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毓還沒想好要不要和鄭含章賭呢,下一秒就驟然聽到了這麼個堪稱驚天動地的消息。
劉毓:“……啊?”
他瞳孔猛震,用力盯著鄭含章,希望能從她嘴裡盯出一句“哈哈,開玩笑的,長史莫慌”。
但是沒有。
劉毓抽了抽嘴角:“殿下您真的這麼認為?”
他有點慌,因為鄭含章一直以來的表現都相當可靠,在朝邑城時的每一次推斷都準確到最膽大包天的算命先生吹噓的準確率都無法與之相比的程度。
她現在說趙國會在三個月內做出再次攻打洛州的決定……
劉毓很難不信啊。
鄭含章:“上次衛都尉襲劫趙軍糧道,遇著了司馬回卻沒有遇到斛律明珠,外加上我方和趙軍幾次交戰,都沒見到斛律明珠出陣,我便因此做了個有點大膽的猜測。”
她倒是沒直接說自己大膽的猜測是什麼,而是問劉毓:“長史覺得斛律明珠這人如何?”
劉毓:“下官了解的倒也不多,隻知道是一名勇將,凶悍,擅長衝陣。”
鄭含章:“凶悍、衝陣,還有他當年在草原上射落海東青,這些都可以概括出他的性格一方麵:他的脾氣和耐心,恐怕都不是很好。”
“上一次他不出陣的原因,我偏向於並不是司馬回壓住了他,而是斛律明珠已經不在趙軍營中。”
劉毓:“……嘶。”
他抿緊了嘴唇,眉頭也皺得很緊。
鄭含章:“我不賣關子了,請長史聽聽我的分析。”
她拿過一旁的軟墊抱在懷裡,擺出了個特彆適合嘮嗑的姿勢:“斛律明珠祖上是自草原而來的鮮卑部,兩百年前隨著慕容氏南下……”
*
鄭含章得到的關於趙國的一切信息,暫時都還來源於吃瓜係統。
她對著劉毓說得侃侃而談,其實說的全都是吃瓜係統上給的,還有就是她根據係統給出的既定事實捏造出來的——對著箭畫靶子嘛,誰不會似的。
關於趙國的這條瓜,鄭含章其實在兩天前就刷到了。
【趙國朝堂上,斛律明珠控訴司馬回亂用兵,導致趙軍有勝轉敗,而司馬回則反唇相譏,說斛律明珠未戰先逃,應當處斬。兩人言語辯論兩分鐘後,都決定君子動手不動口,在朝堂上展開了彆開生麵的互毆。
很快互毆變成了群架,試圖勸架的趙國太子也被卷入其中,被雙方拳交波及,爬出來時身上多了三個腳印,臉上多了一枚拳印。】
司馬回和斛律明珠的互毆變成群架,鄭含章想了想後意識到這非常合理。
司馬回,他的姓氏“司馬”屬於漢姓,在趙國的禹州本地算是世家,鄭含章記得原身背的是世家名錄上就有司馬氏。
而斛律明珠,從他的性就能看出來,他身上多少帶著點胡人血統。
鄭含章在朝邑城戰役後還想劉毓了解了下斛律明珠的出身,知道他是當初隨著趙王北下又東出的鮮卑武勳集團中的二代。
朝堂上的兩派勢力本就互相競爭激烈,彼此看不順眼都是小事,動不動就打作一團才是常事。
鄭含章接著往下看去:
【趙王並未責怪司馬回和斛律明珠。
他將參與群毆的官員統一罰俸半年,然後將司馬回調往東麵與燕國對峙,又將斛律羨調往趙雍邊境擔任五州都督,斛律明珠跟隨前往。
退朝後,趙王讓太子留下,並提醒太子說,雖然斛律明珠剛剛敵我不分地踹了他一腳,但他不能在準備後勤的時候報複斛律明珠。
太子咬牙切齒地向趙王申請帶著三十名東宮侍衛上門,把之前誤傷了他的那群人揍一頓,趙王允許了,甚至還多派了幾個禦前侍衛跟在太子身邊,等回來後向他詳細稟報武將挨打狀況,要比起居錄更詳細的那種。】
趙王的樂子人心態是有意思的。
趙太子當場就要帶人打回來,記仇但又沒那麼記仇的性格也是有點意思的。
但是,將斛律羨,也就是斛律明珠他爹調往邊境,還對太子說要開始準備後勤,這就沒意思了啊!
如果可以,鄭含章是真的不想在洛州士兵普遍素質不如趙國軍隊的時候和對方開戰。
有的選的話,她前期肯定會把內政拉滿,爭取刷出人均板甲並且全甲的成就。
靠著鋼鐵洪流碾壓難道不爽嗎?
或者如果能點出火銃的科技樹,那讓敵方被排隊槍斃也行啊!
