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入夏,趙念安就跟蔫了一樣,每日躲在寢殿裡不肯挪步子,他懶洋洋側躺在榻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沈容給他剝葡萄皮,沈容端坐著給他剝了一碗,眼瞅著那瓷碗裡堆起了小山丘,便淨了手,端著小瓷碗坐到塌上,用簽子喂給他,嘴裡調笑著說:“來,下官伺候殿下吃果子。”
趙念安哈哈笑了一聲,連忙盤腿坐好,從他手裡接過小瓷碗捧著自己吃。
沈容笑看了他一眼,也躺了上來,拿起手邊的書看了半晌。
雙喜撩開紗簾進來,臉上繃不住笑,沒等兩人問他,自己忍不住說道:“前幾日相府裡頭鬨起來了,鬨了半宿。”
趙念安驚訝道:“真的啊?”
沈容沒什麼反應,仍舊兀自看著書。
趙念安連忙把雙喜叫來跟前細問,雙喜坐在小凳子上,手裡捧著酸梅湯遞給趙念安,趙念安搖搖頭叫他自己吃。
雙喜笑眯眯說:“少夫人猜猜是誰鬨起來了?”
趙念安哼道:“肯定是沈相,就他最愛無理取鬨。”
沈容淡淡道:“我猜是賈千怡,不是她,還能有誰?”
趙念安納悶道:“為何如此篤定?”
沈容看著書道:“但凡腦子正常些的都吃不消他們。”
“哈哈,你又嘴巴壞!”趙念安吃了顆葡萄,忙問,“雙喜,彆賣關子了,快說給我聽聽。”
雙喜緩緩說道:“康少夫人入門的時候陪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妝箱籠,都堆在自己小院的私庫裡,她一直沒來得及都收拾了,前幾日眼瞅著就要天熱,就叫人把布匹綢緞那幾箱拾掇出來,說是要做幾身衣裳,初來乍到自然也要孝敬府裡長輩,便各挑了幾匹送給府裡主子和姨娘們,連小姨娘也分了幾匹。”
趙念安認真聽他說,抬了抬他的胳膊,叫他喝口酸梅湯潤潤喉。
雙喜喝了一些繼續說道:“咱們府裡年節裡的孝敬都是由方管事與琴嬤嬤一同置備齊全,再差人送去給夫人,叫夫人自己去分配安排,康少夫人是自己個兒一位位去送,其他姨娘小姨娘自然沒什麼,好不好的拿了都客氣,康姨娘平日裡就喜歡抹脂塗粉,穿得花紅柳綠的,康少夫人送她的布匹顏色老氣暗沉沉,料子也不是極好的,倒是給夫人送了幾匹上好的緞子,康姨娘知道後當下就不高興了,聽說是正與相爺鬨著,蓮小姐又跑去說,她瞧見嫂子有許多漂亮綢緞,都是拿墊箱籠的腐料來送人。”
趙念安樂道:“那相爺不得當場發作了?”
“可不是麼,相爺又不好直接罵康少夫人,逮著康少爺罵了一頓,康少爺自然又去罵康少夫人,叫她拿些貴重的首飾緞匹去賠罪,康少夫人心裡也委屈,又去找夫人訴苦,相爺逮著夫人又是一通罵,說是她挑撥離間,鬨得家裡雞飛狗跳,眼看著事情要鬨大,康少夫人無法,隻好主動開了嫁妝箱籠,拿了許多好東西出來,請康姨娘與蓮小姐喜歡什麼自己挑。”
趙念安無奈道:“賈千怡到底是顧著名聲,是我才不理她們,既要我的好處,就得處處巴結討好著我,得叫我高興了才是。”
沈容道:“賈千怡與她姨娘在睿王府受寵,但也越不過睿王妃去,睿王妃說話自是有分量的,她在康姨娘那裡受了委屈,以為陳氏能替她做主,到底是嫁進來日子還不長,日後她就明白了,相府裡,活是夫人乾,福是姨娘享,她總得習慣習慣。”
雙喜道:“因是大半夜鬨起來的,老夫人已經睡下了,翌日起來把人都叫去訓了一頓,替康少夫人討回了麵子,隻是康少夫人送出去的東西自然也不好意思要回來。”
趙念安不在意道:“這府裡頭到底還是老夫人說了算。隻是老夫人也不過是麵子上擺擺,心裡指不定幫誰。”
雙喜點點頭,喝完最後一點酸梅湯。
沈容把眼睛從書裡抬起來,問道:“雙喜,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雙喜道:“兆喜告訴我的呀。”
沈容又問:“那兆喜是怎麼知道的?”
