呼她。

他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轉移到銀盤上,“選吧,你想要個什麼死法?”

要麼刺死,要麼自縊,要麼毒死,反正都不是好結局,下場都不好看。

但那時的雲葵已經認識到任務即將失敗,也沒有過多掙紮。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她拿起匕首,選了個不怎麼難受的死法,一刀斃命,總比慢慢折磨好受多了。

可少女高傲,就算死,也不應該受人脅迫含恨而終。

她緩緩抬起頭,握著匕首直朝晚欲雪而來,可還未觸及到他,侍神搶先一步閃身擋住,一掌掀飛了雲葵。

雲葵被擊飛數十尺遠,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踉踉蹌蹌地爬起身,環顧四周。

這麼好的逃跑機會可不能錯過。

先逃再說,以後有的是辦法報仇雪恨。

玉階很平滑,她還沒走出幾步,就被腳腕上的鐵索絆倒在地,順著台階滾了下去,從最高一層重重地摔在地上。

雲葵不回頭,還要起身逃跑,一支羽箭挾著冷風射來,衝擊力極強,隻“錚”的一聲,羽箭穿過她的衣袖將她釘在牆上。

雲葵跪在地上,掙紮幾下,沒掙脫開,眼睜睜看著晚欲雪一步一步走下台階。

他一臉漠然,眼底儘是嘲弄,在雲葵麵前蹲下,掐著她的下巴將那顆毒丹強行塞入了她嘴裡。

既然她不選,那他來替她選。

少女自是不肯下咽,死活也不吞,嘴巴鼓鼓的。

他掐著她的脖子微微一用力,雲葵嗆了一下,還是沒堅持住,就這麼順勢咽了下去。

欸...

第99次任務失敗,她就這麼被毒死了。

她記得毒發前,眼前已經模糊一片,最後倒在晚欲雪懷裡。

這個卑鄙的小人。

把人關上幾個月,然後再選擇最低端的投毒方式毒死她。天底下沒有比他更無聊無恥的人了。

想殺她就殺,乾脆利索點,還非要整個儀式。

雲葵歎氣,又或許是晚欲雪一時興起想出折磨她的新法子。

拋開性情殘暴,晚欲雪的瘋批屬性也極為強烈。

神域境內太過清冷,他就為了增加生氣,就把抓來的下界修士製成了“無儘燈”擺放在神宮殿前。

所謂的無儘燈,就是把人的七魂六魄活生生抽出來,放入特製的燈籠罩,用業火熏烤以此起到照明的作用。

夜間,一盞盞燈燭輝煌的無儘燈驅趕了長夜黑暗,燃燒是她的同門師兄弟的生魂。

每到夜深人靜,總能聽見宮殿外傳來一陣陣細微的哀嚎聲,如泣如訴,淒涼沙啞,久久回蕩在神域每一處曠地。

驚悚、詭異!

那是生魂發出的痛苦悲鳴,是無助的象征,是崩潰的決堤,聽得讓人心揪撕裂,卻也無能為力。

而晚欲雪卻當做了美妙的樂曲欣賞,隻要無儘燈還有亮度,就不允撤換下來,若是燈盞熄滅,就代表生魂已經燃燒殆儘,可以新的了。

自那以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雲葵都很恐懼燈火,一看到燈燭,就想起晚欲雪的暴虐。

他就是個徹頭徹底的瘋子。

這次重生,雲葵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上演。

忘憂宮太過清冷了,水瑤捧著梅花裡裡外外裝點了一遍,撲鼻而來的梅花香味,甚是好聞。

雲坤上次來過後,順帶把庭院的秋千修好了,一夜過後,秋千椅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酥雪。

水瑤清理掉雪,鋪上一層毛絨軟墊,“公主,要不要試試?”

這是生病以來第一次出門,雲葵抱著胖橘貓坐在千秋上,水瑤在後麵推著她。

沒一會兒,懷裡的貓叫個不停,雲葵不知所措,水瑤道:“胖橘一直在叫,好像是餓了,給我吧。”

水瑤走去沒多久,草叢裡響起一陣怪異的叫聲——

“喵、喵...喵喵...”

