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娘不置可否笑了笑,又歎著氣說:“這沈容真是一身反骨,倒是叫您和老爺受苦了,明明自己是個刻薄的,卻落了一身美名,好似咱們委屈了他什麼,近來每日半夜才回,醉得不省人事,聽小桃說兆喜最近一直窩在西市,也不知道沈容在西市哪個酒肆鬼混,到底是年關了,彆鬨出事來還拖累了咱們。”
老夫人琢磨了半晌,倏地笑了起來,莫說流連酒肆,哪怕是去了煙花之地,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娶了夫人不許納妾已然是妒婦行徑,按照本朝律法都該休了去,安親王身份特殊,沈容自然不敢納妾,也不敢休妻,隻是他若是尋花問柳,旁人聽了也隻一笑而過罷了。
隻是若是給他火上添把油,讓這團火再燒得猛烈些,弄些手段敗壞了他的名聲,旁人也就理解他為何淨身出戶。
老夫人含笑道:“懷蔭一向潔身自好,怎麼生的兒子這般放縱,咱們雖然分了家,也不能對他放縱不管,到底也是咱們自己家的孩子,懷蔭不管,我得管,你派幾個人去跟著沈容,瞧瞧他日日都乾些什麼,萬一有什麼錯漏,咱們也能替他遮掩。”
劉姨娘頷首稱是,笑問:“那小桃?”
“隨她去吧,你若是怕落人話柄,就讓她跟了你,方小姨娘那邊也不必再派人去。”老夫人冷哼道,“什麼沒臉沒皮的小姨娘,還得兩個人伺候?”
劉姨娘溫溫笑著說:“妾身明白了。”
她正欲借口離去,老夫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苦歎道:“你持家辛苦了。”
劉姨娘垂眸淺笑,搖首道:“妾身不過是暫且撐一把罷了,到底還是要交給康少夫人的。”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也輕減了不少,康氏又日日作妖,我瞧著懷蔭最近也蕭條了許多,身邊也沒個能貼心照顧的。”
劉姨娘露出慌張神色,哽咽道:“是妾身沒有照顧好老爺,都是妾身無能。”
“你能打理好這府邸,我心裡已經十分安慰。”老夫人歎道,“我原本想著過幾年抬了康氏當正室,可如今她腿腳不利索,總是上不得台麵的,懷蔭正值壯年,身邊隻有兩個姨娘伺候到底是少了些,咱們府裡好幾年沒添新人了,我想趁著年節裡,先為懷蔭納一位姨娘。”
劉姨娘目光一怔,露出一絲哀苦,老夫人沒有錯過她眼底的落寞,眼神閃了閃又說:“康氏的事情就算了,我打算過了年抬了你當正室。”
劉姨娘遲疑著抬起頭去,目光中氤氳著淚光。
老夫人慈眉善目般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臉,笑說:“你是個好的,也能打理好這個家,交給康氏我總是不放心,還是得你來掌家,隻是今年懷蔭剛和離,總得緩緩再說,彆叫人覺得他是為了你才與陳氏和離。”
劉姨娘滿目淚光道:“這如何使得,妾身何德何能當老爺的正室夫人。”
老夫人笑吟吟寬慰了她幾句,說:“納姨娘的事情你且自己看著辦,有好的叫來我過目,也不必是什麼貌美的,性格和婉體貼,會伺候人便可。”
劉姨娘頷首應了,心潮澎湃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她等了十七年,終於等來了今日。等來了她與老爺攜手一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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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姨娘派了幾個眼生的去西市蹲點,蹲了小半個月,終於被他們發現一些異常,兆喜時常進出一間三進的宅子,沈容好幾次夜不歸宿也是去了那裡,那宅子平日裡沒什麼人進出,隻有幾名嬤嬤每日進出采買。
月中的時候,宅子後門走出來一位婀娜女子,那女子穿著打扮華麗,衣裳由上好的雪緞製成,發飾無一不貴重,連手裡舉著的紈扇亦是繡工精致的上品。細看那女子的模樣更是貌美如花,眼波流轉間嫵媚至極,頗有一絲撩人的風情。去了胭脂鋪與綢緞莊,買了幾件貴重的就回去了,之後又出過幾次門,每每都是采買一些女子的東西,略逛一圈便被嬤嬤催促著歸去。
老夫人得知沈容養外室,怔訥了半晌,竟是出現了愁苦的神色。
劉姨娘費神不解,委婉說道:“容少爺竟然養外室,怕也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給些銀兩就能打發了,老夫人何苦發愁?”
