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本來老住持是留了江大善人在寺內過堂的,江玉瀅怕她爹又生出什麼事端,三兩句話給趕走了,反正她從來沒覺得淨給人添麻煩的其實是自己。

順便也讓江大善人幫著查下之前那個老婆婆從軍打仗兒子的情況。

這麼長時間沒有音信,多半是凶多吉少,但無論結果如何都該給老婆婆一個準,也好讓她彆再隔三差五過來了。

雖說山間午後比城裡還是涼爽了不少,但種地總不能把田耕在參天蔽日的樹蔭下頭。江玉瀅像個監工一樣擱田埂上站著,把手放在額間擋住刺眼的陽光,眯著眼睛,啥事兒沒乾,一會兒就口乾舌燥,累了。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當然沒種過地,懂的還沒小正經多,就聽她嘴巴沒停問東問西。

“這是啥東西?”

“這是在乾什麼?”

“你們種的是啥?蘿卜?白菜?玉米?”

小正經能回答的都一一回答了,不能回答的就是崇明小師父幫著耐心解釋著。

頂著烈日揮著鋤頭,崇明額頭滲出了一層密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居士服也浸濕了,還得時不時回答江玉瀅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真是難為他了。

“小師父,這也太辛苦了,就算百丈懷海大師說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呀。大師也沒說不能找人幫忙啊。”

江玉瀅用另一隻手使勁扇著風,看著一幫子光頭和尚在地裡累死累活,本來她想挪到旁邊的陰涼處去的,想想自己本來就沒下地,還偷懶乘涼的話實在不太好,便作罷了。

崇明停下手中的動作,用手背把臉上滾落的汗珠抹去,沒想著急回答她投機取巧的問題,而是說:“江施主,這會兒太陽大,你還是先去陰涼處休息吧。”

“崇明小師父,你才該先休息會兒,大熱天的,中暍了可如何是好?”江玉瀅彎腰拿起田埂上的水囊遞給他,提議說。

“多謝江施主關心,不打緊的,也就這麼一會兒。”

“不行不行,太陽太烈了,趕緊先來休息會兒!”江玉瀅不依不饒,拉著崇明的胳膊就往田埂這邊拽。

推推囔囔也不好,崇明還是從了。

崇真在一旁看著他二人,一個遞水,一個接水,你關心我,我關心你的,倒是真像那平常人家的夫妻。

就是可憐自己也累了這麼大會兒了,江施主瞧都沒瞧上一眼,這區彆對待未免太明顯了。

還是崇靜他們幾個孩子懂事,眨巴著眼睛也把水囊遞了過來,關心道:“師兄,你也來休息會兒吧,喝點水。”

趁著這茬,崇真一邊摸了摸崇靜圓滾滾的小腦袋,一遍向在地裡忙活的眾人喊了聲:“大家也都休息會兒吧,喝點水。”

一群和尚加個江玉瀅坐在烈日的田埂上有一句沒一句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

也不知小胖子怎麼就鬼使神差想起“相公”這詞兒了,嘟囔著問崇真說:“師兄,你在城裡是不是有很多相公啊?”

這一句把眾人問得二丈摸不著頭腦,好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了他,把小胖子盯得窘迫了起來,以為自己用錯了新詞兒,拉了拉旁邊小瘦子的衣角,湊到他耳邊輕聲問:“崇慧,我沒說錯吧?上次江施主說相公就是朋友的意思。”

小瘦子狠狠點了點頭,他現在也一頭霧水,上次江施主明明是這麼教的,不會有錯。

“崇靜啊,你知道相公是什麼意思嗎?”崇真笑著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小胖子肯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昂首挺胸,中氣十足地回答:“不就是朋友的意思嗎?上次江施主就是這麼說的!”

崇真平日會去朝安城裡的醫館取些藥材,算是寺裡下山比較頻繁的人了。小胖子連寺門都沒出過幾次,羨慕得狠,所以才會語出驚人。

聽小胖子這麼一說,幾雙眼睛又同時轉換了方向,整齊劃一看向了江玉瀅。

眾人心裡都犯起了嘀咕,不知這江施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怎麼跟小孩子提起了“相公”一詞還胡謅解釋成了“朋友”。

本來就被太陽曬得燥熱無比,江玉瀅現在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她緊鎖著眉頭,苦思冥想著要怎麼蒙混過關。

這小胖子還真是會挑時機。

崇真先看了看麵色凝重的江玉瀅,又看了看她旁邊眼神躲躲閃閃的崇明,轉而問理直氣壯的小胖子:“江施主是這麼跟你說的?”

“對!江施主說要讓崇明師兄當她相公,這不就是要和師兄成為朋友的意思嗎?”

小胖子此時的眼神清澈無比,還充斥著求知的渴望。

他的話宛如一道天雷炸響在了所有人的耳邊,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集體保持了沉默,因為沒人知道要怎麼跟小胖子解釋。

這些事情得等他再長大些才行。

所以全場隻有小胖子和小瘦子兩人還對江玉瀅的教導深信不疑著。

“咳咳咳......咳咳咳......”

崇明猛然乾咳了好幾聲,內心巨大的動搖讓他的腦子停止了思考,隻覺得太陽未免也太毒辣了,烤得兩個臉頰燙得很。

又回想起那日在講堂江施主不明所以的奇怪舉動,明明知曉她是故意說笑話逗自己的,可這心裡就是忍不住七上八下沒個消停。

平時讀了那麼多修身靜心的經文,出家人也不該被這些擾了心神。

這會兒應該心平氣和跟眾人解釋說隻是一句玩笑話罷了才對,怎麼能亂了陣腳,手足無措呢?

他不敢看旁邊江施主的表情,卻又忍不住在意。

但自己不出來說清楚,江施主一個姑娘家可不得壞了名聲。

這仿佛被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在心底掃來掃去的感覺還是生平第一次。

崇明如此想著,閉上眼睛深呼吸儘量平靜下心情,好不容易做好思想準備,正欲開口解釋,原本站在田埂邊緣上的小瘦子突然腳下一滑,“啊”一聲朝前撲了過去。

他麵前正好堆放了不少耕田的農具,好些個尖銳的物件,說時遲那時快,江玉瀅一個飛身健步給接住了,自己卻因為重心不穩重重摔在了地上。

江玉瀅隻覺得全身上下疼得厲害,右腿小腿處更是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像是有個尖銳的東西刺了進去。

“江施主!”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崇明,他神色慌亂地衝過來,先把江玉瀅懷裡的小瘦子抱走,蹲下來焦急地詢問她的情況:“江施主,沒事吧?”

江玉瀅疼得牙齒都在打顫,死死咬著嘴唇,晶瑩眼淚在眼眶裡聚集,卻還是為了不讓大家擔心勉強對著崇明擠出了一個笑容,“沒......沒事......”

一旁驚魂未定的小瘦子轉眼看到她小腿處觸目驚心的狀況,嚇得“哇”一聲嚎啕大哭了出來。

用來鬆土的鐵鍬的尖插進了江玉瀅的小腿裡,淌出的鮮血把深灰色的居士服褲腿染成了暗紅一片。

崇真見狀,趕緊上前蹲下來查看傷勢,刺得有些深但好在不是要害。

“江施主,你忍著點,得先把鐵鍬拔/出來簡單止血一下後再回寺裡上藥。”

豆大的汗珠從江玉瀅的額間滑落,實在是太疼了,被蜜蜂蟄成篩子的那次也不過如此了。

她噙著聲側過臉去,死死閉上了眼睛,艱難地點了點頭。

忽然她感覺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住了,耳邊也傳來一個讓人心安的聲音:

“江施主,不要怕,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