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上去召集人手,一定把西市那宅子堵住了,不許放任何人出來,人手若是不夠,叫康兒或是問刑部,或是問睿王借。”老夫人顫巍巍道,“把櫃子裡的卷軸給我拿出來,再把我的誥命服取來,老身要進宮麵見皇太後!”
劉姨娘吩咐人去找沈康,又吩咐侍女去取誥命服,然後親自去櫃子裡拿老夫人要的卷軸。
她將卷軸遞給老夫人,看著老夫人將其展開,行首便是‘自罪書’三字。
老夫人一點點將卷軸打開,眼含熱淚道:“這是我日前親自寫下的自罪書,我要拿著它去向皇太後謝罪!”
劉姨娘抬眸看去,老夫人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字字泣淚,內容無非兩條,一寫她愧對萬氏,縱容外戚康氏於沈府恣意妄為,導致家宅不寧,累萬氏鬱結難紓至香消玉殞,二寫她縱容孫兒,致沈容性格嚚猾,虛情假意,用奉承諂媚手段謀取二皇子為妻,為一代佞臣也。
劉姨娘嘴唇顫動道:“老夫人,您如此行事,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啊。”
“我一把年紀拚了這條老命又有何懼,一事不能二罰,皇太後日前已經罰過康氏,如今再罰也隻能罰我!沈容既然想搞垮沈府,那就讓我陪著他一起下地府!”老夫人攏起卷軸,握緊拐杖道,“事不宜遲,你立刻隨我進宮!”
劉姨娘遲疑道:“是否要知會老爺一聲?”
“大可不必,內院後宅的事情,他牽扯進來又有何用,他性格耿直,反而壞事。”老夫人搖搖頭,拄著拐杖道,“走吧。”
劉姨娘順從地點頭,隨她一起上了馬車。她一路難掩心事,時不時看一眼老夫人手裡的卷軸,老夫人的行徑實在出乎她意料,她不得不承認老夫人屬實高招,這自罪書寫得十分厲害,表麵上是自罪書,卻是替老爺攬下了寵妾滅妻的罪過,前寫萬氏香消玉殞,後寫沈容奸計報複,起承轉合非常巧妙,隻用幾行字就闡述了沈容品行敗壞及其背後原因。隻是她既然寫了自罪書,沈容若是下馬,她必定難逃罪過,輕則訓誡,重則脫了這身誥命服。
劉姨娘向來知道老夫人手段果決,隻是她想不到,她竟然會在這時候棄了康氏。那是她偏愛了一輩子的女子,這封自罪書一旦呈上,康氏怕是連命都不保。何來的一事不二罰,安親王與萬氏根本是兩件事。
劉姨娘心裡苦笑,恐怕這才是她不願意讓老爺知道的真正原因。
*** ***
趙念安難得來陪皇太後用膳,禦膳房裡進了許多新製菜式,都是他從前不曾吃過的,滿滿當當擺了一桌,聖上得知他進宮,撥了空過來坐坐,恰趕上午膳,便坐下一道吃了些。
皇太後見趙念安吃得津津有味,親自給他夾菜。
聖上幽幽歎氣:“母後到底還是偏疼孫兒,倒是叫朕受冷落了。”
趙念安哈哈笑了一下,誇張地捧了他幾句,聖上見他心情不錯,垂了垂眼眸,狀似隨意問道:“你近來與沈容如何?”
趙念安隨口道:“挺好呀,前一陣林戶院忙,他也不著家,近來歇年了,總算得空陪陪我,父皇你吃魚,魚好吃。”
“一晃你都成婚兩年了。”聖上淡淡道,“朕怎麼聽說沈容時常夜不歸宿,或是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府?”
趙念安愣了愣,撲哧一笑道:“沈容哪裡會喝酒,兩杯下肚就醉了,他也不愛喝酒,尋常赴宴也隻是小酌兩口,被人多灌幾杯都要惱,父皇哪裡聽來的閒言碎語,未免也太離譜了。”
皇太後溫溫笑著,臉上不顯露情緒,隻淡淡說道:“沈大人如今位高權重,捕風捉影的事情倒是也不少。”
聖上似是非是笑了笑,捕風捉影未必是假,各有各的算計罷了。
午膳用了一半,門外管事嬤嬤來稟,老相爺遺孀沈氏此刻正跪在宮門外自述認罪書。
趙念安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惱怒道:“她又搞什麼幺蛾子?”
聖上瞪他一眼,責備道:“安兒,不許失儀。”
趙念安抿了抿嘴,可憐巴巴道:“那飯還吃不吃啊?”
皇太後悠悠笑說:“她認罪?認什麼罪?不會是為了半年前的事情埋怨哀家來了吧?”
趙念安見沒人搭理他,慢吞吞放下筷子,端坐在一旁。
管事嬤嬤如實說道:“半年前沈懷蔭大人姨娘康氏對安親王不敬,被皇太後責罰,因著這件事,沈老夫人在府中反思了半年,寫下了自罪書,康氏乃她外甥女,因她縱容導致其驕矜跋扈,間接逼死了萬氏,沈老夫人自認是她的罪過。”
皇太後微微抬了抬眼,由嬤嬤扶著坐去旁邊椅子裡,聖上與趙念安也一並坐過去,待他們落座,管事嬤嬤才繼續說道:“因著這件事,沈容大人一直懷恨於心,為了報複沈老夫人,沈容大人......”
