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姨娘笑容滯了滯,她垂著腦袋,頷首道:“姐姐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老夫人伸手勾住劉姨娘的下巴,將她緩緩抬起臉來,看著她的眼睛道:“話雖如此,還是得過三五載,避了這場風頭,不能刻意點皇太後的眼。林姨娘是個魔怔的,以後府裡麵就隻有你和康氏了,你也是個好的,哎,隻是我也有心無力,若非你沒有孩子,你比康氏更合適當正室。”
劉姨娘眼睛濕潤,她點了點頭道:“老夫人的苦心妾身明白。”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侍女來傳話,賈千怡到了,已經在門外候著了,老夫人連忙請她進來。
賈千怡仍是少女嬌羞模樣,乖乖巧巧坐進椅子裡。
老夫人笑吟吟與她寒暄幾句,然後才進入正題,她拉著賈千怡的手,含笑道:“等日後康姨娘身體好一些,祖母打算抬了她當正室,如此康兒也有了嫡子的身份。”
賈千怡臉上含著笑,心裡一點也無所謂,這窩囊廢莫說嫡子,給了他太子也是無用!日前皇太後剛罰了康姨娘,如今要抬她當正室,這老夫人怕不是腦袋糊塗了。
老夫人說罷,見賈千怡模樣開懷,緩緩才說:“日後這個府邸總是要交給你當家,祖母打算,趁這次機會,現在就交給你。”
賈千怡惶恐道:“祖母,千怡畢竟才嫁過來幾個月,又回娘家住了許多日子,對這裡不是十分熟悉,如何能當家呢,當不好反而鬨出笑話來。”她突然又露出笑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怯生生道:“如今方小姨娘也有孩子了,千怡也得努力些,為沈家開枝散葉才是正經事,管家的事情祖母還是另請高明吧。”
賈千怡心裡清楚得很,這府裡頭一窮二白的,如今叫她管家,明擺著要圖她嫁妝銀子,管得好了是理所當然,管得不好還得給你臉色看,她自然有一日是要管家的,卻不是現在。
老夫人連連勸她,賈千怡就是不接,如今沈康還得靠睿王扶持,老夫人也不敢拿重話壓她,實在無法,隻能隨她揚長而去。
劉姨娘這差事實在推不出去,康姨娘倒是願意管,可如今傷了身子骨不大方便,且之前就是因為她管家不當,才鬨出一連串的事情,還被宮裡嬤嬤狠狠打了,老夫人也不放心她管這府邸上下。
等賈千怡離開,老夫人拍著劉姨娘的手,勸她再管一陣子,等康姨娘身體好了再說。
劉姨娘念頭一轉,點點頭,又說:“還有一件事情要請示老夫人。”
她把方德子要債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老夫人聽罷冷笑一聲道:“他們倒是算得清楚明白!”
劉姨娘歎道:“咱們莊子上的收成一年隻有三四千兩銀子,如今老爺每月一百六十兩俸銀,康少爺一百兩,兩人加起來還不夠還王府的二百七十兩銀子。”
老夫人把床頭佛珠拿在手中盤了一會兒,許久她合著眼道:“下月開始不許給他們銀子,方德子再來討,讓他叫沈容自己問懷蔭拿!我倒是不信,堂堂院史大人能為了區區二百多兩銀子問他父親窮追猛討!天下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劉姨娘心中不安,她總覺得此事不該如此較勁,公賬中雖沒有銀子,可老夫人手裡必定是有的,這種手段能傷沈容幾分?簡直是浪費力氣。
劉姨娘麵上順從地應了,心裡卻直歎氣,老夫人果然還是老了,再精明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
賈千怡回了小院,近來沈康總是出去喝酒,交了許多狐朋狗友,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酒肉銀子,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次日醒來又洋洋得意,仿佛這些應酬是他天大的努力。
今日沈康依舊喝得醉醺醺回來,賈千怡把玩著手裡的胭脂盒,漫不經心道:“去把我的燕窩端一盅給小姨娘,叫她補補身子,少爺回來就說我睡了,推他去彆處歇腳。”
*** ***
九月中的時候,趁著天氣還不算太冷,趙念安叫了雜耍班子和戲班子過來,輪流著演,連續演三天,請了各家要好的親戚朋友過來喝茶看戲。
趙念安隻一月未見陳夫人,卻見她氣色紅潤了許多,人也圓潤了,問了才知道,原本擔心沈禾住不習慣,又怕沈府來糾纏,哪知孩子不想父親,父親也不想孩子,如此倒是落得個輕鬆自在。
侯夫人也如約帶著蘭兒來了,侯府其他妹妹也一並來了,林倩兒吃過了飯也坐著馬車過來,還帶了自己做的點心,被侯夫人與陳夫人好一頓誇。
夫人們聚在一起說話,孩子們自己跑著玩兒,趙念安和宋言坐在一道吃點心,各有各的伴。
林倩兒與侯府的幾位妹妹聊了會兒天,又來問趙念安點心好不好吃,趙念安麵色訕然,乾巴巴地說:“湊活吧。”
林倩兒也不惱,笑哈哈說:“表哥,你真是一點都不知道疼人,隻會使銀子罷了,我從前就覺得你該是赤子。”
“是嗎?”趙念安眼神古怪看著她。
林倩兒笑說:“你從前也未見得是喜歡我,不過是沒人陪你玩罷了,你什麼都要人哄的,又黏人,又愛撒嬌,又愛使性子,沈大人倒是極好,說話有趣,會逗你高興,脾氣也好,怎麼都會哄著你。”
趙念安抿著嘴笑了一下,點頭道:“那倒是,我與他認識這麼久,他極難得與我生氣,多半也不是認真的,逗著我玩兒罷了。”
林倩兒感慨地笑了笑,也拿著糕點吃,半晌說道:“你們聽說沒有,那方小姨娘見紅流產了。”
趙念安納悶道:“連你都知道了?”
