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戲這一日,睿王妃一早去了賈千怡房裡逮人,本以為她又要拖拖拉拉裝扮得像個侍女似的,卻不想她今日仔細打扮,換上了新製的蕊紅色裙襖,梳了嬌俏的發髻,配了桃花瓣的耳墜子,戴了一支銜珠點翠發簪,如今正往發髻上戴另一枚流珠步搖。
睿王妃大喜,連忙走上前道:“來來來,母親給你戴,今兒個真是裝扮的好看。”
賈千怡低眉順眼道:“謝謝母親。”
睿王妃心裡滿意極了,終於可以將這個討命鬼庶女送出去了。
那日賈千怡哭著回府,睿王將她好大一頓罵,連著好幾日都不與她說話,這些年她在這對母女裡吃了不少悶虧,還不知道王府上下在背後怎麼笑話她呢,等送走了這個小的,她再來好好收拾那位大的!
睿王妃攜著賈千怡去了正院茶廳稍待,如今見她順從,睿王妃心裡也放心了,對她說道:“你坐這兒彆走開,我去瞧瞧你父親。”
賈千怡無不答應,待她離開,卻是睿王世子賈靖承走了進來,他幽幽看了賈千怡一眼,舒展身體在椅子裡坐下。
賈千怡輕蔑地笑了笑,喚道:“世子哥哥,今日好興致,一早出現在茶廳。”
賈靖承含笑道:“不如我也去聽戲,瞧瞧我那妹婿如何。”
賈千怡沉著臉道:“哥哥慎言,妹妹還不曾與誰定親,何來的妹婿?這些話若是被父親母親聽見了,少不得要排揎哥哥一頓。”
賈靖承挑眉,笑得一臉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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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沈康在王府挨了萬常寧的打,雖是無沈容無關,可他心裡總是怨懟,萬常寧是沈容表兄,若非沈容在背後嚼舌根,萬常寧又豈會誤會他以至於下了狠手?可即便如此,他今日仍舊遂了祖母的意思認真裝扮來了王府聽戲。
沈康入仕不到兩年,卻也逐漸明白了人情冷暖的道理,旁人見他是沈相兒子自然對他高看一眼,但一提到沈容,他便仿佛被打入了泥潭裡,與沈容萬般不可比。宋言一事之後,人人都笑話他癡心妄想,卻不知他不過一番好意,對宋言並未投入真情,如今他已清醒,世間人何止宋言,皆是踩高拜低之輩,哪怕是為了前程著想,他也得娶了賈千怡,隻有如此,睿王府的勢力才會名正言順流向他的身後,總有一日他會讓彆人知道,他沈康遠比沈容出色。
他躊躇滿誌踏進安王府的東角門,角門進去走幾步就到了戲樓子,今日賈千怡也會到場,祖母叫他好好表現,他自然是知道的,他自知模樣不差,祖母也教了他一些法子,隻要賈千怡對他動心,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沈相知道今日要相看,也放下架子來與睿王寒暄,往常他最厭惡這種虛情假意的談笑,可如今事關沈康婚事,他必要擔起這個父親的責任。
趙念安為著熱鬨一些,叫陳夫人把她家老夫人及兩位嫂嫂也叫來一並聽戲,陳夫人受寵若驚,來時惴惴不安,等進了戲樓一看,地方屬實寬敞,他們一家人可坐在側台一邊,也不耽誤老夫人與睿王妃說話。
賈千怡坐在睿王妃身旁,位置正對戲台子,今日陳夫人母家請來的都是女眷,又都是嬸娘與孩子,仔細計較起來,在場外男也隻有沈家三位,賈千怡羞羞答答用紈扇擋住半張臉,隻露出那雙嬌媚勾人的眼眸。
睿王妃斜眼瞟見了她那副狐媚子的模樣,平日裡她姨娘就是這副腔調,倒是被她學了去,隻是今日甚好,她願意賣弄姿色也是一樁美事。
賈千怡看著戲台子,時不時瞟一眼沈容,她那日隻遠遠看了他一眼,今日細看,果真容貌姣好,穿著一襲月牙色的長袍,隻溫溫坐著,便似是畫中人,渾身充斥著一股謫仙般氣質,趙念安與他坐在一張桌子裡,懶洋洋靠在他肩頭,模樣頗為親昵。
沈容知道今日不能搶了沈康風頭,略坐了一會兒借口府裡有事,暫且離開片刻,老夫人自然說好。
其他人今日都好奇打量賈千怡,隻沈容一眼沒看自己,賈千怡緊緊攥著帕子,心裡分外不甘心。
沈容一離開,趙念安也連忙出去,沈容走出門外立刻停下腳步等他,趙念安快走兩步跑過去,挽著他的手問:“是不是太吵了?”
沈容頷首,兩人散著步子往庫房走,這裡離庫房近,暫且可以過去坐坐,若是有事也可立即回去。
方德子見趙念安過來,連忙搬了椅子到門口院堂裡,兩人坐在圈椅裡,看著牆邊凋零的樹發呆。
方德子看著好笑,說道:“少夫人您何必非得叫他們來聽戲,倒是叫自個兒悶得慌。”
趙念安笑得狡黠:“睿王府又不是什麼好親家,祖母喜歡,我當然得孝順孝順。”
沈容淡淡道:“恐怕你這次好心辦壞事。”
趙念安疑惑看著他。
沈容疲憊捏了捏眉心,突然轉過頭,看著趙念安問道:“夫人,想不想吃栗子?”
