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還有你,祖母知道你如今當了大官,了不起!忙!”老夫人痛心疾首道,“可這家裡不是隻有你一個當官,你頭上還有你父親,於公於私你都該尊敬他,而不是處處與他頂嘴,他尋常說你幾句,你聽聽也就算了,何必事事與他理論?”
沈容百口莫辯,此刻反駁,倒是又顯得他頂嘴,他溫溫點著頭道:“孫兒知錯了。”
老夫人似是不解氣,又說:“你如今去了王府住,一個月才過來幾次?府裡頭就像是沒你這個人似的,你若是還記得自己姓沈,就該知道哪裡是你的家!”
趙念安幽幽瞥了過去,還沒等他說話,老夫人立刻又罵起了沈康,他便隻好暫時不出聲。
“康兒,你如今也不小了,比容兒還長兩歲,半點不知道疼人,千怡好心辦壞事,康氏心裡不痛快,與她夫君訴訴苦也是有的,你父親拿你出氣罵幾句,那是他體貼妻妾,你吃點虧受個氣,聽完就罷了,還跑去數落千怡,反倒叫事情鬨大了,你該好好學學夫妻之道!”
沈康梗著脖子咬牙道:“孫兒知道錯了。”
賈千怡淚眼汪汪道:“是千怡打點不周,叫院裡頭的嬤嬤弄錯了,都是千怡的不是。”
老夫人順著她的話說道:“千怡,你進門沒多久,府裡頭的規矩不是太懂,不是你的錯,也是這府裡的規矩沒立好。隻是你也已經為人婦,有什麼事情不能在房裡說,大半夜尋著陳氏去訴苦,知道的不過是幾塊料子的小事,不知道的還當是咱們相府欺負了你。”
賈千怡驚慌失措道:“祖母,是千怡考慮不周,千怡以後明白怎麼做了。”若是因為幾塊料子給相府扣了這麼大頂帽子,說出去反倒是她的不對,是她驕矜任性了。
老夫人今日公正公平嚴苛,把除了兩個小的,其他人輪著罵了一通,輪到趙念安的時候,老夫人剛張口,趙念安就抬起眼,用冷冽的眸子看著她。
老夫人與他穩穩對視了許久,慢慢開了口:“念安,你嫁進我們相府一年多的日子,相府從不曾苛責虧待過你,也從不拘著你,你想如何就如何,對你算是仁至義儘,可你是如何?懷蔭再不濟也是你公公,還是一朝之相,你於公於私都該給他留些顏麵,那日康兒喜宴上,他不過抱怨兩句,你就大聲斥責他,叫他顏麵何存?”老夫人聲音並不嚴厲,更似是諄諄教誨,她說完便細細打量趙念安的神情,似乎是在試探他的底線。
趙念安微微蹙著眉,似是很困擾的模樣,卻也沒有出聲認錯,隻陰沉著臉十分費解。
沈蓮聽趙念安與賈千怡挨罵,掩著嘴竊喜笑了幾聲。
老夫人瞪向沈蓮道:“還有你!你笑什麼?他們是你兄長兄嫂,你不感同身受以人為鑒,反而幸災樂禍!”
沈蓮被她突如其來的陰沉嚇了一跳,嘴一扁就要哭出聲,康姨娘連忙攬住她安撫,代她向老夫人討饒。
沈相歎道:“母親,蓮兒還小,她懂什麼,您這麼凶做什麼?”
老夫人惱怒道:“便是因為她小,如今還來得及教她!再過幾年等她出閣,去了婆家也這般無禮,凡事頂撞公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與婆家不是一條心,叫人覺得她毫無教養可言!”
沈相心煩氣躁道:“何至於此了......”
