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空突然起了狂風暴雨,兆喜從馬車上跳下來,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用手按住幾欲被風吹走的鬥笠,一路低垂著腦袋往後院跑,經過抄手遊廊的時候被侍衛攔了下來,侍衛見兆喜慌忙便側身讓他過去,兆喜跑了一路,又在走廊上被琴嬤嬤逮住,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叫他脫了蓑衣,小心濺一地雨水。
兆喜把蓑衣脫了擺在一旁,抖了抖身上雨珠子,順著遊廊小跑,一路穿行奔上了偏閣的台階,剛站穩又被北笙逮了個正著,北笙插著腰怒氣衝衝道:“下雨天跑什麼?弄得到處都是水,你來打掃是不是?”
兆喜討好地笑笑:“姐姐讓我過去吧。”
“誰是你姐姐!”北笙怒瞪他一眼,“老爺夫人在小書房,去吧。”
兆喜從偏閣繞過去,小心避著雨,順著簷頭一路走到小書房門外。
沈容正在案前處理公務,房內書架旁擺著一張黃梨木羅漢床,趙念安正躺在上麵,懶洋洋喝茶看書。
雙喜一會兒給沈容研墨,一會兒又去給趙念安伺候茶水,來回跑動忙得不亦樂乎。
沈容見兆喜倉皇,打發了雙喜出去,把手邊茶盞遞給他,叫他喝口茶慢慢說。
雙喜揭開蓋子悶了口茶,撩起衣袖擦了擦嘴,著急說道:“老爺,莊子打聽的人回來了,按著您的吩咐叫他們在附近住了小半年,小心著沒有透露身份,等鄰裡街坊都混熟了,才旁敲側擊問了一些人,大致有了些眉目。”
趙念安忙不迭走過來,站在桌前聽他說話。
沈容道:“你慢慢說。”
兆喜點點頭,仍是著急,飛快說道:“小桃和小花是同胞姐妹,小花大兩歲,小桃剛出生幾日,她老爹就過世了,留下了一屁股賭債,她娘是莊稼人,養兩個孩子又要還債,日子過得很艱苦,這幾十年裡一直在侍郎府您父親的莊子上做工,除了務農外還替人洗衣服燒柴火,總之能掙錢什麼都乾,饒是如此,前幾年小花和小桃還是被債主賣去了妓院,妓院小人也去打聽了,隻知道去了沒幾日,就有人來贖,老鴇隻記得是個男人,旁的也記不清了。”
沈容沉了沉臉,問道:“還查到彆的嗎?”
兆喜回憶半晌,一拍腦袋道:“還有一事古怪,小桃與小花被贖出來後回家住了一陣,然後才通過莊子上的管事賣身去了侍郎府做侍女,自然有好事的鄰居來打聽,卻說救命恩人他們都認識,是從前在她家住過一年的姑娘,那姑娘給了些銀子,叫小桃母親伺候小月子,又調理了一陣子身體,這件事算算距今該有十六年了。雖不知道那姑娘是誰,不過跑去彆人家裡坐月子,這孩子恐怕也見不得光。”
沈容蹙起眉道:“十六年,也就是祖父過身那年。”
趙念安端起茶來喝,納悶道:“你們怎麼想起去查小桃?”
兆喜悶歎了口氣,抱怨道:“她啊,自己的嘴巴嚴實,倒是一直來套奴才的話,之前方小姨娘對老爺用□□,她不過是有所懷疑就立刻告訴奴才,如今方小姨娘與沈康偷情還懷上了孩子,她卻三緘其口,想想就覺得奇怪,仔細再想,那會□□的事情,也是她接近奴才的手段。”
沈容疲憊歎了口氣,他支著額頭思忖半晌,緩緩開口道:“當年的事情我思考了許多年,我與父親祖母再不睦,他們也不至於殺我,康姨娘自然是最有嫌疑的,幕後真凶用紅豆羹殺死林姨娘腹中胎兒,用一招禍水東引嫁禍給我母親,一次解決了父親後院兩個女人,又選父親生辰將我沁入水中,手段雷厲風行十分決絕,可康姨娘是什麼人,撒潑耍賴是她慣用的伎倆,她不過是個貪婪小人,不至於有這番心計,相府裡怕是還藏著一條真正的豺狼。”
兆喜苦著臉道:“老爺,小人這美男計要用到什麼時候?”
沈容愣了愣,突然笑開,指著他道:“你這家夥!慣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趙念安哈哈一笑,樂得開懷。
*** ***
小桃等了許多日,難得沈容休沐沒出門,她才將兆喜堵了個正著。
兆喜近來晨起送沈容出門,每每總要半夜才回來,小桃想見他一麵都難。
小桃今日提著菜籃子,在馬廄附近堵住了兆喜,苦著臉把他叫去巷子裡。
如今已是十二月,兆喜仍熱得滿頭大汗,他擦了擦額頭,親熱問道:“小桃,你找我什麼事情?”