林倩兒忙不迭點頭:“有一日我夫君去太醫府辦事情,恰好碰見沈康在那裡鬨呢,他這人什麼都愛打聽,就站過去看了會兒熱鬨,沈康的小姨娘見紅了,郎中看過說孩子已經保不住了,他偏不信,非要請太醫去看。”
宋言好奇道:“二品以上才能請太醫,他父親如今也隻有三品,他怎麼請?”
林倩兒‘哎呀’了一聲道:“所以才鬨呢,之前沈相的時候,沈康借他的名帖就能請,後來還能借沈容的,如今分了家,太醫才不清閒呢,哪裡管你一個五品小官的姨娘,沈康非不肯離開,在太醫府對著太醫們冷嘲熱諷了一通,那些太醫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上了年紀有頭有臉的,沈康反叫他們圍著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最後還是一位年輕太醫看不下去,出來打圓場跟沈康走了。”
趙念安淡淡道:“說是方小姨娘吃了賈千怡送去的燕窩粥,當天夜裡就見紅了,沈康半夜就鬨過了,認定是賈千怡在燕窩裡下了落胎藥,刻意要害他孩子,燕窩珍貴,方小姨娘自然是一口不剩吃光了,連碗都端下去洗乾淨了,郎中把了脈隻說孩子沒了,脈象不像是吃了落胎藥,沈康不信,非要請太醫來看。”
趙念安突然停了下來,林倩兒聽得津津有味,連忙問道:“太醫怎麼說?”
趙念安忍著笑說:“太醫說不是落胎藥,小姨娘懷孕還不到三個月,是房事太激烈才致她見紅。”
林倩兒與宋言皆紅著臉不敢吱聲。
趙念安搖搖頭說:“不說他們了,還是看雜耍吧。”
雙喜來傳話,沈容剛回來了,回寢殿換官服,一會兒再過來,趙念安點點頭坐著等他,等了一會兒不見他來,又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說:“我去看看。”
林倩兒笑話他道:“人家的新婚燕爾是一年,表哥恐怕得一輩子咯。”
趙念安瞪她一眼,急匆匆往後院去,他徑直去了寢殿,卻不見沈容身影,找了一圈沒見人。
雙喜撓撓頭說:“是不是走岔了?”
趙念安嘀咕道:“他尋常就走那條路,難不成去哪裡躲清靜了?我又不吵他。雙喜,咱們分頭找找,找不著就算了。”
趙念安撥了雙喜去東廂找,自己往北廂走,他沿路遇到了北笙,北笙說沈容去了北偏閣找東西,打發她去寢殿候著,趙念安擺擺手,叫她不必跟著,他自己去北偏閣找沈容。
趙念安刻意躡手躡腳地過去,想嚇沈容一跳,他逐步靠近北偏閣,沿著牆角走過去,蹲在板欞窗下緩緩支起腦袋,隔著窗紙隱約看見沈容坐在椅子裡出神,他悄悄在窗紙上戳破一個洞,通過那個小洞往裡看。
沈容懶懶地坐在椅子裡,微微抬著手,手心似乎握著東西,他滿目柔情癡癡地凝視著手心,就像是吃醉酒了一般,那雙從來漂亮的桃花眼裡充斥著柔情蜜意。
趙念安隔著窗戶大叫了一聲,又迅速推門而入,沈容吃了一驚,慌張地將手中的東西掩入身後,臉上淡定含著笑道:“你怎麼來了?”
趙念安眼神古怪道:“你藏了什麼?”
沈容悄悄將那枚長命鎖扔回盒子裡,淡淡說道:“沈禾難得過來,我想選一套文房四寶送給她。”
趙念安陡然撲向他,環住沈容的腰身,去拽他背在身後的手。
沈容已然將長命鎖藏了起來,他臉上笑得一派自然,反手握住趙念安的手,任他在自己身上四處摩挲。
沈容笑著擁住他,哄著他說:“要不然咱們彆去看雜耍,回房睡一會兒吧。”
趙念安可憐巴巴道:“我才不呢,你到底藏了什麼?”
“真的沒藏什麼。”沈容拿起架上的匣子,摟著趙念安往外走,“去看雜耍吧。”
趙念安頻頻回頭,眼看已經走遠了,隻好不情不願點頭:“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