“他若是尋花問柳,自然是他的不正經,可養外室。”老夫人歎了一聲,“說到底還是趙念安善妒,事情鬨開了,未必是沈容的錯。”
劉姨娘坐在榻邊圓凳上,替老夫人捏腿,垂著眼歎氣道:“是啊,容少爺未必有錯,隻是安親王也可憐,為區區庶民當了赤子,卻落得如此下場,我若是他,恐將容少爺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
老夫人疲憊地合上眼,喃喃道:“是啊,不能讓安親王蒙在鼓裡,總得點破了沈容這佞臣,叫安親王知道他的真麵目。”
距離沈懷蔭被貶斥已經過去近半年,宰相之位一直空懸,近來頻頻有言官進諫,請聖上提拔朝中人才,填補宰相空缺,以安民心。
朝堂上大致分為了兩波勢力,一波推薦刑部審監司司史汪大人,另一波推薦參謀院院史許大人,聖上一直猶豫不決,也沒有明確表態,惹得朝臣議論紛紛。
有人揣測聖上想令沈懷蔭官複原位,他昔日被貶斥,皆因他不尊親王不守禮數,如今風頭已過,也該恢複原職了,自然也有人揣測聖上另有他選,隻是無論是誰,隻要宰相之位一日不落實,任何人都有機會。
近月來沈懷蔭勤於政務,一改往日作風,對著同僚不恥下問,也逐漸得了些好名聲,而沈康更是賣力於討好嶽父,在如今這種局勢下,睿王不會輕易放棄沈懷蔭,隻要還有一絲機會官複原位,睿王自然會鼎力相助。
老夫人自然知道如今是關鍵時刻,她每一步都得審度清楚了。打壓沈容還是放任沈容,兩者終究都是有利有弊。
打壓他,將他養外室的事情捅到趙念安麵前,甚至捅到禦前,自然可以壞他名聲,令他蒙羞,如此他失去了趙念安的助力,今後便起不了什麼幺蛾子,沈懷蔭在前朝有睿王相助,一來一去,此起彼伏,沈懷蔭再立起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隻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他們隻是分家,依舊是血親,沈容後院起火,沈懷蔭又豈能臉上有光。
若是放縱他,老夫人心中總是不甘願,難得抓住沈容的把柄,如此輕而易舉放過他,將來還不知道他會再生什麼事端。
老夫人心中抑鬱,也不曾叫沈懷蔭來商量,她知道沈懷蔭性格耿直,半點壓不住火,若是被他知道了,一定莽撞壞事。
歇年前幾日,朝堂上依舊為著宰相之位爭論不休,三皇子黨力挺審監司司史汪大人,太子黨力挺參謀院院史許大人,沈容如今為太子效力,自當與他站在一頭,沈懷蔭雖有睿王相助,但睿王生性謹慎狡猾,凡事都會給自己留後路,沈懷蔭能夠官複原位自然與他有益,可比起宰相之位,他更看重聖上心意,行事斷不會觸及聖上逆鱗。
近幾日每每有人提議將沈懷蔭官複原位,沈容便站出來極力反對,一改往日溫吞作風,對沈懷蔭大肆詰責,稱他拜相十幾載毫無建樹,言語間更將他批得一無是處,朝堂之上無父子,縱使私下許多人對他不留情麵的做派嗤之以鼻,但沈容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再加之汪大人與許大人兩派人馬勢強,在這種情況下,沈懷蔭想要官複原職的希望幾乎已經破滅,連睿王都勸他不如退一步,支持參謀院許院史拜相,之後參謀院院史之位空缺,再由他頂上。
旁的都好說,隻有這件事沈懷蔭萬般不肯答應,許院史當年就是老相爺門生,他在世時一度想要拉扯他登上宰相之位,如今兜兜轉轉他下來了,姓許的又上去了,這無疑是往他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寧願不當這勞什子的官,也絕不會改投姓許的門下!
沈懷蔭心情鬱結了許多天,老夫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小年前幾日,把新納的廖姨娘送去了他房裡,人是劉姨娘從莊子上買來的,出身乾淨,人也老實,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模樣雖稱不上閉月羞花,但也算清秀動人,最主要是性格溫順柔和,十分聽話。
沈懷蔭把她收進房裡過了一夜,嘴上雖沒什麼抱怨,但瞧著也不甚喜歡,後頭幾夜仍是一個人住在書房。
老夫人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沈懷蔭是他唯一的骨肉,如今整日鬱鬱寡歡,活得像具行屍走肉,還不如她這個老婆子精神。
老夫人的心在滴血,這世上所有人都有錯,可是她的懷蔭到底有什麼錯,他聽從老相爺的話努力上進,聽從自己的話娶了萬氏,他究竟做了什麼,何至於落得今天的地步。
老夫人痛徹心扉難以紓解,日日跪在佛堂裡誦經念佛。
小年這一日,劉姨娘著急忙慌過來請安。
老夫人叫她進來,見她一臉著急,心煩氣躁道:“何事驚慌?”
劉姨娘惶恐道:“西市留守的人來稟報,說是容少爺正午前進去了。”
“進去就進去,他近日時常過去,也不差這一日半日。”老夫人沉著臉罵了幾句,複又拿起佛珠念誦起經文。
劉姨娘急急說道:“安親王的馬車離了府,看方向是朝著宮裡去了,今日是小年,許是去陪著宮裡娘娘用午膳。”
不必劉姨娘多言,老夫人一瞬間明白過來,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啊,沈容趁著安親王回宮請安,去與外室偷情,這得是多該死的事情。沈容這件事若是要點破,最怕的就是不痛不癢,若是私下解決不起半點波瀾,效果就會大打折扣,非得鬨得天翻地覆,才能叫旁人看清楚他沈容是什麼貨色,如此這般他在朝堂上的威嚴才會削弱。
老夫人支撐著從蒲團上爬起來,劉姨娘連忙來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