但是現在,她可以說是幾乎沒有時間。
再怎麼開穿越者的金手指,她也不能憑空在洛州造出日均產出萬噸鐵水的高爐。
鄭含章意識到自己能做的並不多。
不過……就算時間有限,能做的不多,她也要把自己能做的那部分做到最好,用最萬全的準備讓斛律羨也和司馬回一樣,嘗嘗什麼叫迎頭痛擊。
她有大約兩三個月的時間。
瓜裡麵趙王的態度看起來不怎麼著急,況且此時春耕尚未完全結束,先前又戰敗了一場,再想要調動一場出征的物資其實沒那麼容易。
——這些是鄭含章估算後覺得趙國那邊估計會需要兩三個月的準備外加行軍時間的依據。
*
“……鮮卑武勳與禹州豪強是趙國朝堂上的兩大陣營,自趙王立國以來就因利益分配勢如水火。我猜測司馬回敗後,鮮卑武勳集團中的斛律羨大概會請戰。一來,洛州對趙國來說非常重要,他們立國根基最是不穩,所以迫切地需要鳳凰城這座六朝古都的加持;二來,斛律明珠上次的表現可絕對算不上好,我估摸著……斛律羨也想讓他洗刷恥辱,順便在戰場上提拔下兒子。”
鄭含章結束了自己對當前雍趙局勢的“分析”。
“就是這樣。”
劉毓被她忽悠住了。
他點頭,感慨起來:“殿下真乃神人也。”
他想了想後,明白了:“所以,殿下是因為知道趙國會在不久後出兵,所以才這樣無所顧忌地對豪強下手的,是嗎?”
鄭含章頷首,言簡意賅:“豪強與洛州休戚與共。”
所以在兵臨城下的關頭,他們一定會讓步。
而有了一次讓步,之後的低頭、妥協甚至合作,就會徹底變得順理成章。
她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放開軟枕,掀開簾子去看車窗外的街道。
鳳凰城是千載名城,曾有“洛川浮渭,宮闕燦爛”的美譽,然而這會兒才將將到黃昏時分,天還沒有黑下來,道路上就已然空曠寂寥。
劉毓此時隻能瞧見鄭含章的側臉,她的嘴唇緊抿著,幾乎變成一條直線,和她剛才與自己談論起洛州豪強、還有趙國君臣時那副含笑寫意的形容形成了再鮮明不過的對比。
就像是在她眼中,一地之豪強,又或者是軍勢強盛的一國,都不過癬疥之疾,翻手可治。
劉毓腦中閃過一個轉瞬即逝的念頭,他沒能捕捉到,卻已然在潛意識中感覺到了幾分大逆不道,他哆嗦了下,卻沒有移開目光。
就像是鄭含章長久地看著車窗外一樣,劉毓也長久地看向麵前十三歲的,剛剛邁入少年行列的她。
他反而變得更堅定了幾分。
*
次日,天青日白,晴好無雲,是個非常適合抄書的天氣。
那一眾被“請來”的家主們,在府中侍衛,以及幾個從軍隊中調過來負責監督的將士的注視下,麵色愁苦地鋪開了紙卷。
他們不是沒有鬨過,從昨天被帶回來到現在,很多人都鬨得很厲害。
自爆身份,放狠話,賄賂,打感情牌……這些全都試過了。
但是為首的那個中年女官卻半點也不動容,從頭到尾堅持鄭含章的命令不動搖,根本不給他們半分機會。
被扣上“殿下是想要虐待鄉老嗎”的這頂帽子的時候,還會反問:“若諸位是洛州鄉老,先前聚集在彆駕府上是想要做什麼‘大事’嗎?本朝法令不如前朝嚴苛,但十人以上集會仍然是需要報告的!二十人以上私自聚會,嚴重者可以按照謀反論處!”
她甚至在有人試圖使用“自儘”這一苦肉計的時候,動作利索地卸掉了那人的手肘關節。
卸掉,然後再接上。
手臂仍然完好無損,但那被拆卸的疼痛仍長久地殘存在身體中。
幾乎從小被嬌生慣養著長大,連重活都沒怎麼乾過的家主們哪裡受得了這個。
這還苦肉計什麼,不苦了!等韋淮來救他們吧!
等了一宿,韋淮沒來。
家主們隻能一邊憋憋屈屈地抄書,一邊期待著韋淮來救他們,家中能有頂事的站出來對鄭含章施壓。
……這書抄起來真痛苦。
鄭含章沒興趣了解這些家主們都在想些什麼。
他們就算是在心裡紮她小人她也不在乎,說得好像她這個在大學裡第一批入黨的人還沒有什麼二十四字核心價值觀護體了似的。
她擬訂了份政令,準備先在鳳凰城附近的那些鄉鎮中推行一下。
這份政令中攏共隻有一個核心思想:
以工代賑。
政府雇傭結束了春耕後閒下來的百姓,請他們到鳳凰城中來乾活。
乾什麼活?
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