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高興了沒到一日,就被沈康氣得險些又厥了過去,沈康跪在她腳邊,她怒氣衝衝坐在椅子裡,用拐杖去戳沈康的肩膀:“你這個不爭氣的蠢貨,你喜歡姑娘赤子,外頭什麼樣的沒有,那方小姨娘又不是天仙下凡,你偏要去惹她!”
方小姨娘在外間跪著,聽見裡間傳來的罵聲,哭得泣不成聲。
劉姨娘不敢貿然進去,隻能扶著方小姨娘的肩膀不斷安慰。
裡間老夫人淚流滿麵,沈康跪在地上扶著頭道:“祖母,孫兒不孝,是孫兒喝醉了酒犯糊塗,可是方氏無錯,肚子裡的孩子無錯啊,祖母!”
老夫人惱羞成怒,連連用拐杖杖打沈康後背,沈康悶聲不吭受著,外頭劉姨娘聽見動靜緊忙進來,撲過去護住沈康,勸道:“老夫人息怒啊,蓮小姐已經受了重罰,康少爺不能再出事了,咱們府裡就指望著他了。”
老夫人跌坐回椅子裡,含恨道:“你真真是不中用!你但凡有沈容半點心計也不至於如此!”
沈康哭著笑了起來:“我自是不如他的,我什麼都不如他,他已經擁有了所有的一切,而我卻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祖母!孫兒也不想活了,這個世道對孫兒太不公平了,如果一切重頭開始,一切撥亂反正,孫兒是不是能過上另一種人生。”
老夫人合上了眼,蒼老的臉上淚流縱橫,眼淚劃過溝壑般斑斑駁駁的皮膚,一滴滴落在衣擺上,她垂下腦袋,咬著牙道:“等懷蔭回來,即刻叫他來見我。”
方小姨娘斷斷續續哭了一上午,沈康聽得心煩,可想起她肚子裡的孩子,心腸又禁不住柔軟了起來。
沈懷蔭近來雖去了參謀院任職,但官員升遷貶斥都是常有的事情,隻要宰相之位一日空懸,誰都說不準他是否還會官複原職,故此他去了參謀院也不曾有人安排他事務,多半都當他是個閒人,等著看朝廷的風向。
沈懷蔭每日早起去上朝,晌午便回來了,今日剛回來就被請去老夫人的院子裡,老夫人神色疲憊,沈康與方小姨娘齊齊跪在地上,一個神情沮喪,一個眼淚汪汪。
沈懷蔭一看便知事情不妙,立刻質問沈康,問清楚後暴跳如雷,連著扇了他許多巴掌。
方小姨娘連忙要去護他,劉姨娘也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爺彆打了,老夫人已經狠狠打過他了,再打人就沒了。”
沈懷蔭垂淚坐在椅子裡,憤恨道:“你這孽障!”
劉姨娘用纖纖玉指捂住胸口,垂首啜泣,含淚道:“老爺,康少爺怎麼教訓都不妨事,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可如今小姨娘的肚子等不及了呀。”
沈懷蔭厲起眼,脫口而出道:“把孩子打了就是!有何等不及的!”
劉姨娘目光一滯,竟是露出了哀傷至極的表情。
沈康暴怒,他直挺挺跪在沈懷蔭麵前,昂首挺胸道:“不能打!父親,這是我的兒子!我要保護他,就像您保護我一般!”
沈懷蔭恍惚間回過神來,他躲閃著劉姨娘的目光,斂了些怒氣,緩緩說:“我說些氣話罷了,這孩子新沈,也是我的孫兒!”
沈康俯下身磕了個頭。
沈懷蔭長長歎了口氣,眼神裡帶著無力,問道:“這件事有幾人知曉?”
劉姨娘用絹帕擦了擦眼角淚水,柔聲回道:“妾身叫小姨娘換了侍女的衣裳,請了不相熟的郎中來把了脈,除此之外就隻有她近身侍女小花知道。那小花是個老實的,想必不會往外說。”
沈懷蔭又瞪了沈康一眼,抬腳將他踹在地上,發了頓火方說:“把這小姨娘送去莊子上生養,等孩子出生再抱回來,就說是康兒外室生的,至於這小姨娘,尋常容兒也不放在心上,想必也不妨事,以後就在莊子裡過活吧。”
方小姨娘抽噎不止道:“那豈不是奴婢以後要與孩子骨肉分離。”
沈康從地上爬起來,又跪到沈懷蔭麵前去,哽聲道:“父親,我乃庶出,在外麵已經被人瞧不起,他是外室生的,日後還能有什麼好出路?難道要讓他像我一樣,一輩子都窩囊度日嗎?”
沈懷蔭咬牙道:“孩子抱來之後,你可以記到賈千怡名下,這般他就是嫡子,難不成你還要納了這小姨娘?”
沈康死死擰著眉,倔強道:“賈千怡這般自私自利,若是孩子給了她養,她又能對孩子好到哪去!”