老夫人看了趙念安一眼,趙念安裝作聽不懂似的,默默喝了口茶。
沈容當真是哭笑不得,老夫人借著沈蓮的由頭,狠狠批了趙念安一頓,怕是都聽出來了,隻有他父親心疼壞了,覺得寶貝女兒受了天大的委屈。隻是,今日怕是老夫人要陰溝裡翻船,趙念安向來吃軟不吃硬,你非去試探他底線,卻不知他底線高得很,到底是在後宮長大的,天底下沒幾人能給他氣受,皇後娘娘都得掂量著些,何時輪得到相府眾人拿捏他。
陳夫人斂著眉,溫聲道:“母親您消消氣,這個家是我當的不好,您說立規矩,我們做晚輩的一定好好服從,您吩咐吧。”
老夫人道:“懷蔭,你去請位夫子來家裡,讓禾兒與蓮兒每日正經讀書,有些大家閨秀的樣子。”
沈相溫聲答應,原本沈蓮也讀書,隻是由他閒時親自教導,並不十分上心,至於沈禾如今還年幼,還不曾啟蒙,若是尋個夫子來家裡教學,也是一樁益事。
老夫人喝了口茶,把桌上佛珠拿在手裡,一邊盤一邊說:“從前都是各小院發了份例,各過各的,把心都過散了,明日開始,把府裡所有小廚房都拆了,除了家裡三個當官的隨意,餘下所有人包括姨娘小姨娘都到飯廳一起用飯,定時定刻,誤了時辰就彆吃了,份例裡也不許發米麵肉菜,要吃什麼喝什麼都去大廚房領,咱們是清流人家,沒得給你們鋪張浪費。”
沈相道:“母親,您院裡的小廚房就留著吧,您如今年紀大了,大廚房的飯菜油膩,不適合您的胃口,總得為您身子著想。”
老夫人頷首道:“你既然孝順,我這個當母親的也領情,且我上了年紀,動不動要吃藥,留著小廚房煎煎藥吧。”
廳內眾人頻頻點頭,卻悄無聲息,都等著老夫人繼續開口。
老夫人看了眼賈千怡,又看了看趙念安,緩緩說道:“老相爺一世清白,咱們府裡三代清流,從不吃拿卡要撈油水,府裡頭也清儉,千怡,你應該也聽說了,聘禮銀子中有六萬兩是借的,為的也是給你體麵。”
賈千怡自然是聽說了,不僅聽說了,臉都丟儘了,原本隻拿四萬,旁人倒也不說什麼,都知道相府一窮二白,可如今打腫臉充胖子,又說是為了她,酒席上又冷冷清清空落落的,這親事半點不風光,她本就是低嫁,如今更是沒臉見人。隻是老夫人這般坦白,她也不好拿喬,隻微微蹙起蛾眉,一臉柔怯惶恐道:“千怡知道祖母苦心,千怡心中感動萬分。”
老夫人瞟了眼趙念安,又說:“雖是借的,但這銀子得還,我們相府頂天立地,絕不是偷雞摸狗之輩,半分好處也不會占彆人的!”
趙念安微微勾起唇角,冷笑著等她說完。
老夫人道:“為著那每月二百七十兩銀子,咱們相府如今捉襟見肘,本就是一家人,理當同心協力,從這個月開始,今後各小院,全部不發份例銀子。”
康姨娘率先叫了起來:“小廚房拆了,不發米麵肉菜,還不發份例銀子,那日後這日子怎麼過啊?”米飯肉菜倒是無妨,隻是她尋常每日都吃燕窩,若是要拿去大廚房燉,到底有些紮眼。
老夫人瞪著她道:“府裡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了?你要吃什麼去大廚房拿,不要鋪張浪費就是了。”她又看向陳夫人,說道:“其他份例裡的東西你照舊發下去,隻是守著分寸誰也彆越過了誰。”
老夫人又對眾人說:“府裡困難些,咱們就吃穿尋常些,銀子寬裕了,咱們就瀟灑些,都是一家人,合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賈千怡聽得心煩,卻也無甚話說,本也不指望這相府有多富裕,來時也做了準備,缺什麼叫侍女嬤嬤們出府采買就是了,本來這大廚房也沒什麼好飯菜,至於那份例裡一百兩銀子,說句不好聽的,她根本也看不上,哪裡還缺這點銀子,平白為了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在這費口舌。
趙念安被這‘一家人一家人’聽得火氣上湧,這老夫人陰陽怪氣了他好大一通,生怕他聽不懂似的,又說的好似全是因為他,如今相府過上了慘不忍睹的日子。既要花他的銀子,還要給他扣個刻薄的名頭,這老夫人是篤定了能拿禮義廉恥拿捏自己。
老夫人一直在打量趙念安的神情,她這陣子思考了太久太久,因著那一百兩份例銀子的事情,她終於是明白了過來。沈容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他和趙念安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為的就是給相府添堵,沈康喜宴冷清怕是背後還有沈容的手段!趙念安雖是跋扈,卻並不是精明之人,若非沈容在背後替他出謀劃策,他豈會用這般刁鑽手段來報複?
活人的氣容易消,死人的氣無處可消!沈容怕是為了萬氏的死耿耿於懷到了今日!他是光耀門楣有出息,可若是攏不住他,遲早他會叫相府身敗名裂!他如今有趙念安撐腰,與其一味地討好,不如好好壓住他們的氣焰,隻有將他們二人調教服氣了,今後才不會拖垮相府眾人。
沈容當官自是要名聲的,趙念安又是皇室出身更要臉麵,任他們再厲害,到了她麵前也是晚輩,合該受她擺布!真要撕破了臉鬨去禦前,也該治他們一個不孝之罪!
老夫人見眾人垂頭喪氣,卻無一人敢反駁她,尤其那趙念安微微沉著臉,卻似是沒了神氣,想來也不敢無理發作。
老夫人環視一周,淡淡問道:“今日立了些規矩,不過也是要大家同心協力,不要生疏了去,日後有些細節上的事情,你們都聽陳氏的安排,若是無事,大家就挪步去飯廳吧。”
眾人陸續起身,沈相扶著老夫人往外走。
趙念安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對陳夫人道:“母親,那沈康的院子什麼時候能清出來?”
所有人停下腳步,齊齊看向他,趙念安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可憐。
沈容心裡一突,一臉驚詫看著他,這人......總有神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