雲葵扶額,“出來吧。”

草叢裡鑽出兩個穿著短打的少年,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那個叫燕川,像個細竹,瘦得可見顴骨,細長的眼睛,黝黑的皮膚。聲音也很尖銳,像是刻意捏著嗓子說話似的,時間長了,靈山的其他弟子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燕娘子。

而矮的那個叫薛宇,像個水桶,胖得不見脖子,但表情管理很好,時常露出憨癡的表情。

倆人站在一塊,遠遠看去,就像是扁擔挑水。

很有喜感。

這是雲葵的兩個小師弟,來這裡是為了看望雲葵,但空桑境的禁製也太森嚴了,他們隻能在這裡等待雲葵出來。

“師姐,我學的像不像?”薛宇求表揚似的說道。

“......”雲葵覺得一言難儘,但礙於麵子沒有無情揭穿他,不僅學的不像,還很猥瑣。

上一世,燕川和薛宇下場很慘,一個被厲鬼分屍不得善終,一個為救家族吞劍而亡,倆人都沒有好結局。

“師姐你身體好點了嗎?要是沒大礙了,就趕緊行動吧。最近古水村邪祟頻繁出動,其他六宗門的很多弟子都過去了,咱們玉衡殿也不能落後啊。”

玉衡殿,總共就收了四個弟子,他們的大師兄唐靖在一次曆練中遭受妖物襲擊,靈根受損,腿部也慘遭重創,導致雙腿殘廢不能直立行走,以後隻能依靠輪椅挪動。

至此以後,唐靖沒辦法出行完任務,隻能在靈山煉些治愈傷口的丹藥,成了名丹修。

而雲葵在其餘三人中,天賦上佳,但一人也帶動不了整個宗門。

其他宗門的弟子少說也有幾十人,多則可達上百人,每年仙門擴招修士,就玉衡殿宗門人員稀薄,可憐得很。

倒不是的玉衡長老名譽有損、修為不好,而是此人太過修身養性,教誨弟子的方法就是“散養”,除非先天靈根聰慧願意跟著他,否則,是個弟子都願意選個上進的長老來當自己修仙路途上的師尊。

“師姐,你可要為玉衡殿出口氣啊,天璣殿內的那個小麻雀不僅重傷了你,她還把燕川的眼睛打出淤青了,你看。”薛宇指著燕川的眼睛給雲葵看。

靈山宗門眾多,各宗門攀比心思隨之而來。薛宇氣急敗壞無可厚非,他口中的小麻雀說的就是單淩萱。

雲葵湊近一看,果然發現燕川的眼眶黑了一圈。

薛宇不督促,雲葵也是要去古水村的。

上一世,玄鶴少年鶴執玉就在這裡為了救人受了重傷,肩膀被拘魂怪重傷,回道宗門養了整整一個月才能握劍。

對了,忘了強調,鶴執玉也是上界的神靈,自是應該守在上界,但少年心懷天下,這些年六界動亂,妖魔肆意,少年肩負拯救蒼生的重任親自下界來到了靈山,隱藏身份,默默守護人間四境。

前世的雲葵一直不知道少年的真實身份,直至他們訂婚的那日,少年當著眾修士的麵,執起她的手向她提親,她才知道鶴執玉居然是神域的大少君。

人人都說鶴執玉與她的阿姊步微月是天作之合,少女並不明白鶴執玉為什麼在關鍵時刻選擇了她?

步微月哪裡都好,長得好看,又體貼人,宗門裡很多人都很喜歡她。

她的人緣好到甚至讓雲葵嫉妒,母後喜歡她,長老們重視她,宗門裡的弟子無不關切她,就連燕川和薛宇還時不時要為她打抱不平,甚至...甚至在仙界淪陷後,就連晚欲雪也沒有殺了她、選擇把她留在身邊。

相比較起來,雲葵就顯得很清落。

可這輩子除了父王和哥哥外,雲葵從來沒有受到過重視,少女的心裡渴望被人愛,即便知道鶴執玉也並非是真心愛她的,她也答應下來了。

可後來,雲葵很快就明白鶴執玉為什麼答應與她成婚,是因為受到了神後莫名其妙的壓迫、不得已才與雲葵成的婚。

神域的神後很重視她,看她就像看自己女兒似的,那種慈愛的眼神,雲葵在母親眼裡見到過,但母後的眼裡隻有步微月,沒有她。

如果沒有雲葵,鶴執玉的道侶應該是步微月才對,如果沒有那場意外,說不定鶴執玉早就與步微月成了婚,成了彆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了。

可晚欲雪造反,長刀刺來時,鶴執玉毅然決然地擋在雲葵麵前,替她挨過了那一刀,將她護在身後。

可後來化作亡魂的少年也沒有忘記了自己的使命,依舊藏在修士人群中,為他們指明方向,暗地裡付出了很多。

少年的大義凜然讓雲葵深受感動,即便重生之後,雲葵也想儘量彌補他。

哪怕少年根本不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