幾人爭吵不止,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冷聲道:“不必送去莊子上,也不必給誰養,這既是方小姨娘的肚子,自然該沈容來養。”
方小姨娘噙著眼淚道:“可是老夫人,奴婢隻委身於康少爺一人,從不曾與容少爺同房。”
老夫人怒瞪她一眼,沉聲道:“以前沒有,以後可以有,你如今不過兩個月身孕,你與他同房之後,八個月早產也是有的,到時候孩子仍由你養著,你繼續住在相府裡。”
眾人靜默不語,目光怔怔望著老夫人。老夫人緊緊繃著臉,端坐在長榻上的模樣仿佛一座高山,沉穩又堅毅,她慢慢開了口,穩穩道:“你不是想要撥亂反正,這便是機會,趙念安善妒,無子又不納妾,自是不願意看到姨娘與孩子住過去,這是三全其美的辦法,你們既不用與孩子骨肉分離,也不必讓孩子今後吃苦,沈容也可以有子送終。”
沈康眼神悲慟,他跪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老夫人,苦澀道:“如此,孩子豈不是隻能叫我大伯。”
劉姨娘眼神沉靜望著老夫人,這老夫人比她想象得還要下手毒辣。
沈懷蔭亦是目光沉沉,他端坐在太師椅裡盤算得失,方小姨娘的事情一旦敗露,沈康必然身敗名裂,老夫人此計雖是鋌而走險,但隻要成功,就能保萬無一失,康兒的孩子能成為嫡孫,容兒也可有人頤養天年,這怎麼看都是互利互惠的一計。
老夫人幽幽瞟了沈懷蔭一眼,見他沉默,便是知道他同意了,她不理會沈康怔怔的目光,自顧自說道:“馬上就是中秋節,我叫人把沈容單獨請來,請他在相府裡宿一夜。”
方小姨娘一臉為難,扭扭捏捏地看著老夫人。
老夫人垂下眼,低聲道:“尋一些蒙汗藥來,糊弄過一夜,等他睡醒一口咬定你已與他同房,你是他的小姨娘,與他同房自是理所當然,他隻能認,再過一個月才告訴他,你懷有身孕。”
劉姨娘眼神遲疑道:“可容少爺身邊的兆喜與他同進同出的,總是不好打發。”
老夫人拔高聲音道:“打發他作甚?等沈容進了屋,直接找人綁了扔去柴房,我老婆子要見孫兒天經地義,想要抱重孫也是天經地義!難不成他一個大男人還因為被一個小姨娘睡了一晚鬨得天翻地覆?簡直笑話。”
沈康低著頭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沒想到,我沈康的兒子,竟然要認沈容為父,老天爺,我沈康究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如此戲弄我!”
沈懷蔭俯下身抱住他,感同身受般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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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這一日,沈容隨趙念安入宮赴宴,趙北辰剛封了王,春風得意,四處與人敬酒,趙念安喝了兩杯便不願與他喝,沈容亦是不肯,撩起袖子掩著臉,作拒絕狀。
趙北辰幽幽看著他,見他隻兩杯下肚就醺紅了臉,看得甚是有趣,繞過桌子,從趙念安麵前擠過,非擠到兩人中間坐下,摟著沈容肩膀拿酒杯勸著他再喝。
兩人一席的椅子坐了三人,趙念安被擠得站了起來,一臉無奈看著趙北辰,趙北辰大剌剌坐了他的位置,擁著沈容親熱勸酒。
沈容撇過頭看著趙北辰亮晶晶的眼眸子,無奈端起酒杯與他對飲了一杯。
趙北辰如此便高興了,端著酒杯又去了彆處。
趙念安坐回椅子裡,悶悶歎氣道:“真是個酒鬼。”
沈容淡淡道:“算了,他孩子氣,由他吧。”
趙念安一臉不高興道:“你倒是疼他。”
沈容抬起眼瞼看著他,湊近他耳邊低聲哄道:“你這小醋壇子,什麼人的醋都吃,又不是不知道我心裡隻有你。”他說罷銜起趙念安的手指撚弄摩挲,在檀木桌下與他十指緊扣。
趙念安驀然紅了臉,抿著笑垂下頭去,又稍稍掀起一點眼簾,用盈盈目光望著他。
沈容心念波動,隻是想起一會兒還要去見老夫人,不免又覺得心情煩躁。老夫人派人來請了他幾次,去年老夫人七十大壽風光大辦,今年生辰他都不曾回去探望,隻備了份禮叫兆喜送了過去。
老夫人說隻與他兩人吃塊月餅說說話,無論多晚都等他,沈容的心也不是秤砣做的,便是看在老相爺的麵子上,也得給老夫人留些餘地。
宴席結束後,兩人同乘馬車先回了王府,沈容下了馬車與趙念安作彆,站在原地望著他進門,臨進門趙念安又跑了回來,攥著沈容腰間衣裳道:“你不要留太晚,早些回來陪我,你與祖母有什麼話好說的,中秋節應該陪我說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