小桃攥著手,一臉苦相道:“上回小姨娘落胎,郎中說她傷了根本,以後很難再有孕了,康少爺近來與少夫人和好如初,也不去我們小姨娘房裡,小姨娘想托我去問問,哪裡有養身子的藥方,能讓她再有孕。”小桃滿臉訕紅,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怎麼好意思去問郎中這些事情。
兆喜撓了撓頭:“這我也不懂,我姑且先幫你問問吧。府裡都還好嗎?康少爺冷落你們小姨娘,你們小姨娘可會遷怒你?”
小桃泄氣一般說:“好不好的又有什麼呢,總歸沒有我們做下人的好處。”
“那倒是。”兆喜突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不過我們老爺近日來心情不錯,日前難得大方賞了我五兩銀子,夠我去賭坊摸兩把了。”
小桃抿著嘴微微笑了笑,過了半晌才說道:“容少爺怎麼心情突然好起來了,馬上過年了,宮裡頭不忙嗎?”
兆喜聳聳肩道:“有什麼好忙的,那都是做給人看看的,他是院史,凡事何須他親力親為。”他笑了笑又說:“我最近白天都在西市忙活,你有什麼要買的就告訴我,我替你跑腿。”
小桃頷首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兆喜道:“回吧,藥方的事情我問好了再告訴你,你的事情我肯定擺在心上。”
小桃臉紅道:“謝謝兆喜哥。”
*** ***
康姨娘養了小半年身體,走路仍然是一瘸一拐,她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腿從此以後就瘸了,整日躲在屋子裡嚎啕大哭。
沈懷蔭屢屢哄她哄不好,被她哭得心煩,劉姨娘素淨無趣,林姨娘更是魔怔了大半年,一瞬間府裡連個貼心的姨娘都瞧不見。
近來沈康倒是學乖了不少,往日賈靖承總帶他出去花天酒地,這幾個月裡賈靖承被睿王訓斥了幾次,收斂了許多,連帶著沈康也鮮去煙花之地,加之賈千怡近來對他百依百順,私下更是媚骨天成一般,不禁令沈康多了幾分憐愛,下了值也願意歸家陪伴。
府裡雖困窘,但那日沈容砸了一堆瓷器字畫之後不再來討債,每月靠著沈懷蔭與沈康的俸銀,再加之老夫人的積蓄,勉強撐了下來。隻是那日沈容暴怒之下露出的真麵目,卻叫老夫人惶恐不安,生怕他又做什麼小動作。
十二月初的時候,朝廷遣人送年祿過來,沈懷蔭與沈康加起來共一百八十五石,一石不多一石不少,劉姨娘派管事查驗了幾袋,都是新鮮的糧食,應是沒動過什麼手腳。
糧食收庫後,劉姨娘拿著賬簿來與老夫人彙報,因著到了年關,老夫人又拿了一千兩銀票給劉姨娘,叫她好好安排打點,等來年莊子上的收成下來,府裡頭就能寬裕許多。
劉姨娘無不應是,她磨磨蹭蹭了半晌,老夫人見她支支吾吾,煩心道:“說吧,又什麼名堂?我老婆子如今也沒什麼承受不住的了。”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情。”劉姨娘撥了撥頭發,放下賬簿慢悠悠地說,“就是想問老夫人討要個人,妾身想把方小姨娘房裡的小桃撥來弄。”
老夫人坐在榻上,斜眼看著她,涼涼道:“這點人手調動還需要來稟?說吧,怎麼回事?”
劉姨娘訕訕地笑道:“下等的仆役調動自然沒什麼,隻是這小桃是方小姨娘的貼身侍女,也算是康少爺院子裡的人,妾身也不敢托大。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小桃從前與兆喜在竹園一並伺候容少爺,如今也與兆喜關係要好,原也不打緊,隻是老夫人您也知道,如今到底關係生疏了,小桃又是方小姨娘的侍女,如此總是惹人閒話,妾身便想著謹慎些,把小桃調遠了去,彆叫人誤以為還有什麼瓜葛。”
老夫人眯了眯眼道:“哦?那侍女與兆喜親近?就是那個接送沈容的兆喜?”
劉姨娘點頭應是:“就是他。”
老夫人悶聲不語,似是在思忖著什麼,許久才意味不明地問:“那小桃幾歲了?”
劉姨娘怔了怔,連忙笑著擺手道:“似是十七歲,哎,老夫人您誤會了,小桃與他要好,也不過是托他辦事,您也知道,咱們府裡這些小丫頭出了門哪知道什麼東南西北,哪裡賣酸梅,哪裡看郎中,都得問了人才知道,兆喜是個爛賭鬼,與小桃沒那檔子事。”
“哦?倒是看不出來。”老夫人有了些興趣,坐直了身體道,“兆喜我瞧著挺機靈,竟是個爛賭鬼?”
劉姨娘歎氣道:“那沈容最近性情大變,總打罵奴才出氣,兆喜也是想把自己的賣身契贖回來,才去賭坊摸了幾把,這不才染上了賭癮。”
老夫人冷哼道:“我看他不是什麼性情大變,是原形畢露!”她罵完冷靜了片刻,又歎氣道:“此事我也聽管事說了,端看著也沒什麼,也拿不出什麼話說他,到底打罵的都是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