雙喜眨眨眼,用傻乎乎的眼神看著沈容,半晌回不過神來。
趙念安道:“那肯定是小桃與他說的唄。”
雙喜扁了扁嘴,一口氣把酸梅湯喝了,氣惱道:“他們倒是要好得很。”
沈容與趙念安對視一眼,忍著笑不出聲,趙念安把最後一顆葡萄送進沈容嘴裡,說:“今兒個又是十五了,咱們回相府吃飯看熱鬨去。”
兩人換了衣裳散著步出門,慢吞吞去了相府,管事的笑著迎他們去茶廳,說是府裡主子們都在茶廳說話。
沈容笑問:“今日祖母倒是腿腳勤快,怎麼來了前頭?”
管事笑著敷衍了幾句,請著人過去。
茶廳重新歸置過,換了新的匾額,正中兩張太師椅,老夫人與沈相正坐著吃茶,另兩排紅木椅子整整齊齊列著,各人都依次坐著,沈康與賈千怡坐在西側正首兩座上,陳夫人與康姨娘攜著各自女兒坐在東側兩座上,這一走進去,看著像是三堂會審,又像是百官上朝。
沈容含笑看著這架勢,自是不能與女眷四人坐在一道,便撩著袍子坐在賈千怡右手邊,趙念安不出聲,在他身旁坐下,倒是坐了最末一張位置。
之前茶廳擺了桌子,座位也隨意,每回過來都是四處亂坐,趙念安倒也不在意座次,如今擺的整整齊齊,卻叫他坐了最末,抬眼與沈蓮是一順位。
侍女奉了茶上來,擺在兩張太師椅中間的方形茶幾上,平日過來老夫人都叫人備糕點,今日空落落隻有兩碗龍井,也不知是沒心思安排,還是又有什麼新花樣。
趙念安不動聲色喝了兩口,才見老夫人慍著臉看向沈康,淡淡道:“康兒你與千怡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容兒與念安。”
沈康沉著臉咬牙站了起來,賈千怡攥著帕子微微有些惶恐,倒是沒有露出不悅神情。
沈容與趙念安對視了一眼,緩緩站起身,與沈康賈千怡換了座位。
侍女把茶端了下去,又重新奉了四杯茶過來。
老夫人含著淚突然哽咽道:“我老婆子在這個宅子裡住了幾十年,為了這府裡上上下下操碎了心,老相爺仙逝十幾年,我本該隨著他去了,要不是你們這群沒分寸不省心的,我早想咽了這口氣下去陪他!”
眾人連忙站起來,絮絮說著寬慰的話,沈相走到她身旁勸她喝口茶消氣。
老夫人費了老力一把推開沈相,大罵道:“還不是因為你!你這個做父親的,平時不立規矩放手不管,隻知道縱容他們,每每等鬨出了事情才出來教訓,你這般行事誰能服你!”
沈相哽然跪了下去道:“都是兒子的錯,母親保重身體啊!”
眾人又連忙上來勸,茶廳裡頭亂糟糟一片,隻有趙念安坐著喝茶,蹙著眉道:“彆都圍著祖母,把她老人家悶壞了。”
老夫人紅著眼睛道:“都坐回去吧,我老婆子還能撐幾年事情。”
待眾人陸續落了座,老夫人才道:“咱們相府根基薄,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話,從前相府也沒幾個人,規矩自然鬆散,如今咱們府裡頭人丁興旺,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看在眼下我還有口氣的份上,咱們把規矩好好立一立,也擺出點大戶人家的威嚴。”
眾人皆沉悶著臉,低垂著腦袋不出聲,以示讚同。
老夫人歎著氣道:“我平日從不說你們重話,今日也得說幾句,陳氏,你是這個府裡頭的當家主母,大大小小都由你管著,你得拿出女主人的氣派來,彆總是由著她們想如何便如何,沒規沒矩的,若是人人都要順著自己的心意來,一人一套主意,這府裡頭還成何體統?”
陳夫人垂首道:“是兒媳做的不好,母親息怒。”
康姨娘勾了勾唇,翻來覆去看著自己手上帕子。
老夫人瞪她一眼道:“還有你!康氏,你是懷蔭的姨娘,也是我外甥女,咱們親上加親自是不同的,但你既然入了府就得講規矩,彆總仗著自己是府裡老人就吆三喝四的,不把陳氏擺在眼裡!”
康姨娘委屈看著她,嘀咕道:“姨母,我沒有......我與夫人關係要好才沒大沒小。”
老夫人喝道:“你日後不許叫我姨母,與其他姨娘一樣叫老夫人!彆整日仗著我的名頭作怪!”
沈相張了張嘴卻沒敢反駁,康姨娘紅著眼睛點了點頭:“知道了,老夫人。”
沈容垂著眼想了半晌,今日老夫人好大的架勢,怕是來者不善了。他悄無聲息看了眼趙念安,趙念安似是沒發覺,自顧自打著哈欠眼神無趣地看熱鬨。
沈容一臉無奈,想來也無事,這相府的根基早就爛透了,輕輕推一把就會倒下,他如今要做的隻是攪渾這一池水,越亂才對他越有利。
他正出神想著事情,老夫人突然點道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