趙念安緊張兮兮,嘴裡絮絮道:“你怎麼又舊事重提,那日分明說好了,再不拿從前的事情揶揄我,你如今又來說。”
“好好好,是為夫想吃,我去買栗子,你先回戲樓坐好,我一會兒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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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千怡心煩意亂,沈容出去之後久久不回,堂內孩子們又跑來跑去,尤其那沈蓮總在她麵前晃悠,齜牙咧嘴看著自己,像是要給她添堵似的擋著她的視線。
趙念安一臉怒氣回了戲樓,他板著臉在椅子裡坐下,胸膛劇烈地起伏。
睿親王看他一眼,問道:“沈容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趙念安勾了勾唇角,用冷冷的眼神看著台上,卻是說:“管他作甚!”
睿親王不明所以,沈相與他說笑道:“容兒事忙,不必管他,王爺看戲。”
趙念安坐下沒多久,沈容急匆匆跑了進來,他喘著氣坐到椅子裡,趙念安一瞪眼,怒罵道:“我讓你坐了嗎?”
台上戲聲不斷,遠處聽不見他怒吼,睿親王卻嚇了一跳,隻見沈容一臉惶恐,屈下膝蓋蹲在地上道:“夫人莫要生氣了,我已經知道錯了,你瞧,我去買了包栗子,你喜歡吃,我剝給你吃。”
趙念安不置可否,隻嗤笑了一聲。
沈容連忙蹲著給他剝栗子,剝完又親自喂進他嘴裡,討好著問:“好吃嗎?”
趙念安連吃了十幾顆,才消了怒氣一般,側過身撫摸著沈容的臉,緩緩說道:“我說過,隻要你聽話我自然疼你,倘若你惹我生氣,我也自然要你好看,今次我饒過你,過來坐吧。”
沈容如臨大赦般坐進椅子裡,又諂媚著說:“再吃幾顆?”
趙念安稍稍點了點腦袋,視線專注看向台上伶人。
睿王在旁看得瞠目結舌,他家王妃已經是潑辣跋扈,但在外麵還知道給他留些顏麵,這趙念安是半點不留情,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麵叫沈容好看,這還得了,若是他們千怡嫁給了沈容,趙念安還不得日日磋磨她?
王妃看中沈康,姨娘卻看中沈容,睿王本就在猶豫,他定定看著沈容剝栗子時的笑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容回過頭看著睿王,笑說:“王爺見笑了,夫人與我鬨著玩兒的。”
睿王麵色愁苦,試探問道:“你娶妻也快一年了,打算何時納姨娘?”
“睿王不知道?我已有一位姨娘。”
“哦?”睿王略鬆了口氣問道,“她今日來聽戲了嗎?”
沈容訕訕笑道:“她平日裡住在相府,彆說聽戲了,我已經一年沒見過她了。”
睿王驚詫道:“她是身子不爽利還是為何?”
沈容苦笑道:“王爺說笑了,這王府是我夫人的嫁妝,我已然是住在夫人的嫁妝裡,豈能帶著姨娘一起住?這不是笑話嗎?王爺吃不吃栗子?”
睿王看了眼賈千怡,默默搖了搖頭。
賈千怡遠遠也瞧見了沈容伏低做小的模樣,她雖對沈容有些好感,卻也瞧不慣男子漢低聲下氣巴結奉承的模樣,這般姿態與奴才有何區彆?也不怪從前有些傳言說沈容是佞臣,無甚本事,隻靠著阿諛奉承爬到院史的位置。
賈千怡心裡厭惡,目光哀怨看向沈康,在心裡幽幽歎著氣。
沈康餘光瞟見賈千怡看他,緩緩轉過臉,向著賈千怡露出溫暖開朗的笑容,賈千怡麵頰一紅,忙不迭垂下臉去。
聽了兩場戲,天色漸黑,眾人也準備動身歸家。
賈千怡今日心中思緒萬千,既愁苦又煩躁,她的婚姻大事到底掌握在王妃手裡,竟半點輪不到她做主,她想著心事站起來未覺腳邊潑了一地銀耳蓮子羹,她抬腳踩了上去,腳底一滑摔了個底朝天。
賈千怡狼狽地跌倒在地,所有人齊齊向她看去,離她最近的本是睿王妃,卻是沈康突然衝了出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想將她扶起來。
賈千怡本就窘迫難堪,沈康突然跑近她,更是將她嚇得靈魂出竅,好在沈康還算有分寸,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與肩頭,像是反應過來一般,立刻退後,對著侍女大喚道:“還不快扶賈小姐起來。”
睿王妃卻是掩著嘴笑,打趣道:“哪來的銀耳湯,好不湊巧。”
沈康一臉擔心道:“千怡你沒事吧。”
賈千怡被侍女扶起身,她當著這麼多人麵摔了一跤,已然十分羞惱,沈康竟然又近身扶她,若是此事被傳揚出去,旁人還不知道會說什麼閒話。
趙念安看得一臉納悶,悄悄問沈容:“這是什麼戲碼?”
沈容低聲道:“那就要看這碗銀耳蓮子羹是誰的手筆了。”