管事嬤嬤突然停頓了下來,眼神幽幽看向趙念安。
趙念安剛捧起茶盞,見嬤嬤看他,納悶道:“有什麼就說,看我作甚?沈容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沒什麼說不得。”
聖上抬了抬手,示意管事嬤嬤繼續說。
管事嬤嬤麵色微慍,緩緩說道:“沈容大人拋棄了心愛的女子,設計謀娶安親王,借安親王的勢力對沈府尋釁報複,如今目的達成,又將心愛女子養於外室,沈老夫人自認是她縱容孫兒,特來領罪。”
“一派胡言!”趙念安漲紅了臉,手掌狠狠拍在茶幾上,惱怒道,“沈容怎麼可能養外室!沈容到底哪裡對不起他們,要叫她們這般詆毀迫害!”
趙念安恍惚間想起沈容的過往,心中煎熬痛苦,眼淚一瞬間簌簌落下,他撩袖擦去淚水,哽咽道:“沈容對兒臣不知道多好,沈老夫人向來不喜歡他,如今打壓不成還來冤枉他,父皇,皇祖母,你們一定要替兒臣做主。”
聖上懊惱不已,眼神憂鬱道:“父皇早就與你說過,為人赤子不是好的歸宿,無論是沈容還是這老夫人,這沈府裡頭一定有一方是吃人的老虎,你非要往裡跳。”
趙念安揉了揉眼睛,含著眼淚道:“兒臣不後悔。”
聖上無奈至極,到底是老相爺遺孀,也不能由她跪著,見皇太後穩穩不動,聖上主動說道:“母後,不如請她進來說話吧,是非曲直,既然她要辯,就讓她辯個夠。若是沈容當真虛情假意,用計謀盤算朕的皇兒,朕也不能饒他。”
“不會的!”趙念安著急說道,“沈容不會的!”
聖上怒道:“你給朕閉上嘴,半個字都不許說!”
皇太後揉著額頭道:“她既要見我,就讓她進來吧。”
劉姨娘隻陪著老夫人到了宮門外,待她被攔下後,老夫人由宮裡嬤嬤攙扶著進了殿內。
老夫人不曾想過聖上也在場,她恭敬行了禮,舉止間沒有半點露怯。
皇太後並不叫起,反而厲起眼看著她,嗤一聲道:“你既是來認罪的,哀家便不能賜你座。”
老夫人猶然跪在地上,沉聲道:“臣婦有罪,不應坐,也不敢坐!是臣婦驕縱外甥女擾亂家宅,也是臣婦縱容孫兒恣意妄為,如今沈家家宅不寧,又牽扯到朝堂之事,臣婦不得不前來領罪!”
皇太後陰沉著臉笑了笑,她端著架子居高臨下望著老夫人容顏,涼涼說道:“你的自罪書哀家已經知道了,你承認是你與康氏逼死了萬氏,你又說沈容為母報複,虛情假意謀娶皇子為妻,你可有證據?”
老夫人言辭懇切道:“沈容十餘年間一直有位深情互許的女子,如今正養在西市的宅子裡,太後娘娘派人去一看便知,這是人證,沈容與該女子有一定情信物,擺在一隻繪著鴛鴦的櫸木盒子裡,這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請太後娘娘明鑒!”
皇太後不出聲,隻用打量的眼神望著老夫人。
老夫人含淚哽聲道:“容兒多行不義已經走上了歪路,是臣婦這個祖母的失職,本是內宅後院的事情,可容兒為一己私欲,將安親王牽扯在內,他如今身居高位,臣婦實在怕他將來會做出大逆不道之舉,故拚了這條老命,也得將其拉回正路。”
趙念安幾乎捏碎了手裡的茶杯,他憤恨地看著老夫人,眼淚無儘地往下流,這就是她的嘴臉,明明要將沈容置之死地,卻擺出了一副為他好的模樣,真真是一位慈悲無私的祖母。
趙念安發泄一般砸了手邊茶盞,淚流滿麵道:“你胡說!沈容從來沒有對不起你們任何一個人,是你們一次次迫害他,想將他逼上絕路!”
聖上拍了記桌子,怒道:“把沈容和那女子都給朕帶來!勞什子櫸木盒子也給朕拿來!朕要親自審一審他是人還是鬼!”
皇太後責怪地看了他一眼,溫溫道:“沈容乃是從一品大員,他成婚兩年都不曾納妾,如今為了養外室押他進宮,如此大動乾戈,傳出去像什麼話?明明是他自己不願納妾,如此這般,旁人還以為是咱們安兒善妒,不許他納妾。”
聖上微微斂了些怒氣,悶聲道:“母後說的是,是兒子考慮不周。”
皇太後沉吟半晌道:“鎮國公住在西市,他行事向來公道,口風也嚴實,派他去把宅子圍了,將事情查清楚,咱們也彆平白冤枉了誰。”皇太後看向老夫人幽幽說道:“既是沈老夫人大義滅親,你也一並去對峙吧,是非曲直總得有個定論。”
老夫人叩拜在地,哽聲道:“臣婦謝恩。”
趙念安忍住怒氣,又把眼淚吞了回去,他擦了擦眼睛說:“父皇,皇祖母,兒臣要親自去看一眼,兒臣相信沈容絕不會負我。”
聖上歎氣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父皇也不希望沈容是狼心狗肺之徒。”
趙念安擦乾淨眼淚,怒瞪老夫人一眼,率先離去。
前行的侍衛早一步去通知鎮國公,鎮國公彼時正準備午睡,領命後立刻更衣向外趕,禦前侍衛已經圍住了西市那間小宅子,隻等鎮國公一聲令下就衝進去。
趙念安下馬車時,鎮國公已經到了大門口,得知趙念安與老夫人在趕來的路上,特意稍等了片刻,同一時間禦前侍衛已經去了安親王府,押著王府內侍女侍從把那櫸木小盒子翻找出來,此刻正在送來的路上。
沈康領著人在暗中觀察,見侍衛團團圍住了宅子,方才鬆了口氣。他臉上露出興奮且得意的笑容,喃喃道:“沈容的好日子總算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